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前一阵子南大涝北大旱，朝廷连青禾券都发不起。还好咱这儿有郁大将军罩着。”茶摊上有人闲扯。


    “可不是。”摊主甩过抹布，举起三根手指头，“边市粮食的价都翻到这个数，域外人竟然买得起劲，要我说，和那花家的丫头一样，脑子被马夹了。”


    “花家的，那姑娘又怎么……！”


    花惊岚冷冷睨了他一眼，冲酒肆里一角绸袍跃马而去。


    她身体康健、耳目俱明，老远就听见那声音大醉：“你说，什么？花惊岚，谋杀，郁琮？她、她要杀我的琮儿她敢啊哟……”抓绳侧翻，花惊岚揪住领子就拖。宫里带来的锦绸立刻被粗砺磨破，花原亮光腚见血，声比鸡都尖。“谁啊，我的姑奶奶饶命啊老妹啊！鱼干，不行鱼干洒了！”


    爪黄飞电才猛得停下，花惊岚对这种讨好媳妇儿的小伎俩看不上眼，奈何郁将军真喜欢这个，心里头“呸”了一声：“今夜将军去哪个坡练兵？”


    二哥那张秀气脸疼成一团，怂的：“光、光脊坡，酉时出戌时归……”


    后领就被丢到地上，爪黄飞电已踏灭那呻吟，冲回将军府了。


    不过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嚼着草根看侍女大夫潮水般进又洪水般出，最后小郁爷亲自送出了他娘亲和太傅，才猫着腰绕到屋后头，挑开窗。


    郁琮果然没听见，摘了琉璃片子正拨自个儿那衣服，好半天才脱下一个肩，紫得骇人。


    他有点晕血，大概是眯着眼睛没瞧见血色，才伸手去摸叆叇。


    就被花惊岚抢先抓住。


    “都这样了还不让大夫上药。”把琉璃片子丢到榻上，花惊岚一把卡住他慌乱穿衣的手，往下扒拉开一大片，“怪了……”她原只想感叹一下好像是伤得不轻，到嘴又偏了题，真心实意。


    “好白。”


    小郁爷慌了：“姑姑，男女有别……”


    “犟什么？乱叫什么？”她打掉话头，沾药，“丁大点玩意还怕支棱，支着本公主还不乐意看。”这话给谷老听见定要吐血，可惜军营里哪门子骚话没有，花惊岚觉着自己已十分矜持了，手擦上那肩。


    “母后喂抖什么！”


    然而淡粉的色儿已经从衣服里渗上来了，小丫头一句奇没出声，就见小郁爷放弃抵抗似的，脸埋进被子里了。


    一通药抹得底下人一层薄汗，花惊岚倒从这事儿里找出了乐子，怎么满京城的小少爷娇生惯养，都没养出这么皮薄肉细的呢。她盘算着被抓回京前得去要郁琮的养颜方子，洗干净手，才爬进榻最里头给人叆叇翻出来。


    心儿却突然跳快了，为铺垫了这么久，要说的话。


    她又拿水洗了一遍手：“小郁爷。”


    那边终于恢复了视线，胡乱应声，魂还在烫。


    “今儿晚上我们去探城外鬼婴塔，就在光脊坡边上。”她手还在捣水，为显真诚回过头，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噎声：“你一起吗？”


    郁琮眨巴着看她。


    那眼睛实在太纯了，纯到花大无赖都有些发虚，只能抽出湿手掰住他脑袋强行点了个头，就冲了出去。


    皇爷爷的，这张脸。


    她冲到太阳底下，骂了一句。


    真他爹的扰乱军心。


    鬼婴塔其实就名字吓人，因为地势和光脊坡的风沙，每入夜便会发出婴孩般的嘶鸣。这些郁将军都和他说过，所以郁琮出府的时候只带了两只水壶，里头是度数不高的酒。


    他知道花惊岚是顾头不顾尾的性子，大约早和她“孔方帮”的小屁孩到地方，就等他到时吓唬一下，或者在寒风中扯英雄。


    人就坐上自己那匹黑马，带着那么点难得的不守规矩的兴奋，出城没惊动任何人。


    经过光脊坡的时候，他瞧见有郁家的大旗，火把绵延好几里，人被这光照的骨头暖，就到了塔下。


    隐约听见了声。


    郁琮下了马，估摸着花惊岚会在哪一层蹲他，推开门缝。


    视线一下漆黑。


    他有些怕起来，下午一片模糊中放大的触觉就又攀上来。小公子一时间竟升起大串难言的恶心、憎恨和鄙夷——对自己的，人就闭上眼迈进去，摸索到开裂的楼梯，割手的石块……


    他在找，也在等，等花惊岚跳出来，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对他冷嘲，然后带他出去，带他回家。


    可是连道呼吸都没有。


    风和楼梯在吱哑，他没听见马被牵走的声音，只有不承认的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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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攀上泛白的唇。他唤出声，“花孔方”三个字就被裹挟进婴孩撕心裂肺的哭。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抖，好像整个天地都只剩下看不见也没有尽头的楼梯，脚下忽然一绊——


    顶门被撞开。


    天和星撞进他的眼睛，然后随琉璃片子一起飞出，砸地。


    碎得干干净净。


    郁琮摔痛了，又好像没有感觉。他就这么趴了许久，久到手脚都开始失去温度，才终于明白过来。


    花惊岚来过了，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站了起来，甚至靠感觉攀上了栏杆，然后看到光脊坡那处的光好像在熄灭，手不自觉掐住了心口，就好像掐着心里那太阳……


    太阳落了。


    他不明白。


    他的娘和爹，祖上都康康健健，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是个瞎子。娘每日要操劳军务，应付圣上、照顾爹，还从不对他说重话，可看到娘瞧花惊岚跑马时那眼睛，他就知道将军是真的不甘心啊。可娘说，不再要个弟弟了，为什么呢……


    他用谷太傅亲口夸赞过的脑子去分析，突然就明白了。


    因为他还活着。


    他，郁家的废物，沾了一点皇帝血的废物，怎么还活着。


    这栏杆极窄，窄到他半只脚掌悬空在外。


    郁琮忽然就松了手，朝前走了一步。


    坠下去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


    良久，他感觉自己是死了，可好像有一堆汉子围着他喊，问他是谁，又问……现在怎么回边市。


    是鬼么？神仙么？


    他记不清了，他过目不忘的脑子竟然记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再睁眼的时候，看见丫头掀开车帘往外望，然后那张脸回头陡然靠近，手掌一劈，人又晕过去。


    花惊岚呼了口气，拿毛巾重新浸了一下水盆，敷回他头上。爬出前窗。


    “太……夫子。”她声音不可抑制有些颤，眼睛却极静，“还要跑多久？”


    谷元一回头，她跟着望向鸣沙城千里可见的烽火，嗓子哑了一下。


    没有等太傅回答：“前面那个镇子停车，就算援军不到，爹抓我的人也快到了。”


    “我有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