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凡不过的清晨，却因身边多了个人，而让觉晓得到某种异样的安全感，终于从体检的噩耗中冷静了下来。


    她素来不愿因病耽误工作，坚持要去公司，萧驰只好逼她吃完早餐，又将她塞进了车里。


    南港的早高峰永远拥堵不堪，即便车技再好，到了热门路段也还是寸步难行。


    好在觉晓并不着急，始终在用纤长的手指翻动着英文小说的纸页，清丽的侧颜在阳光下格外柔美，像极了文艺电影里令人心动的女主角。


    萧驰单手扶住方向盘，目光总忍不住往她那边飘。


    觉晓实在无法忽视他的注视，无奈地抬起眼帘：“又怎么了？”


    “真的不难受了？”萧驰关切地问，“要不这几天还是住我那儿吧，一个人发高烧很危险的。”


    觉晓闻言轻笑：“骗我同居？”


    “才不算，”萧驰一脸冤枉，“就是想照顾你，又没做别的。”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他岌岌可危的自制力。


    觉晓已被工作和健康问题搅得心力交瘁，实在没精力应付别的，近两天无非贪恋他的温柔，现在想来，实在过分。


    不过……也多亏有小狗陪着，才让她从恐惧中找回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见姐姐神色黯然，萧驰忽然认真起来：“你是不是后悔了？”


    凤眼疑惑回视。


    “那晚上床，只是一时冲动吧？”萧驰的声音越来越低，“开始了解我之后，又觉得不值。”


    明明是个天之骄子，怎么也会被自卑缠住？


    觉晓噙着微笑：“那你呢？是一时冲动吗？”


    “……”


    萧驰俊朗的脸上浮现几分懊恼，“本来想好好追你的，结果搞成现在这样。”


    “现在有什么不好？”觉晓望向窗外，“我不后悔。”


    话毕她未卜先知似的，一把抓住萧驰伸过来的手腕，重新投去警示的目光：“但也没想继续。”


    永远搞不懂姐姐的小狗欲言又止。


    觉晓松开手。


    她不想解释什么，依然准备独自面对一切。


    *


    复工后的办公室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瞬间吞没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整整一周，为了赶七夕活动和校招生项目，萧驰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键盘。


    他丝毫没有富家公子的娇气，反倒是个隐形卷王，渐渐赢得能力认可，俨然成了新人们的主心骨。


    这天下午难得有空透气，几个年轻人凑到公司咖啡店闲聊，气氛十分融洽。


    “所以你的游戏作业是那款独立游戏的大结局？哇，那肯定第一了呀。”


    “其实你完全可以创业的，干嘛来大厂吃苦？”


    “就是，你又不缺钱。”


    萧驰只是笑笑，没有说出那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也想创立这样全球闻名的大公司，现在有机会积累见识必有价值。


    “那不是晓晓老师吗？”一个眼尖的女孩突然指向窗外，“她也会摸鱼啊？”


    果然是觉晓。脸色比平日更苍白，拎着个布袋子，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办公楼。


    “听说她这周总请假，”旁边的男生八卦道，“是不是偷偷去面试了？”


    萧驰虽然万分关注，却也不清楚缘由。五一假期后，觉晓连微信都很少回，仿佛那两日的亲密只是场幻梦。


    他无意识地把空咖啡杯捏到变形，重重往垃圾桶里一丢，而后故作轻松：“走吧，回去干活。”


    *


    这一周觉晓确实过得艰难，既要赶工作进度，又要满城寻找靠谱的乳腺专家。


    查来查去，终于在周五这天约到一位名医，被建议直接手术切除肿块，再做病理检查。


    虽然像开盲盒般恐怖刺激，倒也痛快。


    回到工位的觉晓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翻看升任主管后的项目资产流程。


    回想齐总和周彦白的话，她确实终止过几家不靠谱的外包合作。


    难道这就触怒了上司？还是那些人早看出她的耿直，根本无意拉她同流合污？


    环顾办公室里拼命工作的同事们，觉晓在无奈之余，渐渐涌起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怒：这么好的项目，为什么要沦为某些人捞油水的工具？职场黑暗她懂，但也太令人作呕了。


    不过……又能如何呢？


    怔忡间，她偷偷点开廉政投诉网站，盯着那处醒目的红字出神。


    「你的病是不是没好？」


    「脸色真差。」


    「还是让我帮你备饭，顺便接送你上下班吧，保证不让其他人看见。」


    「担心到睡不好觉qwq」


    萧驰的微信连番传来，打断了太过不靠谱的勇气。


    想到明天就要完成那个未知的手术，分外疲惫的觉晓心情复杂，指尖犹豫过几秒，竟然回复：「好，但我要晚点走。」


    「几点都行！」


    「我请你吃宵夜吧！」


    「哦不对，你不舒服，那我送你回家煲汤！」


    「小狗飞跑.jpg」


    傻傻的没营养的话，让觉晓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方才几乎要坠入深渊的糟糕情绪，又被这点点光亮拉了回来。


    可转念想到萧驰也是团队中真诚努力的一员……


    想要改变现状的冲动又强烈了几分。


    *


    游戏行业加班是常态，但像觉晓这样常熬到午夜的却不多见。


    萧驰特意在地库等她，殷勤地开门、系安全带、递红参水，服务意识简直满分。


    困倦的觉晓轻声道谢，刚要闭眼小憩，突然想起什么：“笔记本忘带了，里面有美术资料要处理。”


    “我去拿，办公室肯定没人了。”


    萧驰立刻下车，大步走向电梯。


    相识以来，除了偶尔的莽撞，他几乎好到无可挑剔。


    觉晓默默地瞧着那高大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该一直这样耽误人家的宝贵青春。


    剪不断，理还乱。


    却必须理清。


    但，如果失去萧驰，生活是不是又要回到从前？


    ……永远像从前那样。


    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


    偌大的办公室空寂无声，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微光。


    萧驰把玩着车钥匙，径直走向觉晓的工位。


    刚转过拐角，却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那里翻找东西。


    ？


    是胡编剧的跟班，文案策划黄盈。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黄盈浑身一颤，她慌乱转身，结结巴巴道：“我、我的会议资料不见了，想着晓晓老师这里肯定有备份……”


    “那也得征得人家同意吧？”


    萧驰表情很难看，转念想到若闹得太凶，最后还是要觉晓来收拾残局，只得强压怒火。


    黄盈眼珠子转了下：“我会跟她讲的，你怎么还没走？”


    “……”


    萧驰收敛了态度：“我打印的表格忘拿了。”说完便朝复印室迈步。


    两分钟后回来，黄盈已不见踪影，没留下半点乱翻的痕迹。


    他狐疑俯身，发现被翻动的只是免费赠送的布袋子——觉晓似乎有收集废物利用的习惯，各种袋子都被整齐地收在桌下，包括她今天拎来的那个。


    妇科医院……


    肿瘤医院……


    萧驰本就是做悬疑独立游戏的，对细节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此刻，望着袋子上醒目的字样，再想起姐姐的反常，他心头猛地一沉。


    小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直起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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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街道上，迈巴赫飞驰而过，车速比平日快了许多。


    觉晓只小憩了片刻，再睁眼，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她默默收好随身物品，意外地邀约：“要不要……散散步？”


    挺奇怪的提议，但萧驰丝毫没有惊讶，沉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小区旁的迷你公园闹中取静。雨季过后，池塘里的睡莲竞相绽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美好。


    “当时就是看中这里的风景，才下定决心付了首付，”觉晓淡笑，“南港的一切都好贵，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心疼。”


    萧驰罕见地寡言少语。


    “我运气向来不好，总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觉晓继续道：“但有些事，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萧驰静静注视她，竟然反问：“是指我吗？”


    “……”


    奇妙的小狗，又猜到了正确答案。


    觉晓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哽在喉间。


    “我就知道，主人把宠物丢弃前，总会喂顿好的，”萧驰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你才忽然对我温柔了点。”


    凌晨一点的月光清冷如水。


    想到明天还要面对全麻手术，很可能听到关于恶性肿瘤的宣判，觉晓不自觉地垂下眼帘。


    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摊牌呢？


    她也道不出所以然来。


    或许只是在更坏的事情发生前，想画个无力的句点？最好，别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狼狈。


    觉晓一字一句：“关于之后，我有很多可能。也许不留在公司，也许不留在南港……但无论未来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萧驰，你是个很好的人，别在我这里浪费人生了。”


    “我愿意把人生浪费给谁，那也是我的事，”萧驰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对她说话，“你少自以为是。”


    觉晓无奈：“对不起。”


    结果回应她的只是个短促而用力的吻。


    萧驰退开半步，呼吸微乱，眼底藏着说不清的情绪：“收起你的好人卡，好好活着吧。”


    说完竟转身大步离去。


    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走得头也不回。


    本以为对拒绝男人驾轻就熟，觉晓却只剩满头雾水，她精心准备的理智说辞，连一个眼神都没换来，就被彻底无视了。


    简直……莫名奇妙。


    *


    这份困惑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


    觉晓拎着住院用品，在微凉的晨风中等待出租车时，熟悉的迈巴赫一个急刹便停在她面前。


    难免怔愣。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冷着脸下车的小狗彻底惊呆——


    向来注重外表的萧驰，是公司里出了名的时尚达人。奢牌衣物日日不重样，精心打理的发型更是堪比杂志模特般精致。


    可此刻，原本帅气又可爱的银发竟消失无踪。


    觉晓呆望着他和尚般的脑袋，根本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


    萧驰一把夺过她的袋子塞进后备箱，这才僵硬地道歉：“对不起，我调查你了。”


    “……”


    “不管你生什么病，我都陪你治，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他认真望进她的眼睛，“就算真是乳腺癌也不值得害怕，你少自己吓自己。”


    说着他就摸了摸光可鉴人的头顶。


    这种为病人表决心的方式还真是惊世骇俗。


    觉晓半晌才蹙眉：“可我就是害怕，不行吗？我不想失去身体的任何部分，不想变得丑陋，更不想死！”


    “害怕就更该让我陪着！我也不想那种事发生啊！”萧驰吵架似的大声反驳，随即又放软了态度，“但无论发生什么，对我而言，你始终是你。”


    朝阳完全升起，明亮的光映在觉晓素来清冷的面容上，竟浮出一丝罕见的无措。


    虽然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