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暗夜荆棘

作品:《不要爱上危险男主

    实验到组装阶段了,明天让南希去请个熟练工匠教亨利;上午和詹姆斯签协议,下午伪装成詹姆斯助手,陪他和索恩先生签约,签约后回来沐浴,穿那件鹅黄裙子,去参加威尔金森的庆贺饭局。


    卧室炉火正旺,深夜的玻璃窗蒙着薄雾,穿着睡裙渡步思索的伊莎贝拉停下来,应该没什么了,看眼后院可以睡觉了。二月风大,她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眼才放心,免得引发火灾。


    她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后院的铜质蒸馏器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齿轮链条垂落如藤蔓,火是熄的。


    不,不对,哪里不对。


    她扣着窗框将脸贴上玻璃,屋内倒影彻底消失。


    院墙外马路边,悬挂油灯的光晕里,确实立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院墙上折出一道斜长的影子,刚才不是她眼花!


    那人半张脸都被黑色围巾缠住,帽檐压得低,在面部投下阴影,几乎看不到脸,唯有鼻梁折出道光,肩背线条利落挺拔,仰头的姿势像在观看星辰,可角度分明正对她的窗口。


    她拉开窗,泰晤士河的水腥味扑面而来,和那男人对上视线那秒,对方忽抬手调整了帽檐,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雾霭之中。


    她最近总觉得怪,好似周遭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难道就是这个人?


    是有同行发现她在做蒸汽动力改良试验了么?


    罢了罢了,只能是之后更注意些,现在不要想了,睡觉!自从来了伦敦,就梦回加班狗作息了,再不睡黑眼圈要遮不住了。


    她可不想顶着黑眼圈度过人生最重要的一天。


    *


    二楼书房


    詹姆斯拿出两份十几页的《永不凋谢的玫瑰公司隐名代理协议》,自己签一份,推给伊莎贝拉一份,仔细审阅后,她沾墨签字,盖手印。


    代理关系分显名与隐名,詹姆斯与她的合作模式属于隐名代理,即以詹姆斯名义和合作商签署合作协议,她属于‘未披露委托人’。


    如果不签这份协议,根据《普通法》,合同签署人詹姆斯是对外承担全部义务责任的责任人,但签了隐名代理协议,公司产生的所有债务或损失,就将转移到伊莎贝拉身上,由她实际承担。


    而詹姆斯,则须将收益全数转交,也不得擅自处置公司资产,如抵押、担保等,只能按协议收取固定佣金或代理服务费。


    伊莎贝拉之所以选择隐名代理,一是此时的英国,女性合伙人并不被男性投资者接受,二是信托财产本来就在受托人詹姆斯名下,公司经济往来直接从他名下操作,反而方便。


    詹姆斯收好自己那份代理协议,拿出下午要和索恩先生签署的合伙人协议,给她过目校对。


    一个多星期了,詹姆斯天天都在按照她的意思,和威尔森金介绍的投资商索恩先生谈判。


    和油盐不进的威尔金森不同,这位索恩先生很好沟通。积极配合验资,商榷协议期间,也没提什么令她为难的要求,只是在公司管理权上拉扯了一周,但最终也让步了。


    开始融资的这一月,她才在深入谈判中,了解到原来此时的英国是禁止民间股份制公司成立的,为此还专门出过个《泡沫法案》。


    也就是说,她只能依据《普通法》和《合伙法》,以合伙制运作公司。


    合伙制是没有谁控股这个概念的,所有合伙人承担的都是无限连带责任,她和索恩,或者以后的合伙人,无论出资占比多少,都对公司负‘全责’。能通过协议约定的,仅仅是出资比例、利润分配、管理权、退出机制。


    所以她才会针对管理权,令詹姆斯和索恩先生扯皮了一周。


    同等全责下,销售经营权她可以分,但关系公司核心走向的管理权绝对不能分,哪怕对方表示可以追加出资,甚至愿意让渡利润配比,她都坚决没有同意。


    *


    东印度公司俱乐部  孟加拉厅


    填充了羊毛隔音的厚厚墙壁,被覆上厚丝绒布的窗户,连侍者都是聋哑人,这个专为签约所设的包厢,将私密性做到了这年代的极致。


    配有黄铜保险箱的柚木桌上,款放着协议文书、羽毛笔、印章等签约用物。


    哑仆放下印度马拉巴尔咖啡,詹姆斯端起品一口,对身侧人笑道:“伯爵夫人给我俱乐部金卡时,说是看在贝拉小姐的份上,敢情我这个老同学,到头来沾得是你的光。”


    “那是伯爵夫人会做人,你们太熟了不用客气,自然把人情给我才好。”


    “要说会做人,还是你会做人,伯爵夫人就罢了,威尔金森特邀我们参宴庆贺,不全是看在和你投缘。”


    “你就别给我贴金了,威尔金森不是说过,索恩先生是他很欣赏的那类人,晚上的饭局,明显是你我都沾了索恩的光。”


    门从外打开,哑仆引进两位绅士,一位是穿着职装的俱乐部常驻法务,另一位是礼服考究领口挺括,手持乌木镶银手杖的索恩先生。


    两厢握手,可能是因伊莎贝拉着男装,被默认成了助理,对方并没有问她的身份。


    索恩先生坐好,开始翻阅协议。


    为了方便隐秘交流,桌子设计的挺窄,甚至能看到他皮肤上的浮粉,香水味也是扑鼻的呛。


    他看协议的眼神机敏,但却很寡言,全程都是詹姆斯在详解条款,他只点头,偶尔问一句。期间几乎没有异议,只是要求调高违约金,詹姆斯接到伊莎贝拉的眼神许可后,将2倍更改为3倍。


    对于拥有管理权的贝拉来说,调高反而更好,如果建厂一半对方要撤资,靠违约金她也可以接上现金流。


    半小时后,没什么疑问的索恩先生拿起了羽毛笔,那握笔的中指关节变形得很显眼,应是长期书写所致。


    协议上有四处需要签字,索恩都规矩地依着划线,签上了Blake.Thorne(布莱克.索恩)


    签约后,俱乐部常驻法务作为汇票见证人,监看索恩签了一万英镑的英格兰银行汇票,移交给詹姆斯,詹姆斯只需择日持汇票去银行兑现即可。


    事毕握手,詹姆斯笑道:“咱们奇妙的缘分,始于威尔金森给了我您的住址,他听说我们今天签协议,特意要我转告您,今晚一定要去他的私人俱乐部参宴,一起为我们灿烂的未来庆祝,到时可要和你多喝两杯,索恩先生。”


    索恩笑着点头,眼睛弯得挤成细缝,铅白的脸被笑容牵扯皱起,掩饰着咬住下唇的局促。


    *


    侍者关上包铁橡木门,湿寒的冷气被隔绝在威尔金森的私人俱乐部外。


    铅色地毯铺满一楼地面,把伊莎贝拉的鹅黄裙子衬得很亮,大厅的穹顶锻铁做梁,肋拱交错,几十个铁艺煤气灯高低错路地悬垂着。


    “请留意台阶,贝拉小姐。”


    穿着鼠灰色礼服的威尔金森站在二楼平台,提醒仰头四看的伊莎贝拉。


    扶着铸铁栏杆上到二层,走廊灰墙被规则挖出格子,摆着各种机械。


    路过一节管道模型时,伊莎贝拉笑问亲自引路的威尔金森:“这是为伯明翰供水系统准备的管道样品?”


    “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贝拉女士。”


    “哪座城市能逃过您的钢铁?威尔金森先生。”


    相视一笑,愉悦气氛在有熟铁锈气的空气中蔓延开。


    推开鎏金门,映入眼帘的餐厅,与外面的冷硬截然不同。


    石膏线装饰的挑高天花板,精雕的大壁炉,桃花心木长桌,摩洛哥山羊皮高背椅。


    枝形烛芯吊灯发着暖光,氤氲低奢。


    厅内已有一位微胖可亲的绅士,见他们进来,迎上和詹姆斯握手,对伊莎贝拉行吻手礼。


    那绅士对威尔金森玩笑,“你还真把美丽的玫瑰带来你这铁锈堆啊?”


    威尔金森给两人介绍,“这位是约翰,做机械零配件,就是詹姆斯以后会用到织布机上的卷轴之类,他听说索恩今天会来,早早就来坐着,等着蹭我的法餐了。”


    “噢,瞧我们这铁疯子扣得,”看得出约翰和威尔金森很熟络,“要不是听你说索恩来伦敦了,你就是发函请我,我也没空来你这铁箱子里。当然,你要是请我玩惠斯特牌,我可以考虑。”


    “一会儿问问索恩,他也想玩的话,餐后咱们摸一把。”


    大家边笑谈边入了座,因三位绅士礼让,伊莎贝拉坐了背靠厅门的主客位。


    还有客人未到,侍者只以天鹅绒托盘端上了酒,并未布菜。


    威尔金森示意先给女士,“贝拉,窖藏十年的波特,还是赫雷斯的雪莉?”


    “雪莉酒,谢谢。”


    侍者给她倒好,又依次给詹姆斯、约翰和主家倒上。


    约翰品一口他选的波特酒,笑道:“没有古巴货搭配,简直浪费如此好酒。”


    威尔金森看向伊莎贝拉,“介意他来一根么?”


    得到女士点头允准,他给了侍者一个眼神,不一会,一个桃花心木盒被呈了上来,盖上烙印‘Havana 1783’。


    侍者款款打开,雪松木屑上,陈列着不同尺寸的雪茄,每支腰封都烫印着图腾。


    戴白手套的侍者剪茄点火,给三位男士各发了一根。


    烛火摇曳,烟雾缭绕,约翰大谈着那位许久未见的昔日伙伴,“詹姆斯,和他合作你不愁赚钱,那家伙眼刁胆大得很,当着兵就敢给威尔金森做军火掮客,大不列颠、美洲叛乱军、对面的法国,一吃三!给威尔金森着实爽了一阵子。”


    “别听他眼馋,他通过索恩倒卖零配件,赚得不比我少。”威尔金森对詹姆斯举杯,抿口雪莉酒,“他半个月前,和我说对你的纺织厂很感兴趣时,我以为他在耍我,毕竟这实在算不上快钱,事实证明,他还是一如从前守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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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詹姆斯,索恩的能力我没话讲,但别听他给你捧那家伙的道德。”约翰深吸一口雪茄,吐个烟圈,“那家伙的守诺,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你要真没用试试看呢。给自己起名‘荆棘’的家伙,其优点怎么可能来源于美德。”


    “索恩不是姓么?”伊莎贝拉有些诧异,这约翰该不是喝醉了吧。


    “既是名又是姓,我和他合作时,问他来自哪个家族,”威尔金森磕掉烟灰,“才知索恩是个孤儿,没名没姓,参军时没名字不行,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个Thorne。”


    伊莎贝拉眉头蹙起,詹姆斯迷惑道:“不是叫布莱克.索恩么?”


    威尔金森和约翰面面相觑之时,伊莎贝拉身后传来大门开启的滑音。


    “索恩先生到了,先生。”


    皮鞋闷闷踩在波斯地毯上,来人与她擦肩,深灰外套的下摆扫过她的鹅黄裙撑,带来彻骨的寒凉。


    约翰第一个起身与来人握手,半拥,“啧啧啧,”他打量那人,墨色绸缎马甲,雪白银线领巾,深灰马裤熨烫的笔直,衬得身材极好的他矜贵的很,“你现在怎么扮上了?以前叫你扮起来,你还不听,你早这样,沙龙里那帮贵妇非被你迷死不可!还倒卖什么机器!”


    威尔金森也起身与之握手,“衣服怎么湿了?脱了叫人拿下去烘烤一下吧。”


    等二人回了座,本该迎客寒暄的詹姆斯和伊莎贝拉,都还没起身。


    壁炉内榉木柴噼啪作响,窗外铅灰天幕飘着银丝,不像雪,应是冻雨。


    火光在来人侧脸跳动,那人眉骨投下的阴影,如匕首一般锋利。


    约翰挑着眉毛给詹姆斯示意,威尔金森也看向詹姆斯。


    女士可以不起立,你这合作伙伴怎么无动于衷?他们和索恩合作两年多了都还有距离感,你们不至于一星期就熟到这份上吧?


    那人看着詹姆斯,“想必格林先生,是在怪我迟到。”


    低沉的英伦鼻音,每一声都踏在她钝痛的神经上。


    “哈哈,对,就该这样,让你迟到。”约翰打圆场,“是吧,贝拉小姐?”


    看贝拉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约翰尴尬转回脸,笑道:“索恩,快坐快坐!喝点什么?这波特酒不错,够味。”


    侍者接过那人脱下的大衣,为他拉开椅子,落座,长腿一搭,指指波特酒。


    玻璃杯里掀起血色浪涌,他举杯抿了一口,舌尖轻舔杯沿残留的酒渍,像在舔血。


    六名侍者鱼贯而入,捧着未开封的银餐盘列队站定,开始布菜,烟熏空气中,隐约飘起松露的醇香。


    “自从你说要回老家去,多久没见了?”约翰冲那人举杯,“有半年了吧?早和你说了,窝在乡下浪费你那脑子,说说吧,怎么想通又出来干了?”


    那人单手解开领巾最上端的银扣,任洁白丝绸滑过喉结,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敲着酒杯。


    “有位朋友说,我该走出那里。”


    “那得感谢人家呀,”约翰看向煞白着一张脸的伊莎贝拉,“也得感谢贝拉小姐,还有今天的东道主威尔金森,不然你和詹姆斯哪有合作的缘分。”


    “他和詹姆斯本身也投缘,”威尔金森叉着鹅肝送进嘴里,“他们谈得很顺利,都无需我出面说和,一周就签了。”


    “不,和他投缘的,是我的律师布莱克.索恩。”那人看着詹姆斯,噙着恶劣笑意,“不止你没出面,我也没有,协议是我律师出面和他谈得。哈,当初我一听那律师和我同姓,就知道会是个得力的人呢。”


    “啊?”约翰诧异笑问,“意思你们今晚,其实是第一次见面?”


    他抬眉表示肯定,目光转向主客位,“现在不都流行,律师代理资方么?”


    “律师就是个传话筒,还是你有诚意的缘故,索恩,”威尔金森含笑起身,“你能帮詹姆斯解决资金问题,也算是帮了我和贝拉,来,”对众举杯,“让我们为他二人愉快地合作,光明的未来,干杯。”


    对方站起,微晃着酒杯,眼睛仍死死盯着主客。


    约翰也起身举杯,在威尔金森和约翰灼灼的目光下,詹姆斯不得不站起,他一口干了杯中酒,看着那张令他恶心的脸,雪莉酒在他胃里疯狂翻腾。


    希斯克里夫,你这个非要将她拉入地狱的,披着人皮的魔鬼!


    威尔金森和约翰都看向主客位上,一直一动未动的伊莎贝拉。


    威尔金森不得不提醒,“贝拉,一起干一杯?”


    希斯克里夫眯起灰绿色的眼睛,“她不用动,我过去。”


    他踩着地毯一步步靠近,红酒在杯中晃动,烛光透过杯壁映在她曾经迷恋的那张脸上。


    那张脸停在她面前睥睨着她,酒杯与她的相碰,发出清脆的颤音。


    “为我们愉快地合作,光明的未来,干杯,伊莎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