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翻天覆地。


    目光从整个教室落到林依然后桌，林伊望向跟在她们身后，始终保持缄默的男孩。


    自回到座位上后，他便一直低着头认真看书，林伊看向他摆在左上角的本子，封皮儿上笔锋清晰端正写着：陆成江。


    刚换好座位，林依然查完课表，忙翻开语文书扯到桌子中间。


    面对胜利，林依然得意笑道：“哈哈哈一想到李蔓趴在桌子上哭，问你为什么要抛弃她，跟我来六年级，我就得意啊！要不是快上课了，我真恨不得坐那儿听她哭一节课！”


    ……


    “她真是太自恋了啊，还自诩是你的好朋友呢。”林依然撑着脑袋问林伊：“对了，你跟她认识多久了？”


    想到李蔓痛哭的场景，林伊只觉得心理的滋味已经非常遥远。


    林伊低下眉眼，表情清淡承认道：“我们5岁就在一块儿玩了，她确实算是我的好朋友。”


    林伊一直都知道，所有病态依存的关系都该尽早主动放弃。


    可面对这件寒冬里唯一的棉大衣，她本以为对于十岁的自己而言，纵然湿沉却也需要。


    可当林伊再次经历了失败与电击，并且成功搬进这里，她才察觉10岁的自己到底有多早熟，多果断。


    ——林伊是诧异的，她似乎比记忆里的自己要优秀太多。可……这是真的吗？


    林伊忍不住看向林依然。


    “安静！安静！闹什么啊！没听见上课铃？铃铃铃——”上课铃适时响起，老师拍了拍桌子。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请坐！”


    从4年级到6年级，林伊跳级了。印象中也确实如此，林伊记得自己好像是在16岁那年考上了大学。20岁保送研究生的。


    老师：“同学们，老师刚改完了大家的作文，有一篇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让人觉得既好笑，又有些无奈……我是教过大家要善用比喻句，但肯定不是这样用的。”


    林依然忍不住调侃，“被老师点名做反面教材？也是够新鲜的！”


    老师：“我给大家念一下这个‘比喻句’：长大了，我要当一名医生，做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班忍不住嘲笑。


    “这是西游记看多了吧？还菩萨！”


    “这也能算比喻句？”


    “谁啊？这谁啊？”


    “管它是不是比喻句，这难道不幽默吗？语文老师真是个书呆子！”林依然在一片嘲讽声中憋红了脸，她缩回身体，尴尬而又艰难地笑了笑。


    一切不言而喻。


    林伊的心里添了几分奇异感受，“林依然，你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吗？什么医生？”


    “为什么要问这个？”林依然望向林伊，她的眼神复杂又无措，半晌没回答，又羞恼般翻了翻课本，趴在桌子上发兴。


    林伊静静琢磨林伊突如其来的情绪，她转头望向陆成江，却发现陆成江也正静静看着她。


    陆成江的目光冷静，理性，带着置身事外般的冷。


    林依然只觉得像是被针蛰了一下，她有些害怕，忙转过头将脑袋埋进课本里，借以回避他的审视。


    一上午艰难熬过去。


    “铃铃铃！”放学铃声响起。


    老师丢下粉笔，轻拍掉手上的粉笔灰，端着课本离开。


    “走了走了！”人群骚动。


    林伊合上笔盒，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一片乌云，阴沉又厚重。


    “要下雨了，我们动作得快一点儿。走吧，林伊。”林依然站起身，朝林伊伸出手。


    林伊准备起身，又觉得自己好像被粘住了，被按在这里，一步也走不了。


    林伊没有挣扎，她下意识地相信着这是“治疗”对她的桎梏，而她必须得从所经历的一切里抽丝剥茧，找到关键。


    要么成功触发关卡，要么再次循环。


    “林依然……”林伊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依然神情也跟着严肃了几份，立起脊背，她态度端正道：“怎么了？”


    林伊：“这场‘治疗’本就是被所制定所控制的，如果是制定人在说谎呢？”


    从林勋的袒护到自己的选择，林伊看到了与自己的印象完全相反的事实。


    而这一切几乎过分理想，让林伊忍不住怀疑：被电击一定是因为违背了真相吗？又是谁在评断真相呢？


    真的可以继续经历吗？林伊很惶恐，她担心“治疗”只是逃避现实的骗局，她不敢轻易相信“治疗”，害怕深陷其中。


    林伊：“你想成为医生，是心理医生吗？”


    哒……哒……哒……林伊听见陆成江手表里指针走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林依然望着林伊，她轻笑一声，宛如自嘲，“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继续走下去？你在怀疑我吗？”


    林伊：“留在学校不是正确答案。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最好的治疗，应该是进行心理咨询。你要我留在你身边……你是心理医生，对吗？”


    林依然的天真渐渐消失了，似褪下伪装般，她的眉眼刹那间成熟不少，她忍不住低眸，那一刻，林伊看清了她眼里的无法掩藏的忧伤。


    下一刻，林依然抬眼，眼里只剩冷静与严明。


    ——林伊瞬间想起了一切，这是这场“治疗”的制定者才会拥有的表情。林伊现在非常确定，林依然就是她的“医生”。


    这肃然的、充满现实的目光让林伊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置身于透视之下，不再安全。


    逃离！逃离！在这里只会被偷走所有秘密！林伊本能的排斥。


    林依然：“其实你只要接受这段现实，我们就能进入下一段，这很简单，可是你在排斥。因为你认同了那些人对你的否认，你把自己埋进了陷阱。”


    林伊忍不住强调：“我要求结束治疗。”


    林依然：“那么，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失忆？是谁将你推到马路上的？”


    什么？林伊只觉得心里似是喉咙被人狠狠掐住了，她变得有些难以呼吸。


    失忆……失忆……是谁将我推上了马路？林伊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林依然神情冷静，她拿起笔在纸上静静写着什么，她接着问道：“林勋为什么会被抓去坐牢了？还有……你为什么会忘了宋机？”


    “啊——”林伊捂着耳朵，下意识尖叫起来。


    只觉得仿佛断头酒已经喷洒在了她干净的脖子上，侩子手的刀已经举起。


    林伊抢过林依然的笔重重地砸了出去，她起身，狠狠将林依然推到，将手边的所有东西都砸到林依然身上。


    ”砰、砰、砰——”被推到的，砸碎的声响在这样的氛围下，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滋味。


    林伊觉得自己仿佛是不受控了般，她刚想要继续冲过去，狠狠地将林依然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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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可有人拦住了她。


    是陆成江。


    “啪——”陆成江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林伊捂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站在原地。


    陆成江冷冷望着林伊，他提了一个相对比较轻松的问题，“你还记得林依然为什么想要当心理医生吗？”


    陆成江提醒林伊：“本来就只是想当医生的，你还记得原因吗？”


    额间的冷汗渐渐渗出来，从窗户里吹来的热浪突然也冷的吓人。


    林伊忍不住看向林依然，林依然的眼眶通红，脸上也都是泪痕。那么体面的人，被她弄的这么狼狈。


    林依然的梦想……林依然的梦想……


    林伊渐渐找回了自己的锚点，她提醒自己：冷静，冷静。


    林伊麻木而痛苦地背诵道：“林依然说过的，‘我就是想不通一个健康的人为什么要去死，我听我妈妈说是因为没有人治疗我们心理溃烂的、致命的病，我就想着……想着……我不能看着一个人就这么无辜地死了’。”


    怜悯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呢？


    善良又有多大的力量呢？


    望着林依然，林伊突然理解了什么是伟大。从这一刻，到14年后，林依然实现了她所有的仁念。


    林依然是为了她才走到这里的。可林依然不知道，在林伊的世界里，“医院”是灰暗肮脏的。


    林伊排斥“治疗”，畏惧“治疗”，想起林依然的职业，她忍不住提防……


    可看到林依然哭，林伊很后悔，恨自己是这样糊涂，忘了这个小女孩也是真心爱她的朋友。


    陆成江：“林伊，困住人的，怎么可能只是回忆呢？可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实，谁又没被困住过呢？相信我们吧，好好配合治疗，早日康复。”


    相信。相信。侩子手就藏在“医生”中间，但林依然是可以相信的。


    林伊静静看着陆成江，见他紧紧握着林依然的手，牢牢护在她身前。


    想起自己对林依然的伤害，林伊忍不住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伊：“对不起，林依然。你让陆成江来治疗我吧。”


    “这样最好。”陆成江将林依然抱进怀里，他摸了摸她的脸颊，望着她，眼神坚定而温柔，他向她承诺：“依然，我会治愈她的，我已经成为了比你更优秀的心理医生呀。你相信我。”


    林伊望着他们，她没想到她会再次见证这样的美好，她隐约记得，这应该是第二次了。


    早在14年前的这一天，她们就曾坦诚相待过，陆成江也是因为林依然这番义无反顾的肺腑之言，郑重做下自己的决定。


    从此，她的理想源于一个人。他的理想也源于一个人。直到14年后，他们都成为了了不起的心理医生。


    “叮铃铃——”林伊似乎又听见了一声清脆的车铃声，掩盖在浓云里面，不真切。


    林伊的目光从林依然的身上挪开，她静静打量这个世界。


    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


    这个世界在慢慢剥离，林伊再次陷入空洞的白昼中，也想起很多冷漠的声音。


    “电击！电击！患者有伤人倾向！”


    “那个小孩是疯子！不要靠近她！她要是靠近你，你就打跑她！记住，她是疯子！”


    “滋……这里是医院，你是精神病患者！”


    “你需要接受治疗！你不能离开这里。”


    “循环折磨？看看你自己犯下的罪恶吧，这是对你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