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作品:《借春光

    宴毕,萧子舒与巫霜共乘一辇回到承乾宫。


    已有几分醉意的萧子舒下辇后,走路不稳,李承恩伸手要扶,萧子舒却和孩童一样闹起别扭,非要巫霜扶他才肯走路。


    萧子舒身形高大,一条手臂就挂在巫霜的肩膀上,带累得巫霜走路也有点踉跄。


    几个太监与李承恩一起跟在二人身后。


    生怕二人摔跤。


    若皇帝一人摔了还算好的,陛下宽仁,平日里非常体恤他们这些做奴婢的。


    可若皇贵妃摔了跤,陛下定会换一张面孔,凡致使皇贵妃受伤者,皆没有好下场,轻则被陛下下旨杖杀,重则甚至会牵连家族。


    人人都知道,皇贵妃是陛下的命根子。


    后宫妃嫔对皇贵妃多有忌惮。


    偏王皇后不肯认命,皇贵妃入宫五年,王皇后就为难了皇贵妃五年。


    也不知王皇后还能稳坐中宫几日。


    后宫妃嫔近些时日都在传,陛下八成有废后之意。


    李承恩听得巫霜唤他,才回过神来。


    “李秉笔,你带人替陛下擦洗身子,再为陛下换上寝衣,陛下今夜醉得厉害,你们守夜时得提防陛下吐他自己一身。”巫霜将萧子舒扶到床上后,叮嘱完李承恩,自己去沐浴更衣,看了会子书便歇在了偏殿中。


    半夜巫霜翻了个身,手肘碰到了一副软乎乎的身子。


    她唤了一声朝云。


    待朝云掌灯来,巫霜才看清楚是大公主躺在自己身侧,小小的奶团子睡得正香甜,梦话里都是“抓蝴蝶”。


    巫霜替大公主盖好她踢掉的被子,在小人儿额头上印下一吻,又睡下了。


    “大公主,奴婢抱你下床洗漱吧,别吵醒了娘娘。”


    迷迷糊糊间,巫霜听到暮雨的声音。


    她睁开睡眼。


    大公主不好意思地歪头看她,


    “母亲,敏敏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巫霜起身,想要摸摸大公主的头安慰她,发现大公主头顶发根处那片头发变成了金色了。


    “好漂亮的金色呀。”巫霜夸道。


    大公主咧嘴笑了起来,“敏敏也觉得金色好看,但母后一定要敏敏的头发是黑色的,所以钱嬷嬷她们总拿臭臭的膏往敏敏头上涂。母亲,敏敏可以留金色的头发吗?”


    “敏敏,原来你在这儿。”


    进入偏殿的萧子舒本是来给巫霜赔罪的,为昨夜他下辇后执意要巫霜扶他而赔罪,但听见巫霜与敏敏说话,他在珠帘外站了一会儿才入内。


    “爹爹抱。”大公主跳入走近床前的萧子舒的怀抱。


    萧子舒也瞧见了大公主头顶的金色,他皱了皱眉,但在大公主面前显然压抑住了心火没有发出来。


    待大公主的乳母钱嬷嬷抱走了大公主后,萧子舒怒色冲冲唤李承恩前来。


    朝云、暮雨正为巫霜更衣。


    而萧子舒就在一旁与李承恩说话。


    萧子舒:“去席美人宫中抱五皇子来,让太医院去查验五皇子的血与大公主的血能否相融。”


    金色,金色……


    巫霜首先想到的便是当年王蝉出降北境王庭,后被萧子舒追回,这中间王蝉身上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王蝉私自瞒下了那些事情。


    北境王族后裔都是金发,她表哥巫瞳也常将他天生的金发染成黑发。


    难道是?


    李承恩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巫霜正与萧子舒一起用早膳。


    当听到五皇子的血与大公主的血不能相融,萧子舒怒将手中粥碗砸到地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巫霜从来没见过他动这么大的气。


    萧子舒直奔坤宁宫去。


    巫霜仍旧淡定地用早膳。


    *


    当宫人通传圣驾至,王蝉还以为萧子舒是特意来探望她、像从前那般与她说些软话,可见到萧子舒满面怒色向她冲来,王蝉原本欢喜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王蝉向萧子舒行礼,劈头盖脸先受了他两记耳光,脸上火辣辣得疼。


    “陛下——”


    她泪盈满目,委屈地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朕问你,敏敏是你和谁生下的野种?”


    萧子舒居高临下质问跪在地上的王蝉。


    王蝉啜泣不已,她生下女儿看到女儿金色的胎发时便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但她当时狠不下心来掐死那个可爱的婴孩。


    “臣妾万死难抵此罪,是当年北境王庭派出的迎亲使者萨尔特尔将臣妾奸污,臣妾回京有孕后,一直以为怀的是陛下的骨肉,但臣妾生下敏敏后,才发现她不是。”


    王蝉跪爬向前,伸手欲扯萧子舒的衣袖。


    萧子舒厌恶地盯着她,避开了她扯自己衣袖的动作。


    “朕要立刻废了你,你可有怨言?”


    “臣妾无怨,只求陛下留敏敏一命,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王蝉对着萧子舒站立的方向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她在这一瞬间,忽就明白了当年母亲为什么要在奉国公府自刎。


    她一直以为是巫清、巫霜母女俩逼死了母亲,不是的,是母亲对她深深的爱逼死了母亲。


    母亲自刎于人前,便是不想自己恶臭的声名连累她这个女儿。


    母亲愿意为她死。


    她也愿意为自己的女儿敏敏而死。


    “王氏,朕稍后会命人送一壶鸩酒给你,看在朕错爱了你这么多年的分上,朕留你全尸。”萧子舒拂袖而去。


    王蝉跪在原地,哭得不能自已。


    直至巫霜牵着大公主进入殿中,王蝉方用衣袖随意抹了把脸,展臂等女儿扑入她怀中。


    “母后为什么哭啊?难道敏敏来看母后,母后不高兴吗?”大公主懂事地为王蝉擦拭她忍不住滚落的面颊的泪珠。


    “母后高兴,母后高兴。”王蝉紧紧抱住大公主,“敏敏,母后要出一趟远门,敏敏要听话,母后不在宫里的时候,敏敏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那母后什么时候回宫?母后会给敏敏带礼物吗?”大公主问道。


    “待江水西流,母后就回到敏敏身边来了。”王蝉将大公主抱给了她的乳母,乳母带着大公主去御花园玩耍。


    殿中只剩王蝉与巫霜及朝云、暮雨。


    王蝉跪至巫霜身前,哀求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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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我没有脸面来求你庇护我的女儿,请你念在敏敏身上也流着昭德皇后的血,保下敏敏这条命吧。”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骨哨,双手捧给巫霜。


    “敏敏的生父萨尔特尔已经成了北境的新任阿毗罗王,只要敏敏去了北境王庭,她就安全了。”


    “你当年弑弟杀母,丝毫不顾念骨肉亲情,如今又来演什么母女情深?”巫霜打落了王蝉掌心中的骨哨,正欲转身出殿,却被王蝉喊住。


    “巫霜,你在宫里的对手从来不是我,是温太后。陛下虽非明君,但是仁君,他只想召你入宫,从来没想过对靖王痛下杀手,是温太后逼陛下设计让靖王落得个身死名污的下场。当年陛下瞒着温太后留下了靖王一条命,你若不应承我保住敏敏的命,我便去向温太后告发靖王还活在人世。”王蝉道。


    巫霜追问她道:“你说子期还活在人世,那他人呢?我要怎么信你这样的人?”


    “沈雪臣,礼部尚书沈雪臣,他就是当年的靖王萧子期。”永宁六年元月十五日,王蝉在乾清宫中偶然听到皇帝与沈雪臣的谈话,便知晓了沈雪臣的真实身份,“他们兄弟二人想合力扳倒温太后,杜绝温太后干政,所以沈雪臣没有和你相认,但你可以去亲口问他。除非他不爱你,否则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他会向你否认他的真实身份。”


    巫霜拾起了地上的骨哨,望向王蝉。


    “我姑且再信你一回。”


    王蝉伏地叩首,哽咽道:“小雪,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巫霜等了十余年,但她与王蝉之间的恩怨情仇,并非一声“对不起”就能化解的。


    “我还有一事要你转告沈雪臣,他生母婉妃的尸身在清阳长公主府密室的冰棺中。伺候我母亲的亲近宫人告诉我,婉妃当年在鹿鸣园中养病,温太后命人暗中克扣婉妃的饮食用药,婉妃是得不到医治硬生生拖成重疾的,且婉妃还没断气,温太后便命她的心腹太监孙海带着几个小黄门将婉妃抬入棺中,婉妃是被活埋的。”王蝉将当年事娓娓道来,是为赎罪,是为让自己的报应少一些,不要殃及她无辜的女儿。


    巫霜再望向王蝉,王蝉已经口吐鲜血。


    “陛下要我饮鸩酒自尽,那样死得太难看了,我自己擅作主张吞了一块金子,这样死得更为体面些。”


    王蝉勉强扬了扬唇角。


    “小雪,再帮我带一句话给陛下。我不怨他变心,只怨他不再爱我。”


    王蝉死状安详。


    她这短暂的一生,一直在仇恨中度过,死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巫霜先去向萧子舒告知王蝉要他带的话。


    萧子舒将原本草拟好的废后诏书撕掉了,还是下旨以皇后礼遇操办王蝉的丧仪。


    巫霜想,萧子舒是爱过王蝉的,但那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于男女情.爱上,王蝉没有负过萧子舒,是萧子舒负王蝉在先。


    巫霜回到承乾宫中,静静坐在书案后细想王蝉说过的话。


    而后让巫仙给她找来一套女官的衣裳。


    她要出宫,去沈府,找沈雪臣问个明白。


    这五年,他都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