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破妄心(晦明视角,虐)

作品:《主角团一心想通关

    然而梦醒时分,摊开手掌,掌心分明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奈何终是黄粱一梦。


    到后来,明明他轻易便能发觉自己身处梦中,可唯有晨钟敲响,才能将他从中唤醒。


    意识回归,恍然间,想起今日仍有早课要做。


    *


    调露四年,晦明莫约十一岁上时,曾照看过一个来寺中修行的小女娘,小名也叫做“灵灵”。


    ——八九岁的年纪,乃是城中富商杨檀越之独女。


    因其父身患重病,故而入寺带发修行,为父祈福。


    师父圆泽法师那时刚刚继任住持不久,因着那小女娘学名“灵照”,便为她取法名为“炳灵”。


    炳灵,意喻闪烁的灵气。


    那小女娘恰好生着一双灵动的水杏眼。


    然而她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寺中虽规矩森严,但因着杨檀越的关系,哪里又能管得住她?


    众人不敢管,又不能不管。


    因晦明与她年纪相仿,又是住持唯一的徒弟,于是这份重任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饮食起居之类,自有入寺禅修的女居士代为照管,他只需时常看着她,偶尔替她解解闷罢了。


    他明白这般年纪的小女娘,到底是爱玩儿爱闹腾些。


    只是他喜静,炳灵时常嫌他闷,幸而有玄明师兄在,总能想出一些好玩的游戏来逗她开心。


    当然,晦明也时常被迫地加入到这些游戏里,虽然到最后,往往是他自己意犹未尽。


    可他还要装作一副不感兴趣地模样,说时辰不早了,自己该回去做功课了。


    炳灵每每见状,都要叉着腰笑他假模假样。


    她整日在山中游玩,一日,竟抱回一只受伤的小花猫,为它取名为“阿灵”。每日悉心照料着,当晦明和玄明做功课时,便是那只小猫陪着她。


    玄明入寺比晦明晚,准确来说应该是师弟。只是他比晦明年长几岁,又对其格外照顾,晦明便习惯叫他师兄。


    玄明是调露三年的冬天入寺的。


    晦明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是因那日大雪纷飞,是腊月的晦日。


    正是两年前的同一日,将他从山门外救了回来。


    那时师父并非住持,只是个一心只知念经的僧人,又因获当朝太后亲赐的紫袈裟,以及刺血写就的《九莲经》,在渝州乃至京城都颇有名望,便被寺中推举为首座。


    山门落锁前,师父外出布施归来,与圆修师叔在草丛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和另一个孩子。


    彼时,云层忽将太阳遮盖,正是“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1]


    这便是他法名之由来。


    另一个孩子与他年纪相仿,因聪慧机敏过人,又与圆修师叔极为投缘,便被其收为弟子,取法名为空明。


    然而奇怪的是,他与空明竟然都忘了自己此前姓甚名谁,来自哪里。


    那年正值调露元年。


    关中大饥,人相食,圣上为祈风调雨顺,故改年号为“调露”。


    圣上生母周太后在天心寺设水陆法会,携莲华太子入寺斋戒,一为归乡还愿,二为万民祈福。


    而后北境叛乱,圣上派黎渊大将军出征,然而周太后一行在入渝州之后,却失了消息。


    彼时,已有不少关中百姓流入渝州,天心寺开粮仓布施,收容难民,其中也不乏像他与空明这般年岁的孩子。


    一个月后,朝廷传出周太后与莲华太子在江上遇刺身亡的消息,举国哀恸,圣上大怒,责令刑部彻查此案。


    后来,听说那伙贼人是从北境潜入的叛军。直至黎渊大将军平定北境,清剿逆党,镇抚西北、西南,周太后及莲华太子遇刺一案才告一段落。


    调露三年,恰逢周太后祭日,圣上下旨,命圆泽法师弘扬故太后之遗志,将《九莲经》发扬光大。


    那时,晦明入寺已有两年,剃了发,受了沙弥戒。


    寺中先前的难民也都一一遣散,或是回乡,或是在渝州定居。


    过了没多久,玄明的母亲便为其筹了衣钵,交了戒金,送他入寺做了和尚。


    后来,炳灵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母亲将她接回家中,不久后,玄明师兄也下了山,再也没有回来。


    唯独留下那只唤作阿灵的小猫。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寺中人来人往,唯有那座青山亘古不变。


    晦明那时想,今后,他必定要往群山深处寻一处渺无人烟的幽僻之地,潜心修行。


    可世事难料,山下一劫,有人想毁他戒体,损他声誉。


    顾府一案的最后,虽沉冤昭雪,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破了戒,亦乱了心。


    他向师父坦白,主动领了五十戒棍。可师父虽罚了他,却并未令僧众知晓此事。


    他深知这是师父权衡再三的决定。监寺师叔一事之后,寺中再也经不起波折。


    师父的身子每况愈下,也同他商议过提早退院,要他继任住持之事。


    可他虽为首座,却并非住持的唯一人选。


    他虽于五台山无遮大会连续两届拔得头筹,但如今也不过二十一岁。


    他年纪到底还是太轻,是师父力排众议,才能坐上首座之位。


    遑论住持之位的选任,需由一寺德高望重的僧人共同议举,再经由官府批准后,方可迎请。


    首座也好,住持也罢,他当与不当,于他而言,实在无甚差别。


    可师父于他有养育之恩,亦将他视作法嗣,他也理应继承其衣钵。


    以往他心志弥坚,素以修佛弘法为己任。可山下一行,尘缘暗结,心境渐变。


    晦明忘了自己是从哪一日开始重复那场梦的。


    或许是归寺的第一日,又或许是圆觉、圆业两位师叔归来之后,总归他分不清了。


    两个多月前,他受顾府之邀,下山开坛讲经,计划不过四五日便归,如此便可赶上寺中结夏安居。


    怎奈世事难料,他身陷囹圄,中了毒,亦受了伤,只能在城中休养,于是便耽搁了些日子。


    原则上,安居开始之日最迟不超过五月十六。他身为首座,既未归寺,结夏安居只能往后延几日。


    待他归寺,已是五月初七。


    可圆觉、圆业两位师叔竟也下了山。两位师叔未在寺中,安居的日子也只能往后一延再延。


    然而自他下山后,师父的病情陡然加重,只能在房中静养。寺中除了他,亦无人能主持大局。


    他事必躬亲,每日领众课诵,兼理寺中庶务,渐渐便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寺中僧众见此,便日渐怠懒、散漫起来,课诵时有旷缺,甚至公然从香客处骗取钱财。


    他虽数度重申寺中纲纪,奈何收效甚微。


    所幸没过几日,两位师叔相继归寺,晨钟暮鼓方得井然。


    圆觉师叔带回消息,巡按御史一行不日便要入寺安居。几日后,县衙的冷捕头果真到访,送来官府公文。


    师父服下圆业师叔所配之灵药,病情忽然好转,竟亲自安排安居诸事。


    众人严阵以待,只希诸事顺遂。


    如此,他只需专心应对课诵讲筵,内心理应归回澄澈宁静才是。


    可那个梦做得愈加频繁,亦令他的神思愈发混沌。


    白日里,时常感到四肢无力、精神涣散,五内燥热、心猿难羁。


    念及师父日夜操劳,他亦不愿因此小事令其忧心,只得暗寻静心之法。


    偶然发觉,藏经楼后有飞瀑垂练,附近有一幽洞。


    洞中一池如月,水幕如帘,草木繁盛之处,亦有一窟如天然暗室,乃是隔绝尘嚣之清净所在。


    为免再次陷入那场幻梦之中,每每戌时过后,他便于暗室趺坐,以求心静。


    初时,此法果真有所效验。


    禅定时,神识最终便会沉入一片空明之境。


    皓色无垠,尽头冰崖如壁。


    六出飞花,却无半分寒意,唯余亘古空寂,恍若天地归墟。


    自当他以为妄心已除,那个自称“小鱼仙”的女孩竟悄然现身。


    银铃笑语未歇,身影已如水波漾开,淡淡现于眼前。


    她盘膝坐定,唇角噙着戏谑:“错了。”


    他默然叩问:错在何处?


    “你修涅槃之道,竟不知症结所在?”


    小鱼仙指尖轻点眼前虚空。


    “以汝浅陋之见,此等境地便是所谓寂静涅槃?然而此非真境,不过汝之识海幻相。”


    她嗤笑一声,“不再入梦,便可脱离幻想?”


    “莫非连‘凡所有相,皆是虚妄’[2]都忘了?”


    “我且问你,你方才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影像是什么?”


    刹那间,一袭豆绿色裙裾自心底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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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口骤如针刺。


    犹记那日,巡按御史一行到来之时,他随师父于山门外阶下远迎。


    人群之中,一眼便望见了她。


    只这一眼,他便知自己错了。


    真正的入定,不依身,也不依心。


    若以求效验,那便是着了身相,亦着了心相,如何得定?


    恍然间,想起那晚于顾府的久别重逢。


    她双眸清澈,宁静如水,却字字锥心:


    “似你这般易受外物所扰,如何得定?如何降伏其心?”


    晦明哑然失语,竟无从辩驳。


    纵览三藏十二部,修行十数载,他依旧做不到知行合一。


    ……


    ……


    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雪白的冰霜。


    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之后,神识最终归于此处。


    只是此刻,不见小鱼仙,眼前之人竟化为记忆中那个身着豆绿罗裙的女子。


    当她在第二幕执起他的手咬向他时,心下便已确认了她的存在。


    “所以,这是个梦?”他听到她问。


    【不尽然。】


    晦明在心底回答。


    心下宁静,耳畔唯余碎玉簌簌。


    若告诉她,此处是他的识海幻境,那她必然得知,此番种种,皆缘于他的妄心。


    那些被他潜藏心底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不该有的。


    ——又该如何藏匿?


    心头忽又传来一阵刺痛,口中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你怎么了?!”


    晦明听到她的惊唤,可唯见她起身站立,却始终不得近前。


    他与她始终相隔一道无形的屏障。


    拭去唇边血痕,摊开掌心,瞥见一抹刺目的鲜红。


    明明心底情愫不假,明明此刻她近在眼前,明明他心口隐痛未止。


    ——可为何偏说,皆为虚妄?


    终究是他妄执身相,未及觉悟。


    倏尔,顶上传来空灵梵音。


    “洞中一隅始,冰莹方寸终。情波欲海间,妄心由此得。


    “贪嗔痴爱恨,色受想行识。妄缘无断绝,永世皆轮转。


    四下寂静,传来几句她的低声抱怨。


    “莫名其妙,故弄玄虚……”


    声影渐杳,不觉阖目,口中默诵起《多心经》来。


    然唇齿微动,竟觉心下茫然,不知为何而念。


    默然不知几何,再度睁眼时,却只剩无边无际的白色迷雾。


    冰壁、绿衫皆不见了踪影。


    一时,忽闻前方有人唤他的法名。


    是师父!


    晦明霍然起身,循声而去。然而前方白雾茫茫,哪里有师父的身影?


    不知行了几千里远,那白色迷雾的尽头处,唯有一点火光,一个身影竟于灼热的光芒中显现。


    “师父……”


    晦明声音轻颤,“您怎会在此处?


    “或者……眼前依旧是我的识海幻象?”


    “徒儿,何必执着?此番如你所见,似真非幻,既是你识海所化,亦是我之残念。


    圆泽大师垂目微笑:“你想问,为何你修佛十余载,自以为断去尘缘,却依旧被尘色所迷,自堕绮障?对吗?”


    晦明叩首:“弟子愚钝。”


    “芸芸众生,心目为咎。既入空门,便应了却尘缘,不问过去。你因我入寺,又失了此前记忆。不知过去,自然少了俗世羁绊。


    “然‘不知而不寻’乃是‘无明’,如天地鸿蒙;‘知后而不执’方为‘觉悟’,如明镜无尘。


    “以往你在这山中诵经修行,纵能舌灿莲花,终未行万里路、历世间苦。


    “需知见地、修证、行愿,三位一体,缺一不可……我此番去矣,唯独对你放心不下。尔后修行,你当知如何。”


    晦明惊觉:“师父要去往何处?”


    “阳寿已尽,自当再入轮回。”


    圆泽大师微笑转身,渐渐化为流光。


    “师父——!”


    晦明万分焦急,扑地欲留,却只抓住了满把虚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佝偻的背影在火光中一点点隐去。


    “咚——咚——咚——”


    遥远的天际外传来悠扬的钟鸣。


    晦明蓦然惊醒,告诉自己是时候从识海中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