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砝码与天平

作品:《瓶装风物

    “你知道Miranda吗?”


    夜宵时间,杭帆和岳一宛不约而同地在餐桌边碰头。


    岳大师近来沉迷于研究酵母菌,一切能发酵的东西都难逃他的魔爪,连带着斯芸酒庄员工生活区的公共厨房都被迫加起了班。


    “Miranda?你是在说哪个Miranda?”


    眼看着这人快乐无比地翻搅着手底下的一堆瓶瓶罐罐,杭帆有点怀疑岳一宛是否把Miranda也当成了某种酵母菌的名字。


    从冰箱里捞出一瓶新开封的醪糟,杭总监在灶台边煮起了两人份的酒酿圆子。


    “就是我们之前的那位老板,”他耐心地对身边人解释,“罗彻斯特酒业的前任首席执行官。”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或许确实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只要与Miranda见过一面,就没有人会轻易地将她忘记:为她那双鹰一样的锐利明亮的眼睛,也为她那副因保养得当而完全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庞。


    一年四季,她永远身穿一套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脚蹬一双粗跟红底的黑色踝靴——和苏玛同届的实习生们曾经做过一次无聊的统计,他们声称Miranda女士的衣橱里至少有四十套面料版型互不相同的黑色西装。而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阴晴雨雪,Miranda的全套行头都锃亮如新,一尘不染,仿佛是有神奇魔法加护于身——气势迫人又笑容满面地走过上海总部的一楼长廊。


    不管杭帆在何时何地见到她,Miranda女士的造型从来都纹丝不乱:她的头发染成浅栗色,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蓬松弧度,威风凛凛地垂落在肩上,光滑闪亮,像是盛年狮子的鬃毛。


    是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对她用敬语的气质。杭总监曾如是说道,而苏玛则在边上拼命地点起了头。


    “噢,你是说翁曼丽。”


    熟练地打开了又一只玻璃瓶,岳一宛先是大力搅拌一阵,紧接着又往彤红如血的液体里放入了蜂蜜——单看此人的慈爱眼神,杭帆还以为他是瓶子里养了什么娇贵的小宠物。


    “有点印象吧,虽然不多。”一套操作完成,岳大师仔细地合上密封盖,又把瓶身逐一得擦拭干干净净,这才小心地将它们全都收进了阴凉避光处的柜子里。


    “怎么了?”


    单手在锅边叩开两只鸡蛋,杭帆把Miranda私下联系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岳一宛。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盯着面前这口咕嘟冒泡的奶锅,杭总监颇是有些郁闷:“被Harris挤掉了CEO的位置,所以怀恨在心?这点我倒是能够理解啦,但是……”


    以勾心斗角的经验而论,Miranda和Harris都已堪称是聊斋级的万年大妖怪,两人加在一起,总共得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


    而杭总监才只有多少年的修为?倘若连他都能抓住Harris的狐狸尾巴,那罗彻斯特酒业怕不是今天就直接倒闭算了!


    说话间,岳大师已经又从柜子深处掏出了一罐紫红色的糊糊。


    在被静置了不知多少天之后,这罐东西不仅已经氧化出了奇怪的褐色调,还上下分离成了液体与固体两部分。而在液体的最表层,又有一些堪称微妙的膜状泡沫在自由漂浮……


    杭帆站在灶台前,眼观眼鼻观鼻,一点也不敢去问这瓶东西的由来与成分。


    这里是厨房。他告诉自己,人生在世,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而岳一宛,这个荼害厨房圣地的罪魁祸首,正手法娴熟地从罐子里量了几十毫升的液体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都倒进了面粉里——兴奋得像是个第一次走进化学实验室的小学生。


    在杭帆不忍猝睹的瞥视下,这个超龄小学生还要把罐子举到他面前问曰:你猜这是什么?


    杭总监试图闭上眼装死,玻璃罐的冰凉质感却强硬地贴上了他的鼻尖。


    ——是蓝莓的天然发酵液!


    不顾杭帆炸毛猫咪般的抗拒神色,岳姓恶魔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你尽可以猜猜看,杭总监,咱们昨天早上吃的面包是用什么来发酵的?


    诶,你干吗露出这个表情?


    岳一宛这人,理直气壮得那叫一个无法无天:我们酿酒师喜欢新品种的酵母,不就和杭总监想要尝试最新款的相机是一样的道理吗?放心好了,我可是发酵届的大宗师,怎么可能做个面包还会毒死你?


    “翁曼丽不一定想要立刻直接就扳倒Harris,但她肯定希望能借你的手来做点什么。”


    也许是因为远离上海总部的缘故,提及这位Miranda女士的时候,岳一宛的语气远不如杭帆那样充满尊敬:“但因为某些原因,她又不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某些原因,”杭帆干巴巴地重复道,“你不如直接说,她可能是担心我会临阵倒戈去Harris那边。”


    可是,但凡Harris当真心存此意,杭总监哪里还会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斯芸酒庄来?


    手持硅胶刮刀,岳一宛反复搅和着可疑液体与无辜面粉的混合物,同时毫无波澜地做出了他的评论:“这是商业的世界,我亲爱的杭总监。”


    他说:“商场之中,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也不存在的永远的盟友。”


    “不涉及金钱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是朋友。但如果我们在讨论是一桩价值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生意?你随时都可能会被任何人背叛。”


    赶在沸腾汤水从锅中漫溢出来之前,杭帆眼疾手快地关掉了灶台旋钮。


    “哦?那我还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岳大师。”


    无不调侃地,他晃了晃手上的长柄勺:“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那种一心沉迷酿酒世界,对人类的各种龌龊小心思都一无所知的世外高人呢。”


    “所以说,不要以貌取人。”岳一宛哼笑着用胳膊肘捅他,“人生短暂,统共也就只得几十个榨季。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自己不关心的事情上。”


    “不过你若是问我,我会建议你为自己留个后手。”他说,“如果你真的拍到了什么,也别轻易就交给翁曼丽。砝码这种东西嘛,只有捏在你自己手里的时候才最有价值。”


    “是是是,岳大师,您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信任人性啊。”


    在碗底铺了两大勺醪糟,杭帆将盛进碗里的酒酿圆子放到了岳一宛面前:“众所周知,您老喜欢葡萄的程度远甚于人类。除了葡萄和酒,你还有什么其他关心的事情吗?”


    “人性就是完全经不起考验的啦。”手上不停折腾着他的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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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实验,岳大师在嘴上也要继续得寸进尺:“不过,那要看是什么人和什么葡萄放在一起对比了。比如说,你现在要是把宵夜喂进我嘴里,我明天就可以给你颁发本年度的‘比葡萄更值得喜爱’奖——”


    冷笑一声,杭帆把宵夜连锅带碗地全部端走。


    玩笑归玩笑,杭帆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同于成日里挂在嘴上的那副“只爱葡萄不爱人”的酿酒大魔王口吻,岳一宛在乎那些从葡萄田里经过的人,并不亚于他珍视地里的那些葡萄。


    无论他们熟识与否。


    “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们来斯芸办这种大型活动。”


    距离今年的“罗彻斯特不眠夜”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杭总监搜刮了当地的好几家摄影器材租赁店,才终于借到了数量足够的设备。


    为提前测试各种型号的摄像工具及麦克风等配件,杭帆征用了酒庄的各个室内空间,到处都被布置得像是重大外交新闻的发布现场。


    在反复组装与拆卸过程里,他累得几近虚脱。为了能让活动当天的直播不出岔子,也为了完成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Miranda的托付,实在借不到人手的小杭总监只得自己咬着牙硬上。


    捱过这几天就好了,杭帆对自己说。再忍一忍。


    他蹲在走廊上,一手检测着设备,一手剥了根能量棒塞进嘴里——身为斯芸酒庄的门面,岳大师这两天正忙着和“罗彻斯特不眠夜”的现场执行部门开会,徒留一个擅长自我糊弄的杭总监,一天三顿都靠代餐粉和小零食来度日。


    刚把嘴里的能量棒嚼到一半,建筑的侧门边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也是好意。是的,斯芸的葡萄藤非常珍贵,现在也确实是葡萄抽芽长叶最关键的时期。站在酿酒师的立场,我厌恶任何有可能破坏葡萄田的愚蠢行径。如果我有一票否决的权力?那你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来斯芸办什么‘罗彻斯特不眠夜’。”


    直截了当到令人有些下不来台的说话方式,毫无疑问的就是岳一宛本人。


    “但我们在说的是一群追星小姑娘。不是一群能够踏平山头的野猪,更不是什么疯狂的亡命歹徒。”他说,“如果你们要让农户们带着猎犬来撵人……哎,话说在前,暂且不论农户们自己同意不同意吧,我们斯芸可没有用来支付这部分费用的预算哈。”


    “——但对于那些小姑娘而言,穷追猛打至此,是不是也有些过度羞辱的嫌疑呢?”


    不过是寥寥几句,杭帆却已经完全明白:这是在谈活动当天的现场安保问题。


    将狂热的粉丝清离现场,向来是“罗彻斯特不眠夜”等红毯活动的标配流程。


    可斯芸酒庄本就不是为了举办这样的大型活动而设计的。此地三面环山,仅有的一圈金属雕花栅栏大概也只起到纯装饰的作用,要想如同绝壁堡垒一样严防死守着不让任何外人混入其中,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大晚上的,葡萄田里既没有灯,又处处都是陡坡。只要一脚踩空,就可能立刻从山边跌落。”


    岳一宛措辞严厉,可话语下的真心,却比一切虚伪空洞的口号都更加沉重温柔。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葡萄每年都会再度发芽结果。孰轻孰重,你们应该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