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既见君子(二)

作品:《簪笔集

    她还想要一个缘由,一个为何祝曦要欺她,敢欺她的理由。


    现在她知晓了,祝曦敢欺压她是因为祝府众人都还牢牢地记着她是命格不祥之人,从未将她当作亲人。


    祝曦要欺压她,想来可能是因为她想要知道在她与祝昭之间,裴姨娘到底会选谁吧。


    毕竟在白泽堂上裴姨娘开口替祝曦说话之时,祝昭余光看到了祝曦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容,很是明了。


    “公道?你要讨公道,我就不用吗?你可知因你的命格不祥我在祝家遭受了多少冷嘲?熬受了多少热讽?”裴姨娘几乎低吼,“你不知!你全然不知!”


    “只有你宋姨娘不顾流言蜚语常带曦儿来我院中走动,哄我开心,宽慰我心。”裴姨娘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道,“直到松儿和鹤儿出生,龙凤双生,是为福诞,你父亲疼爱松儿鹤儿,故而连带着对我也不错,我与你弟弟妹妹在这祝府的日子才好过些。”


    “所以我决计不会再让我们娘仨因为你,受众人唾骂,遭主君冷遇!”裴姨娘狠话说完沉默了片刻,许是发觉自己言辞有些激烈,故而又柔声道,“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是以执雌节者无争雄之祸,多尚人者有召怨之患⑴,这个道理你应该要知道。”


    祝昭微微仰头看向房梁,微不可听地轻叹了一声,裴姨娘将手覆在她的肩上,想再劝劝她。


    “姨娘既然知道《抱朴子》,也应当读过这句话。”谁料祝昭狠狠甩开她覆上的手,冷冷地说,“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故有跋涉而游集,亦或密迩而不接⑵。”


    “我想我与姨娘——”祝昭冷哼一声,“大抵是道乖者,大抵是密迩不接者。赤华!送客!”


    “你!”裴姨娘气得直发抖,举起手就指着她,“不服管教!死性不改!秉性难移!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娘亲!今日只不过是想着要尽生母之责,既然你这般,那往后你我二人,亲缘便尽了!”


    裴姨娘最后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去。


    “姨娘这生母之责,不尽也罢。”


    裴雅训听闻此话,身形顿了一瞬,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门槛。


    “姑娘!”赤华被气得不轻,瞪眼怒道,“裴姨娘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姑娘全然不知?那姑娘这十余年来的处境她知吗?她全然知晓吗?”


    “赤华。”祝昭淡淡道,“我想歇息了。”


    赤华住了嘴,收拾好瓶瓶罐罐,临出门还不忘嘱咐一句:“姑娘先歇着,待会儿主母请的医士到了我再唤姑娘。”


    瓶罐碰撞啷珰作响的声音远去了,祝昭脱力了一般靠在床榻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的,她喃喃自语:“我若执雌,只怕早就死了。”


    坟头上估摸着已经不是长草了,大概是能长大树的程度了。


    她望向窗外,支摘窗被微微抬起,隐隐可见满院苍翠,一滴雨水从高空坠下。


    紧随其后的是成千上百的雨珠,细碎坠落,“嘭”的一声,李烛撑开了油纸伞,伸到袁琢头顶。


    “今日让中郎将见笑了。”祝择现不好意思地冲他拱了拱手,“现,多谢中郎将今日前来指教。”


    “说不上指教。”袁琢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著作郎只消记住飞不妄集,翔必择林⑶,取事核以辨,攡文简而深⑷,即可。”


    祝现愣了一刻,面色略僵,连忙道:“齐国太史简⑸,晋国董狐笔⑹,秉笔直书史官之责,现,必从实录,不负皇恩。”


    袁琢轻轻颔首,锐利的眼神露出了短暂的笑意,转身离去,李烛连忙撑着伞跟上了。


    “什么狐狸?什么植树?”走在二人身后的赵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郎将方才与著作郎在说些什么呢?”


    李烛淡定地撑着伞目视前方,走得一丝不苟,也说得一丝不苟:“我也没听懂。”


    袁琢踩上了脚踏,跃上马车,扔下了句:“《左传》。”


    “转,转,往左转?不回天策卫了吗?”赵楫结结巴巴地小声问李烛。


    李烛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左传》是史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主屋内烛光融融,宋夫人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去看方才站在她前面七嘴八舌捶胸顿足讲个不停的丈夫:“修国史?”


    “是啊!”祝现许是站累了,坐了下来继续道,“今日中郎将来我府上说的就是这事啊!”


    “喏!”他指了指不远处桌案上放着的明黄色的圣旨,“圣旨都让中郎将送来了。”


    “这是好事啊。”宋夫人柔声道,“圣上信任你,故而让你修国史,主君何故如此如临大敌?”


    “是啊,若是寻常,我定当是好事!”祝现喝了口茶水,继续道,“你也知道,那袁琢就是个煞鬼,坊间都称他为阎罗郎,可今日这阎罗郎与我聊了那般久,他的话我明里暗里怎么听都是要让我秉笔直书之意,可我细细想来,这些时日发生的诸多事情没有不能写的啊,我为史官,当然要秉笔直书啊!”


    听及此处,宋夫人的眉头却是微蹙了一瞬,祝家这个主君啊,生来该是风流才子,不该是入朝为官之人,文学造诣是颇深,可为人处世却是一窍不通。


    宋夫人叹了口气,循循善诱:“对史官来说确实没有不能写的,但难保有人不想让主君写。”


    “夫人的意思是说......”


    “修国史,笔在主君手上,可若是有人想要贿赂主君,收买主君,妄想控制住主君手中的笔呢?”


    宋夫人的祖父官至宰相,宋夫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生完她不久后她生母就病逝了,祖母疼爱她,故而将她养在身边,宋夫人自小跟着祖父祖母耳濡目染了许多,虽处在深闺之中,却是运筹帷幄。


    祝现朝堂上遇到了事情就爱来向宋夫人讨教,用祝策的话来说,祝宋夫妇之间看起来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师生。


    “噢!”祝现了然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圣上是怕我收了贿赂歪曲史实,故而叫那袁琢来点点我。”


    “是了。”宋夫人复又拿起书卷,烛光跃动在她眉宇间,她道,“主君至纯至真,从不将事或人往坏处想,只一心觉得史官就是直书实录,却不曾料想世有沽名钓誉之人。”


    祝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听宋夫人又道:“主君,今日白泽堂一听,方才记起昭昭有名无字,虽说笄礼已过可免,但还是要为昭昭起个字才好,主君说是不是?”


    “是是是。”祝现摸了摸鼻子,忙不迭地说,“不过啊——”


    他起身到了帘幕后面的箱柜里翻找了几下,掏出了一沓纸,坐下后皱着眉头翻了几张,这才拿出一张递给了一旁疑惑地望着他的宋夫人:“看看。”


    宋夫人接过泛黄的皱巴巴的纸张,在一堆横七竖八的文字中发现了唯一一句被端端正正写着的一句,勉强辨认了出来:“昭从日从召,泠从水从令。”


    “是啊。”祝现乐呵呵地笑了,“我的孩子啊,还没出生我就把他们的名啊字啊都取好了,你看啊,三丫头名曦,字雾君,二丫头名暄,字寒君,都是相对之意,这四丫头的字还是得先太师崔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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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指点,我才想出。”


    “真的?”宋夫人好奇地问,“那孩子还没出生,主君怎么知道是姑娘还是公子?”


    “我又不是只起一个名字,我起俩!”祝现得意地伸出了两根手指晃了晃,“若是姑娘就用姑娘的名字,若是公子就用公子的名字。”


    宋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祝家这位主君啊,就怕自己的满腹才学无处可施,故而家里的厅堂啊,亭榭啊,能起名的他全起了,更遑论他的子女呢?


    “哪日寻着合适的时间,主君亲口将昭昭的字告知她,可好?”宋夫人问道


    祝择现嚅嗫着不回答。


    宋夫人于是再次引导他:“昭昭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女,我们将她放在山野,十余年不尽教养之责,是为父为母的不是,昭昭有些怨怼是情理之中,但是我们做父母的却千不该万不该这般。”


    “夫人你误会了。”祝择现无奈地一拍大腿,“我不是怨怼她,我是怕她。”


    “怕她?”


    这倒在宋夫人的意料之外。


    “我怕她的命格。”祝择现破罐子破摔,“府中草木皆病我倒是不怕,可家中孤本无端被蛀我可遭受不住啊,夫人你也知道这些孤本算是我的命根了啊,还有我娘也是因为她病故的,你说她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再克死一个人这可怎么办!”


    宋夫人叹了口气,温婉道:“命格不祥是方士说的,主君信了,弃养乡野至十六可破命格也是方士说的,主君这时候就不信了?”


    祝择现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他虽自诩博古通今,可总是说不过他这夫人。他夫人总是轻缓,却字字句句有力量。


    祝择现只好点头应下了。


    因着祝昭破了相,宋夫人也就停了礼仪嬷嬷对她的授课,还命人给她送了许多典籍,让她很是快活。


    她这位主母说来很是奇怪,明明那日在白泽堂是对她有相护之意,事后也为她请了医士,甚至还送了她很多书卷,可是她人却从未踏进郁离院半步,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她几乎都见不到主母,所以主母到底是维护她还是不维护她呢?着实古怪。


    “不古怪。”祝策又从支摘窗外将自己在街上搜罗到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丢给她,“母亲不爱与人说话,向来都是能不与人来往便不与人来往,要不是她是主母啊,她连那些宴席都想推掉。”


    “长兄。”祝昭略一思索片刻,贼头贼脑地小声问道,“我还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说。”祝策眉毛抬了抬,手中的活儿却没停,“长兄我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母亲送我这么多书,何意啊?”


    她有些害怕是为她以后犯错的时候有书可抄做准备,毕竟长兄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过母亲每次罚他都是让他抄书。


    “母亲说那日你在白泽堂上脱口而出晋灵公不君,她便知道你是个乐意读书的,所以送你些书籍解解闷。”说完,祝策佯装神秘地和她说,“母亲还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养在偏远之地却不忘进修学业,然后——”


    祝策拉长语调,深叹了一口气:“罚我抄了两本书。”


    成功逗乐了祝昭,见女孩捧腹大笑,隐约可见脖颈上手指甲的抓痕,他又道:“昭昭你别笑了,可省些力气好好养伤吧,过些时日皇后千秋,宫中设宴,我可先和你透个底,阖朝六品以上官宦家眷皆要入宫拜寿,我估摸着啊教习礼仪的嬷嬷马上就要来了。”


    祝昭撇撇嘴,仰天长啸:“这可倒好,我来了元安,不是在赴宴就是在准备赴宴,不是学礼就是准备学礼,好生无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