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川接过一文字手中的蜡烛，穿过走廊，看到了月色下的小小身影。


    观景露台上方没有无遮拦，连栏杆都低矮，月色毫无阻碍的倾泻下来，是柔和的冷色，月下的坂田银时也是漂亮的冷色调。


    琥珀川没有刻意遮掩，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


    坂田银时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啊，抱歉，吵醒你了吗？”


    他抓抓头发，低声嘟囔：“忘了今天二层有人了。”


    这个一开始不肯说话的小孩子，现在已经可以毫不见外的唠叨了：“我说迹部姬君哦，你是这里的主公吧？怎么经常不在这里呢？”


    坂田银时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口气却老成：“这里的其他人啊，都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在哦。”


    琥珀川在坂田银时身边坐下，蜡烛就放在手边，烛光晕染，琥珀川是柔和的暖色：“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会注意的。”


    关于审神者与刀剑男士有别于普通主从的关系，有关于两边的年龄、寿命差异，琥珀川完全没提。


    因为，至少现在，还是个普通小孩的坂田银时不需要知道。


    坂田银时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曲着，手撑着地，身体微微往后靠，是个非常放松的坐姿：“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不知道琥珀川未说出口的不同，但能看到与他生活世界的差异：“没有天人的入侵，却也有不可思议的科技。”


    坂田银时看着天，天上群星闪烁，能看到银河：“大家的举止很像我那里的人，但又是不同的。”


    “所以。”坂田银时说，“这到底是哪里。”


    他初时的警惕和恐惧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经过接触，他发现这里的环境是和平的，人是友善的。


    但是啊……


    这里，到底是哪里？


    坂田银时记得自己差点被天人的炮火击中，可能是冲击波的原因，有一段时间，他眼前一片漆黑，但又感觉不到疼痛。后来认真想想，那段时间他可能是失去了意识。他的意识是被窒息感唤回的，他掉进了水里，没法游上水面，在又一次因溺水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的看到了冲自己游来的琥珀川。


    这就是坂田银时看见琥珀川后，逐渐愿意开口的重要原因。


    “这里是我的本丸。”琥珀川还是这样和他解释，“一个被称作本丸的地方罢了。”


    本丸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占地其实非常大，不仅有庭院和居舍，在围墙外，还有山川河流，虽然有边界，但绝不是一个对环境陌生的小孩，光靠脚步就能走到尽头的。


    何况刀剑男士们都看着他，坂田银时都没机会离开庭院的范围。


    琥珀川问他：“你的故乡距离这里非常遥远，我们没法保证能把你送回去。”


    “但我还是得问一句，”审神者问这个来自其他时空的人类，“你想回去么。”


    坂田银时咬着嘴唇沉默了，然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想。”


    “阿银我的世界啊，又落后、又在经历战乱，我在那里已经、已经没亲人了，但我想回去。”


    “因为，那是我的故乡啊。”


    “我知道了。”琥珀川摸摸他的头，“那就让我们一起为这个目标努力吧。”


    “明天有个叫浦原的叔叔会过来，他很有办法。他会问你一些问题，好好回答他。”


    坂田银时敷衍似的点头：“嗯。”他抱怨，“阿银一直是个能好好回答问题的好孩子哦。”


    第二天下午，一文字准时出发去接浦原，两人到达本丸的时间，比一开始预估的晚了快1个小时。


    因为一文字中途发消息说有事耽搁，要晚到一会儿，琥珀川倒是不担心。但对方没有说明是被什么事耽搁，等人到本丸的时候，琥珀川盯着两人看了几眼。


    在本丸，审神者即是一切，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琥珀川也能看出一文字疲劳值的异常上升。灵力覆盖下，她同样能发现浦原衣服下摆有的细小裂口。


    “你们……”琥珀川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迟到的原因是因为你们两个打了一架？”


    “可不是打架这么粗鲁的行为。”浦原摇着扇子，“是切磋。”


    虽然不是很理解两人为什么要切磋，但要从这两个狡猾的爷派人物口中，问出他们不想透露的讯息十分不易，琥珀川懒得费劲，直接跳过：“路上辛苦了，现在见坂田银时么？”


    “宜早不宜迟。”浦原正色道，“就现在。”


    知道浦原要来的坂田银时已经忐忑了一天，见琥珀川来叫他，银发小朋友深吸一口气，装作大人样：“我们走吧。”


    烛台切光忠做了草莓巴菲，让浦原带去给坂田，浦原也意外的会哄孩子，琥珀川陪了没几分钟，见两人气氛融洽，就先离开了。


    她一走，坂田银时被甜食点亮的星星眼就消失了，他擦擦嘴角的奶油，绷着脸道：“大叔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浦原喜助轻轻摇着小扇子：“哎呀哎呀，坂田君你是只在琥珀川小姐面前装可爱吗？”


    “没有装可爱，才没有做这种恶心的事情。”坂田银时嫌弃脸，然后自己扣扣脸颊，眼神游移，“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浦原喜助眼神转深：“所以，果然是发生了会让人担心的事了，对吗？”


    坂田银时沉默，然后点了下头。


    两人的交谈持续到晚饭前，浦原喜助先离开了房间。琥珀川一直等在房间外面，见浦原喜助出来，扭头看过去。


    浦原站在和纸拉门边，往房间里面看了眼，然后偏头示意。


    同样担心坂田银时的小短刀们看到这个动作，扭头又见琥珀川点头，前田藤四郎就进了房间。


    浦原喜助则坐到了琥珀川对面：“琥珀川小姐的灵力覆盖了本丸的每一个角落，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吧？”


    “的确可以，但我没有这么做。”


    浦原喜助真心实意地称赞：“非常体贴呢。”


    “要想办法，尽快把坂田银时送回他自己的世界。”浦原喜助表情认真，“他在遗忘他的故乡，是很不正常的遗忘，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把他的记忆抹去。”


    浦原喜助说：“记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它让你之所以成为你。”


    前田看见的，是个眼眶通红，但强忍着不肯哭出来的银发孩子。


    “发生什么了？”


    “阿银、阿银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里，很喜欢大家。”坂田银时带着浓重的哭腔这么说着，眼泪终于是忍不住决堤般的淌了下来。


    浦原喜助接过琥珀川给的茶：“他知道他从江户来，但他不记得任何一条街道的名字，却清楚的知道哪家店位于哪个位置，周围有什么地标性的东西。”


    “他记得。”琥珀川低声道，“他刚来的时候，还记得。”


    浦原回答：“我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游轮事件之后，两人保持着联络，是事无巨细的沟通。浦原尽可能的用可以理解的语言向琥珀川传递他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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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残骸中获得的讯息，也没有隐瞒他解剖了那些“外星人”的尸体。


    浦原喜助的研究属于疯狂科学家之列，琥珀川这边要平和得多，她只是告诉对方坂田银时口中的世界，那个与现世记载中相去不多的江户城，以及银发红眸的孩子被视为灾异，在大街小巷间流浪，因此对每一条巷道都非常熟悉。


    “我只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没办法自己发现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坂田银时抽着鼻子，“直到浦原大叔来问我问题。”


    坂田银时在故乡的生活并不幸福，刀剑男士们有意回避，和他交流的话题是本丸范围内可见的一切，因此不管是刀剑男士，还是坂田银时，虽然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一直没发现……


    “问题其实已经很严重了。”浦原叹息，“他在短暂的时间里，已经遗忘了太多东西。”


    “忘却外物之后，就该忘却自身了。”


    浦原看了眼半开的拉门，压低声音：“他会变成一个空壳，最坏的结果，甚至会变成虚。”


    前田藤四郎拥抱坂田银时，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坂田银时用浓重的哭腔说着话：“阿银我啊，一直都被说是不详，我以前都会骂回去的。但是，琥珀川小姐的世界很和平吧？是我把天人引过去的吗？阿银我不会真的是个灾星吧！”


    门外琥珀川叹气：“我听见了哦。”


    坂田银时声音不小，是哭着嚎出来的，琥珀川在本丸的感知比在其他地方更敏锐，这个距离与在她耳边说话没两样。


    “我的世界，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和平，甚至有比天人和飞船更危险的东西。”琥珀川揉着他的脑袋，“只是狡猾的大人不会告诉你全部的真实，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就该每天开开心心的。”


    “本丸是一个独立的空间，那些不快乐的、危险事情，都在本丸外面，我希望你在这里的感受也是如此。”


    琥珀川说：“我希望你在这里能感到安全。”


    前田藤四郎也说：“我们主人——琥珀川小姐带领的本丸，是非常好的本丸，我们一直都很自豪。”


    本丸是什么？


    是付丧神漫长生命中的驿站和港湾，是刀剑男士的家。


    偶尔也有本丸会成为付丧神的噩梦与束缚，但琥珀川显然不是这样的审神者。


    刀剑男士们已经经历了很长的岁月，形成了不同的性格，他们本身既锋利又易碎，本丸对他们有着极为重要的含义，幸好琥珀川是个很好的审神者。


    这一点，对于他们这些——因为种种原因游荡在外，又被一文字聚集起来的付丧神变得更加可贵。


    他们为拥有琥珀川这样一位审神者自豪，也尽自己所能，维护这这份难能可贵。


    无论是从自身经历出发，还是为了维护本丸和谐的目的，他们都努力的传达善意，让失去了故乡的孩子，能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家”。


    如果坂田银时是灾异，那他们就是灾祸本身啊。


    刀剑男士们一直没有表明真实身份，一方面是因为付丧神对于普通人来说到底是个难以接受的概念，另一方面坂田银时在日常中表现出了对灵异事件的恐惧。


    “告诉你一个秘密。”小乌丸盘腿坐在坂田银时对面，“我们就是灾难本身。”


    他向这个即将被送回去的孩子，描述了真实。


    坂田银时瞪大了眼睛，脸颊上还残留着没干的泪痕：“所以、所以你们都是‘好朋友’吗？”


    “除了琥珀川大人，她是实打实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