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枝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百里文宏自作孽不可活，说到底铜雀楼会如何不关我们什么事。”弥枝看着他道：“这是铜雀楼该还的！”


    沈衢尘看着她，目光黑沉。


    “这一定不仅仅是五位女帝的事。”弥枝道：“羽山女子总数不占男子的百分之一，铜雀楼让她们独自承担魔息入体之苦，甚至还哄抬出了什么‘女帝’也不向仙盟求助，他们一定有更深的原因，只是我们现在还未找到答案。”


    沈衢尘道：“弥枝，静心。”


    他声音如冷泉，弥枝深吸一口气，满腔愤怒被冲淡了不少。


    “师尊，你我都知道，一旦出手阻止了，铜雀楼只会更加猖狂，戚白雾身后有魔族插手这事没错，但我们可以借魔族的手去对付铜雀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北溟仙宗虽然现在因‘协同调查’这个理由入了羽山，但仙盟律令悬在头顶，若要拿人，一层层关卡走上去再走下来，能找到的线索早就被铜雀楼销毁了。


    这种时候，让魔族去做他们不能做之事，他们躲在暗处收网是最好的手段。


    沈衢尘必然也知道这点。


    弥枝手心冒出了汗。


    沈衢尘就像北溟仙宗山门口那块刻满规训的石碑，有自己的道义和看待事情的原则，前世弥枝就跟他谈不来，如今寄人门下，有求于人，也只能耐着性子细细劝解。


    “师尊，羽山的魔族入侵当真严重到需要拐卖其他地界的女子过来做去除魔息的容器吗？”


    沈衢尘神态平静：“弥枝，仙门百家出任务，先要保证的，是凡人的安危。”


    弥枝一愣。


    “她们都是被铜雀楼摧毁的女子，自然不会去残杀其他......”


    她没说下去。


    对，她怎么忘记了，整个事件最先被杀害的，是那些无辜的女子。


    这些女子究竟是不是如传言所说被螓首所杀现在还不明了，但既然有这个可能性，就不该拿羽山无辜的百姓去涉险。


    是她操之过急了。


    沈衢尘道：“你不能保证魔族所言句句属实，也不能因生前经历去评判他们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生逢乱世，需时刻保持戒心。”


    你时刻保持戒心，为何这次如此轻易收我为徒？


    弥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沈衢尘在她前世就好为人师，她如今虽然伪装成了另一个人，但行为举止，说话方式总归是差不了多少的，沈衢尘应该是看到了一些故人的影子，才会对她如此上心。


    不，他们连故人都算不上。


    弥枝一时失言，沈衢尘直直盯着她，良久正要说话，突然间长虹贯日，敲钟声震天。


    宣衡一骨碌爬了起来：“我母亲来了！”


    弥枝看了戚白雾一眼，几人跑出地窖，正好看见半空中陈元修和一女子遥遥对站。


    ——空桑国君，戚白霜。


    二人身后，身着黑红色和白色金边弟子服的两宗弟子静静耸立，等待指示。


    弥枝一眼就看见了戚白霜。


    她比幻境中年长很多，一头银发一丝不乱盘在头顶，像是察觉到有人前来，灰白色的瞳孔漫不经心朝下撇了一眼。


    宣衡喊道：“母亲！”


    戚白霜神色一厉，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宣衡缩了缩脖子。


    戚白霜的视线在弥枝身上轻轻一扫，掠过了她，径直对沈衢尘道：“小儿顽劣，承蒙沈宗主照顾了。”


    沈衢尘淡淡点头。


    “母亲，姨母就在那地窖里！百里小儿自她入魔后便将她囚禁在此，用五帝钱与傀儡丝之术操控至今。姨母如今神智已无，与魔族无异！”


    陈元修怒喝：“什么五帝钱，什么傀儡丝，小儿妄言！羽山从未有过这两样东西！”


    羽山铜雀楼那边一片喧哗，戚白霜置若罔闻，只嘲讽道：“你离开空桑这么久，我以为你查到了很多东西。”


    宣衡闭紧了嘴。


    戚白霜看向对面的陈元修，眼底有明显杀意：“陈元修，把我要的人交出来。”


    陈元修绷紧了下巴：“国君要的人，如今都已是我羽山铜雀楼主母，不知国君早不要人，晚不要人，偏偏在她被魔族杀害之后，来问我们要人，国君是否，有些为难人呢？”


    旁边一位阁老哼道：“和妇人废什么话，将人打出羽山便是！”


    戚白霜双手背在身后，唇边一直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确定吗，陈元修。”


    那阁老还要再说，被陈元修一把拦住：“羽山无意与空桑开战，但若国君步步紧逼，我等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自证清白！”


    这是要腆着脸否认到底了！


    戚白霜喝道：“宣衡！”


    宣衡长剑早已在手，回头看了弥枝一眼，咬咬牙，提剑冲进了地窖中。


    一阁老大喝：“拦住他！”


    宣衡虽然修为不深厚，但身法胜在灵活，加上空桑这边有人相助，铜雀楼掠下几位阁老来阻人，竟然连他衣角都没沾到，被人一股脑溜进了地窖。


    铜雀楼一众阁老估计没这么被人打过脸，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戚白霜道：“你......！”


    戚白霜连眼皮都没掀：“阁老也是飞升失败，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还是不要动气的好。”


    陈元修面色难看，心一横，对旁边一弟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弥枝瞬间猜到他要做什么：“他们想炸掉地窖！”


    话音刚落，剑光已至面门。


    沈衢尘一把扣住了弥枝手腕，将人拽到了身后。


    弥枝惊疑不定地看着地窖的方向。


    陈元修看起来并不愿意得罪戚白霜，但此刻宁愿得罪也要将那三人和地窖一起活埋，就说明那秘密要是公之于众，铜雀楼的倒台便注定了。


    暴雨骤降。


    铜雀楼弟子和空桑弟子已杀成一团，陈元修和戚白霜谁都没动，各自警惕地盯着对方。


    弥枝没有灵力，被淋得睁不开眼，躲在沈衢尘宽大袖袍下，隐隐听到二人对话：“国君执意如此吗？！”


    戚白霜回了什么弥枝没听见，她突然一阵毛骨悚然，下一刻地窖入口突然嘭一声巨响。


    水花飞溅，宣衡倒飞而出，被戚白霜一只手拦下。


    宣衡骇然道：“姨母她......”


    地窖入口猛然下沉，一面巨大的无边框的琉璃镜仿若没有实物，从地下缓缓上升。


    像是深渊中的大门，身披黑袍的女子一个个从虚空中出现。


    琉璃镜越来越淡，直至透明，下一瞬，戚白雾已经跃上地面，手中拎着已经被削成人彘的百里文宏。


    先前跟着宣衡冲入地窖的阁老生死不知倒在地上，戚白雾眉目低垂，突然一脚踩烂了阁老的脑袋。


    浆水四溅，戚白霜脸色煞白：“你......”


    陈元修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她道：“看啊！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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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想带她回空桑吗，去啊，将她带回去，将这个魔族带回空桑！”


    戚白雾冷眼抬头，盯住了陈元修。


    砰——


    灵力推着暴雨在黑夜中炸开，数十名未境以上的强者威压齐齐降下，弥枝瞬间变了脸色，被压制的喘不上气来。


    戚白雾眯起了眼，下一瞬，滔天黑雾从地面滚滚而出，席卷向众人。


    反应快的高手立刻御剑而起，剩下的人皆被吞入雾中，惊呼声四起。


    “啊——！！！”


    浓雾散去，一颗颗头颅掉落在地，数具无头尸体被魔兽争相啃食，那些黑袍女子杀完了人，围拢在戚白雾身边，没有脸的面庞齐刷刷盯着陈元修，突然齐齐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雪白闪电划过天际，铜雀楼阵营中，有几位阁老眼中异常惊恐。


    戚白雾道：“陈阁老，别来无恙。”


    陈元修大骇，先发制人道：“毋玉！羽山待你不薄，百姓更是供养你多年，而你，你又是如何回报羽山！和魔族沆瀣一气，杀害我羽山女子数十人，甚至假死诱骗我等为你复仇，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束手就擒，莫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戚白霜匆匆赶来，怒斥：“别叫那个名字！戚白雾是我空桑族人，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天边闪电撕过，裂开一片天幕。


    戚白雾神色淡漠，听他二人一来一回的争吵，只是低下头看着手中战栗的百里文宏。


    百里文宏察觉到她的视线，抖了一下，他似乎有话要说，但脖颈被戚白雾掐在手里，只是发出几声“咔咔”声，说不出话来。


    戚白霜目光冷冽，突然闪身至戚白雾身旁，从她手中夺下人彘：“陈元修，若是还想要你们家主的性命，就解开戚白雾身上的傀儡丝！”


    陈元修否认道：“老夫不懂你在说什么！”


    百里文宏张大嘴，口水顺着下巴流下：“......她的傀儡丝早就解了！！！”


    戚白霜猛地看向身边的戚白雾。


    戚白雾正歪着头看着她。


    良久，她缓缓道：“戚白霜。”


    这不是重逢该用的语气。


    “解了？什么时候解的？解开了为什么不回来？”戚白霜握剑的手开始颤抖。


    戚白雾语气平静：“你为何知道傀儡丝一事？”


    “是有人告诉她的！”宣衡道：“她为了你，广寻天下道士名医，就为了弄清楚你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她这一生所求，都只是为了让你回家罢了！”


    “得知事情皆因傀儡丝而起，我母亲好不容易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做剥离傀儡丝却不会死亡的试验，几千个日夜的失败，终于成功，立刻带领空桑弟子赶来救你。”


    戚白霜呵斥道：“宣衡！”


    宣衡只是紧盯着戚白雾的神情，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突然道：“你不是恨吗？”


    “你不是含恨而死，走火入魔吗！”


    宣衡抬手，下一瞬百里文宏不受控制地飞来，被他掐住脖颈，活生生拖在戚白雾面前。


    炼金剑被他握在手里，宣衡眼也不眨，抬手刺入。


    噗呲——


    “啊！！！！！！！”


    众人都被这场景惊呆了，谁都没料到这少年为何突然发难，出鞘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警惕地盯着他。


    宣衡神色兴奋，双目赤红，看起来比戚白雾更像个魔族。


    弥枝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