30. 不系舟
作品:《来啊,皇权路!》 床边有灯,外面罩着一层琉璃,光很朦胧。
钟锦刚开始没有很清醒,但这次不比半月前染病昏迷时筹备的完整,心里堆成山的事情硬是在剧痛中扯开了一道口,她睁眼。
身边没人,但是一门之隔似乎有声,她想坐起来。
伤在右手,钟锦自然不会去折腾那脆弱的痂,靠左臂强撑挪起后那顶在床榻的骨头有一些痛,骨裂的后遗症。
唇角不甚明显动了一下,她忽然想起疼晕前听到过的“爱惜自己”,头一回认真地考虑起来。
有点道理,她还没有把第二条命玩死在复仇上的打算。
就这么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钟锦终于喘息着靠住舱壁——居然还在船上?
她心思微动,发现自己能听清声音了。
“……殿下冲动,钟府女眷幼童与此事何干,挑断手筋太过残忍。”不知为何门没关死,声音漏得清楚,是窦岐。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挑手筋是什么东西,就听到莫上麟接:“本王的人他们还不配动。窦大人,靳衷醒了,慢走不送。”
“……?”所以不关门是为了听她这边的声音?钟锦慢慢恢复思绪。
“靳大人负伤,本官总是要看望的。”
莫上麟冷哼一声,似乎站了起来:“大人无非是想代父皇打探几句消息,演什么?本王玩腻之前他就是榻下一条狗,厌了之后也是陵墓里的那条魂,父皇既然许了,何不许得彻底一点,还不知谁活得过谁。”
窦岐提声:“殿下慎言!”
莫上麟语气忽然有些怪:“窦大人,父皇知道本王没死,应该睡不好吧。”继而不待驳斥,他冷声。“那生祠就是本王淹得,旁的靳衷不知道,爱信不信。”
更外面的门有开合,明显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带走窦岐,然后指节在门扉上叩了两声,莫上麟推门。
“吵醒你了?”
外面的光照进来又被门关回,钟锦觉得床边那盏灯有些暗,刚想试着抬臂剥掉琉璃罩,莫上麟就先做了。她摇头:“陛下要杀你?倒是也并不奇怪。但靳衷对于现在的大应还有价值,这个动手时机一般。”
舱内没有镜子,她没发现自个儿现在没戴人皮,面色白得跟纸钱一样,唇上干翘。
莫上麟拨亮灯芯,坐下时指腹在她唇角刮了一下,有点痒。
“人是父皇派来的,但大内杀手与青影十三楼一样并非铁板一块,那人被钟飞令抓住过把柄,计划里就多了和钟府相配合除掉靳衷。”漆黑瞳孔里转过一层厌,他倒了杯水,却没递给钟锦,“刚醒就想这些。”
这一句责得钟锦实在无辜,却见莫上麟低头抿了一口,气息靠近的瞬间水就随舔舐漫入齿缝。
瞳孔微放,她先在这触感中意识到自己的确缺水,紧接着因吞咽微微仰起的脖颈就被抵住,温热以攻城略地之势大举侵入,刚要勾出病号反咬的欲/念,忽然收了势。
变成极力克制的、细碎的含。
钟锦气血很虚,却依然被这种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吻舐得微热,下意识想伸手拢住他腰,人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分神立刻被察觉,莫上麟缓缓停下,又在她的唇珠上静静贴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终于退开睁眼。
那种古怪具象起来。
钟锦靠仇恨而活,享受掌握,但也沉溺被逼到近乎窒息的欢愉,但莫上麟不一样。
即使是最为情动之时那双瞳也难见波澜,他会在极淡的水汽中注视你每一点细微的表情,然后轻声哄骗,发狠占据。
他不会闭眼的。
区区两指的距离,热气仍在交替,钟锦那有些弥散的雾气却渐渐聚回双眼,视线下移。
被褥上有一点血痕,半隐没在其中的腕上已不是宣王那块帕子,遮遮掩掩半年多的疤痕大概早就被人看了个干净,钟锦无心在意。
她因为凝神用力微微皱眉。
手指毫无反应。
-这算不算七级伤残?
钟锦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大概是神色太过空洞,几个呼吸后莫上麟开口,带着一点希冀:“手怎么样?”
钟锦抬起左手过去一根根掰:“王爷,这回好像真麻烦了。”
然后突然明白那句“挑手筋”的意思。
她眉心拧得更厉害,只是自己没注意到,手废了的恍惚似乎还没有此举不妥来得激烈,足足好几息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便——文书图纸、穿衣吃饭,还有握刀,莫上麟还欠她一把刀。
钟锦有点燥,又为压不下去烦躁而更加恹恹,只能调整呼吸。
“真是麻烦。”
莫上麟忽然伸手按住她眉心,动作中一如既往强制的意味让钟锦不适,眸中攀上血丝:“已经派人去接慈安大师,会有办法。”
皱起的眉被揉散,她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因此好上一点。该留个照顾的侍女的,她应了一声,思绪片刻不停。
“钟锦。”莫上麟忽然松开她,“本王一直很想把你关起来,六小姐应该知道。”
挡箭是本能之举,与任何人都无关,但也另一方面说明她太过动心了,把一个密布疑云的人纳入好友的范畴本就……什么?
她又被打断,抬起眼。
这眼神算不上淡漠,只是在无所谓之外包裹了一层乖顺的皮,往里剖可能是简单的杀心,或者孤高狠辣的嘲讽,总之是在外人面前那一套。莫上麟瞳孔猛缩,想重新扶住钟锦的手又生生止住,突然极为清楚地感知到如若再不说些什么,这个人就真的要走了。
无关情爱,只是被火灼烧了毛,权衡之下决定断尾。
他嗓子干涩了一下:“现在本王更想让六小姐失忆。只要不动感情,六小姐应当不介意与本王再演一会儿戏。”
刚刚凝起地疏离短暂停住,钟锦默然。
那边就缓缓呼出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什么放到她手心,原来失去知觉的手也感觉不到凉。
“蛊毒是前朝华妃所下。那时本王还是质子,并未暴露,只是有一次误闯到宫外偏院被发现,被华妃送走后再去见了父皇,蛊毒应当就是那时种下的。”话题变得太快,钟锦微微眯眼,莫上麟一哂,“补偿六小姐受的伤,不用阁下交换什么。”
他坐开了,椅子与床榻之间泾渭分明,隔着烛光:“这蛊让本王和那人的寿命相通,故而老头子对我纵容得很,也恨极。前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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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本王频繁心绞,原以为是父皇中风严重,现在看来却不一定,他敢杀我,说明他斩断了蛊的联系。”
钟锦的确是泰山崩于前先忙正事,思路不由得跟过去,避开与花禾溪有关的部分:“同生同死……如果我想杀仇敌,不会这么温柔,以命换命父子相残才更快人心不是么?”
不谈感情,这人自己说的。
她心头拧了一下,偏头对上落过来的目光:“陛下的蛊解了。”
那视线的主人又闭上眼:“大概。之前的太医还有刘纪言都说陛下身体康健,只是那样子没人信罢了。”
钟锦明白了。
总之现在莫上麟的生死对皇建帝构不成威胁,但只要他反应过来,自然会立刻报复,所以必须要除。但是宣王只有小错没有大罪,天子为名节只能把杀人的由头选为党派之争或者兄弟阋墙。世家百年,今日看似倒了个钟,明日就能补上个什么李,而太子对这些太过依赖,拿莫上麟的命敲打六大家与太子一党,不可不谓深谋远虑。
这大概就是什么嫡庶之间的区别,有的人生来便走康庄大道还恨不得把铺路的老子踹给无常,有的人出生入死,不过在死时被人惦记最后一点价值。
她没有太过感慨,只是颔首:“所以现下还有两个问题,殿下还能活多久,以及蛊如何解除。”
出于一些前世习惯的影响,人后钟锦并不很习惯叫他“殿下”,莫上麟对这个细微的称呼变化很敏感,忽然笑出声:“慈安大师曾经研究过许久,要么杀了母虫,要么用下蛊之人的血。”他略过第一个问题,又补充了一句。“大师没告诉过父皇。”
唔,怪不得。
原主是花禾溪的女儿,血一脉相承,钟锦却忽地想起给太子供血——莫瀚汐又是什么病?
这个问题好像带毒的魔盒,刚刚升起一个念头就让钟锦骤然头晕。她只能咬紧齿根缓过那劲,然后不太明显地摇了摇头。
算了。
那些疤痕上新添的血洞还太疼了,算了。
就听莫上麟站起来,往一只干净的茶盏里倒满水,从榻边矮柜里拿出一身干净衣服并大小细葛,又再次拨亮没暗淡多少的烛花:“本王装不了纨绔,但莫瀚汐也快反了,即刻回京,六小姐身子撑得住?”
他很平淡,好像每个动作都只是无心之举,可落在蜡烛上的动作又很多余。
钟锦侧身应了一句。
被光照亮的羽睫就很慢地眨了一下,然后放下东西,转身带上门。
很轻一声,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原来这船里的门隔音这么好么?她住了很久,还是不知道。
钟锦的心好像很空,和这个没人了的房间一样。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脊背发麻,然后左手终于拿起掌间那支刀鞘,费了好些力气抽出。
刀刃一时晃了眼。
她眼睛眨了好几下,拇指在刀片靠近手柄的位置轻轻刮过,那里有一枚印。
是一个在贺连章那本册子上看到过的制式,但是因为雕刻之人的不熟练而更粗糙。
她突然觉得眼睛里很不舒服,有什么东西要往下掉,让她看不清。
……水波纹,加上一个“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