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在命运的牌桌上
作品:《瓶装风物》 两万!
苏玛发来一个兴奋到晕倒的表情包。
杭老师,咱们手上管着的所有公司账号,就算把过去一个月里的发布内容全加起来,也都抵不上这一条的数据好啊!
你也功不可没。杭帆表扬她,视频剪得很不错。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苏玛嘿嘿地笑,毕竟是杭老师您给了钱的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应该哒!
下次可以考虑稍微加入一点夸张的文字特效,杭总监又发去了几条简短的反馈意见。封面也可以做得再抓人眼球一点。稍等,我发个参考给你。
苏玛发来小鸡啄米的点头表情:哇,好抽象的案例,但是我喜欢!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再创两万的数据辉煌!
她亲爱的杭老师缓缓贴出一串巨大的省略号。
区区两万,他说,距离成为平台的头部账号还差得远呢。我们的下个目标是十万。
十万!小实习生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杭老师,咱、咱有必要搞得这么卷吗……?
您为了给酒庄引流而做的这个号,又要自己倒贴钱,又要额外做一份工,这已经是责任心爆棚的顶级牛马了!她说,可就算“辞职远杭”的播放量冲破百万大关,Harris也不会把这部分数据算进您的绩效里呀。
上个破班而已啦杭老师。小朋友甚至还反过来劝他:这些高奢品牌的官方账号,一个个发言都装腔作势得都跟塑料假人似的,本来就不会有人看!咱们只要把斯芸官号的数据给抬得稍微好看些,能让您在工作总结里糊弄得过去,也就已经足够了吧?
苏玛的这句话让杭帆苦笑一声,不由自主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顺着四月熏风拂过的方向,他的视线扫过葡萄园起伏无垠的一级级梯田,最终,落在地势低处的一条山丘坡道边。
那是岳一宛此刻所在的位置。
隔着好几块葡萄田的距离,首席酿酒师并没有察觉到杭帆投来的目光:他正全神贯注地与酒庄的种植顾问交谈着什么,几个手势反复来回比划,像是对细节的强调与确认。
身为岳一宛的师父,Gianni说,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完美的”东西,葡萄酒也是一样,最好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杭帆不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更能理解那个执着地想要追求完美的岳一宛。
当你全情投入于这件事中的时候,当你对它怀抱有巨大的热忱与挚爱的时候,当你为之压上了自己从今往后的所有人生的时候——
你将永远不会以为自己手中的成果而满足。
它永远都不可能“足够好”。因为它永远都会有被修正与可进步的空间,前方永远都存在着下一个可被超越的目标。你将终生都为这束烈焰所驱使,永不停息地跨步向前。
酿酒是如此,新媒体亦同。
引流的转化率向来难以保障。运气不好的时候,可能有一百个人看过“辞职远杭”的视频,却没有一个人去真正点开在文案里被@的斯芸酒庄。
要有多少播放与点赞,才能让斯芸酒庄的账号被大家真正看到?要有什么等级的传播量,才能让这些售价高昂的酒款被真正可以理解它的人所品尝?
仅仅两万,这个数据是远远不够的。
杭帆想要更多。他需要更多。
「我想要你梦想成真。」
——为履行这个承诺,他愿意穷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力量。
但杭总监也不会就此而把压力转嫁给别人。
你先别紧张。他和蔼地对自己那位带薪摸鱼的实习生道:发挥自己的通常水平就好。
我也没指望大家看完小视频,就会立刻争先恐后地跑来给斯芸酒庄送钱。他说,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做后期剪辑的,又不是搞脑控诈骗,但凡你有这种超能力,哪里还需要给罗彻斯特打工?
不加修饰的大白话,换来苏玛发的一整屏问号。
杭老师,你是真的被岳老师给带坏了!
她痛心疾首地做出控诉:你以前可从不会说这么扎心的话!
“哎呀好巧,杭总监,一个人哪?”
这边厢,杭帆还在远程给小朋友布置工作,那边厢的岳一宛已然溜溜达达地沿着坡道走了上来,“你旁边有人坐吗?要不我请你喝一杯?”
这人装模作样地念着登徒子式的搭讪台词,手中递来的却是一瓶矿泉水。
“对不起,有人。”接过矿泉水的杭总监,一边在工作手机上打字,一边忍笑冲身边的那片空地努了努嘴,“我同事在。”
他的同事脑壳漆黑,方方正正的脸孔上,还长了一只巨大又无辜的圆眼睛——那分明就是一台支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
岳一宛乐不可□□你这同事还挺会给公司省钱的,”他冲摄像机挥了挥手,“连出差都不需要车马费,直接往后备箱里一躺就行。”
“确实如此。”杭帆总是能以最平淡的口吻做出最惊人的发言:“我和它毕竟也是一起睡过越野车后备箱的交情了。”
五秒钟的沉默过后,酿酒师谨慎发问:“罗彻斯特集团知道我国已经废除奴隶制一百年了吗?”
一个没忍住,杭帆笑得从坡地上滑了下去。
仲春傍晚的天幕是玫瑰色的。
霞光笼罩下的葡萄园,祥和的暮色悄然拥住了这片土地。而那些为酒庄所雇佣的农人们也已经拾掇好了各自的工具,或是推着板车,或是扛起背篓,三三两两地向着玉花村的方向走去。
经过岳一宛与杭帆身边时,他们也向着两人摇手告别,“天要黑啰!”与酿酒师熟识的老农笑着冲他们喊,“赶紧回家吃饭啰!”
“我早都下工了,”岳一宛得意洋洋地笑,“这不是正在等我们杭总监吗!”
这是一日之中最美丽的时刻:为丘陵所环抱的天际线上,胭红的云朵浓淡相叠,仿佛是化妆盒里的水粉,怡然涂抹在荡漾着淡淡金光的画布上。
估算了一下太阳完全落山的时间,杭帆转向身边人:“我还得再录半小时左右,你要不先回去?”
“哦?你能认路?”岳大师反问他,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发生的乐子:“昨天是谁来着,七拐八弯地绕进了隔壁酒庄的葡萄园,还要我翻山越岭地去解救他……”
“我只是没把宝贵的大脑内存用在这种小事上!”
眼神躲闪的杭总监,拒不承认此事的发生。
岳大师愉快地弯起了嘴角。由于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他决定就让今日份的戏弄到此为止。
“来吧,”他捉住了杭帆的胳膊,“趁着天还没黑,让我们补上今天的课程。”
将仍在录制酒庄日落风光的摄影机留在了后方,两人并肩走进身侧最近的一块葡萄田里。
“看,”岳一宛俯下身,指向面前的一株葡萄藤:“刚从成都回来的那几天,它们还全都是光秃秃的。现在就已经开始疯狂地抽芽了。”
不论看多少次,他说,语气中满是惊叹:我都觉得,生命可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杭帆也跟着蹲下身去:正如人类的生命历程会有大相径庭,每一株葡萄藤的生长快慢也都不尽相同。当附近的几株葡萄藤还都只有小小几颗芽点时,在他面前这一棵,已经迅疾地抽出了好几根细长的新条。
“它是不是会成为这块田里最先结出果子的那一株?”杭帆问。
凑到近前观察了一下,岳大师似乎对这名抢跑选手不大满意。
“恐怕不是件好事,”酿酒师冷静评论道,“它的成熟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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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会刚好撞上天气最糟的时候。”
没有任何农业经验的杭总监,只能从都市居民的角度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天气糟糕?是指自然灾害吗?下冰雹还是刮台风?”
伸出手去,岳一宛轻轻摸了摸新生的嫩绿色枝芽。
“不,”他说,“虽然烟台偶尔也会有冰雹和台风天气,但蓬莱产区面对的最大困难,是下雨。”
书本上说,农人喜雨,因为“春雨贵如油”。
“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尽量都在春天下雨。”竖起一根手指,岳大师对着他们头顶的天空好一阵指指点点:“秋天下雨?那绝对是噩梦。”
雨滴会在重力作用下击破果皮,并从别处的灰尘中带来病菌。而潮湿的环境,又会令已经成熟的葡萄加速腐烂。雨水四处迸溅,还会将充满霉菌的腐烂液体播撒向周围的葡萄,肆无忌惮地侵染向那些原本茁壮健康的果实。
成熟季的一场大雨,对酿酒葡萄们而言,无异于是一场劫难。
“就算不在秋季,夏天里的连续暴雨也会让葡萄的品质出现问题。”
一说到下雨,岳大师的脸上就立刻失去了光彩,他是真的有许多和暴雨相关的讨厌回忆:“葡萄酒的世界里,不是有所谓‘好年份’与‘坏年份’之说吗?这指的其实就是葡萄收获那年的气候差别。而降雨量的适当与否,正是评判年份好坏的一个重要指标。比如去年和大前年,就是非常典型的坏年份,因为雨水太多了。”
为追求细腻甜美的口感,新鲜而多汁,这是鲜食葡萄身为“水果”的必备属性。但酿酒用的葡萄却需得反其道而行之:果实中的含水量越少,糖与风味物质在果汁中的占比就越高,用它酿出的酒才会更加浓厚香醇。
“这就像是速溶咖啡粉和水的关系。”岳一宛打了个比方,“如果把咖啡粉比作是风味物质的话,在一杯水加入一勺粉末,和往一桶水里加入一勺粉末——你肯定不会觉得后者能好喝对吧?”
“其实我以为,只有在生长期的葡萄才会大量摄取水份。”杭帆有些惊奇:“在果实接近成熟之后,它也依然会吸取这么多不必要的水份吗?”
尽管稍微有所克制,但岳一宛的脸上多少还是流露出了一些看傻子似的怜爱神情。
“杭总监,”语重心长地,他拍着杭帆的肩膀道:“水,是生命之源。摄入水份,就是一切生物的本能。葡萄不是你那些设定好了程序就会定时关闭的聪明设备——它们只有本能,但是完全没长脑子。”
“只要有水,植物就会一直一直地喝下去,直到把自己的根都泡烂为止。”
岳大师把手一摊:“葡萄这种东西,就算变成了尸体,扔进水里之后都还会继续泡发到膨胀爆炸呢!何况是在活着的时候。”
这人的修辞技巧约摸是在地府里学的吧。
然而,湿润多雨,这正是烟台夏季的季节特点。
“但你之前讲过,‘风土’气候与土壤的结合,也是酒庄自身的命运。”杭总监不禁就要为面前的这些葡萄感到忧心:“可既然多雨天气会损害酿酒葡萄的品质……”
那对于斯芸酒庄来说,这份命运,是否也有些过于坎坷了?
岳一宛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是啊。”酿酒师说,“若是以纯粹的消极视角来看,风土这种东西,就像是各家酒庄在赌桌上拿到的手牌:优点通常都很有限,缺点却能排出五花八门的各种组合。”
他轻轻捏了捏杭帆的掌心——他知道,这是一双可以在绝境中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因为他已亲眼见证过这人所创造出的小小胜利。
“但是,杭总监。人与葡萄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葡萄只能被名为‘风土’的命运所选择,而人却可以主动地对抗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