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莫给星时找了件山谷士兵穿的新衣服。


    星时坚持要在撑起来的小帐子里换。


    “大家都是男的，你在别扭什么？”苏莫粗声问。


    星时看着苏莫不语。


    “……随你。”苏莫无奈。


    躲起来换衣服的时候，胸前的画像掉了出来，好在之前一番折腾没有将其破损弄花，虽然不知道阿翠还要不要苏莫的亲笔，星时还是把那书页小心收在了新衣服的胸口处。


    帐外传来了阿翠的笑声，她和苏莫施礼寒暄，又问世子在哪儿。


    待星时从小帐子里翻出来，看见阿翠竟带着那副白桦拐杖来找他，嘴角不禁下咧。


    阿翠瞥见星时复原的右手先是惊讶，转而又了然，笑道：“哎呀~驸马大人，您不是要和将军去草原上散步吗？正好用的上呀！”


    “我自己能走！”星时皱眉，勉强自己站起来，果然双腿较先前恢复了些力量，迈了两步。


    “那也要备着！万一一会儿又不行了呢？”阿翠问。


    星时羞赧扭头，脸上发烫。


    “没事，他腿很好，我会一直陪着他的。拐杖不用了。”苏莫笑道。


    阿翠只好听命收了拐杖，以要预备晚饭为由跑走了。


    苏莫的话被星时自动掐头去尾，他愈发不安地紧盯着地面，纵使察觉到苏莫在笑，也不敢抬头去望，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上发热，喉咙干得厉害，忙找军医要水喝。


    足喝了四五碗清水，被苏莫催着出发，“我又不是要带你去沙漠。”


    星时只好又让军医帮忙去找装水的皮袋，说自己容易渴要随身带着。


    找了好几个皮袋，星时都不满意，直到军医翻出一个有一肘长的皮袋，大到能携带三升水，星时才点了头。


    “真是个水桶。”一旁休息养手的谢兰轻语。


    星时则置若罔闻，面带笑意，感受不到重量般径自地把盛满水的大皮袋别在腰间。


    苏莫若有所思，自行先出了大帐。


    帐外的小火一直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数地上运粮的蚂蚁发呆，听见有人出来，却只望见只苏莫一人，神情还颇为严肃。小火不禁眉头微皱，忙赶近去看，险些和追出来的星时撞了个满怀。


    “诶，你们没事吧？”小火略有不安。


    星时却没有理小火，墨色的眸子忙去追苏莫，看着她是去马厩那边，似乎还听见了自己急切的脚步，背着身子高举了下手示意不用追。


    小火低头去看星时的右手，眉头皱得更紧了，捧起来端详一阵，沉语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万一晚上又反噬抽筋怎么办？”


    星时的魂儿却像皮糖一样被拉远了，还是紧盯着马厩方向，苏莫正在选马。


    眼见兄弟目光发直，小火放了星时，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嘿，我说话了吗？这世上还有人能看见我吗？”


    苏莫解了一匹纯黑一匹银灰，银灰那只的颜色与星时原先鱼尾颜色很像。


    星时眉宇间露出一丝舒缓，嘴角微微上挑，伸手轻轻向外推人，愣言愣语道，


    “小火，你走。”


    小火闻言双眉高起，眼睛大睁，眨巴两下，不禁又掏了掏自己耳朵。


    多年来，他们日夜相伴，如影随形，这是星时第一次对他下了“逐客令”。


    “重色轻友”这词，小火已经说得快腻了，他本来很有自觉，并不想打扰兄弟，可回想苏莫第一次来找星时的时候，星时死抓着自己的手高低不放人，他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


    “诶，行吧，那你记得要问啊。”小火让步。


    “嗯，问……问她为什么要对‘海象’笑……”星时喃喃道，目光闪烁。


    “嗯？！”小火眉头拧成小川，“你在说啥？”


    “哦哦，我是说‘海难’！”星时回转过来，“这是大事，我会问的，你放心。”


    小火将信将疑地看向星时，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半晌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算了，地久天长，也不急于这一时的。好好享受你的第一次‘幽会’吧，草原上风大，晚上降温快，别让女孩子着凉。记得铺点衣服。”


    “啊……？”星时摸不着头脑。


    “我祝福你兄弟，祝你这次能成功。”小火变为坏笑。


    星时这回听懂了，双目大睁，脸颊瞬间升起红晕，眸子颤得厉害，忙去看地，低声道：“只……只是散步……”


    “哈。”小火感叹，“这谁说得准呢？我看你‘老婆’还挺爱扑人的。实在拗不过，你就记着放松躺倒准没错。”


    一时脸上热辣肆虐，星时不由紧闭了双眼，喉头一动。


    见又成功糊弄了这呆鱼兄弟，小火忍不住暗笑，趁其还在发痴发木，忙飘着晃远了。


    待苏莫牵马回来，见星时又不敢抬头只紧盯着地面，遂动手直接把他抱上了那匹银灰色的大马，意外发现他此时身上僵硬，脸上冒汗，再无半分柔软。


    “你有不舒服吗？”苏莫抬头问。


    星时忙摇头如拨浪鼓。


    行吧。


    苏莫自己骑上那匹黑色的马带头，灰马乖巧聪明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中速跑向草原腹地，不疾不徐。


    星时的心脏比跳跃的马蹄还不安分，草原景美，他却只敢抓紧缰绳，死盯着灰马迎风乱飞的白色鬃毛。


    跑了约有半刻，身后的营帐变得很小，苏莫在前面一直很安静，星时便放松了一些去望她。


    她的后背很直，即使在颠簸的马背上也显得不可动摇。明明身形单薄，和画像、和寻常士兵将领都想去甚远，却自带一种英武迫人的气质，好像若是她说了什么，你便不能再越雷池半步。


    星时蹙眉暗叹，扮演苏寻一定很累吧。


    如果不是看过她的正脸，听过她的细语，见过那友善明媚的笑容，又怎会知这刚硬到冰冷的壳子下的灵魂可以如何柔情似水，沁人心扉。


    想带她走。


    此时草原上的夕阳更暖更梦幻了，颜色像会发光的铜，照出她的身形轮廓。


    这样美丽的人，真的可以属于我吗？


    “飞羽翼大将军”，也会寂寞吗？


    “苏莫！”星时轻唤出声。


    苏莫回头，“怎么了？”


    见那人真的看向自己，星时心更乱了，他左右四顾想找个话头，试图让气氛欢快一些，便随手一指，问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远方有一个巨大圆形栅栏围着的场地，里面很多人在骑马挥杆，远远都能听到呼喊声。


    “马球，游戏。锻炼技巧、考察胆量、娱乐释压。”


    “好像很有趣，你能教教我吗？”


    “我不会。”


    “诶？为……为什么？”


    “没有称手的球杆，一打就断，打不断的，对其他人太危险。”


    “……”


    “那……那些人呢？”星时又指向另一处，有很多人在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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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练。


    “耍枪。不会。同理。”


    “哦……”


    见苏莫并不很想攀谈，星时渐渐闭了嘴。细想她的力气确实大得惊人，也不知上限如何。


    再细看她的装饰，不过寻常布衣便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无铠甲无佩剑，只腰间左侧别了把一小型匕首。


    咦？她一开始就带了这个吗？


    匕首刀把的样式似乎很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星时眯眼去瞧，奈何他并不习惯骑马，被颠得左右晃，也就看不清那匕首上的花纹。


    二人无话，耳边只剩下了马蹄和细风。


    他们跑得很远了，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个营帐，星时四顾只能看见接天及膝的碧草，一片青绿，景色虽美，但……


    “苏莫……我们要去哪儿？”星时问，他轻拍了灰马，希望它跟黑马更近一些。


    “好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苏莫笑了。


    见苏莫的身形似乎比刚刚要放松一些，星时的心也安定了下来，慢慢闭上眼享受，似乎这全世界只剩下他们再无旁人的感觉。


    半晌，他说：“如果你不喜欢军营，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苏莫皱眉，“回哪儿？”


    “丹橘府。小豆子现在很黏人。或者其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陪着你。”


    “哈，那小家伙，江南已经做得够多了……”


    察觉苏莫提到江南时的语气更柔软，星时幻想打破，皱眉噘嘴，睁眼见太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之下，草原的风也带上了凉意，便又开口问：“咱们还来得及回去吃晚饭吗？阿翠也许会着急。”


    苏莫笑了，并不回答，反问：“你吃得惯阿翠的手艺吗？现在吃饭还会吐吗？”


    “不……不会了。”星时有些惊讶眨眼，苏莫竟然知道。


    “阿翠做的饭‘天下第一好吃’，谢谢你！”他又急着表示感谢，又转念担心问，“你在这里，和大家都吃一样的饭吗？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带一个万花楼的厨子？”


    苏莫的脸上卷起的笑意更盛，缓缓道：“不知为什么，我经常’倒霉’，总是被人下毒暗害。现在已经尝不出好赖了，说来真的很遗憾……”


    “只要没有吃到‘刀子’，我就开心。”


    星时震惊，心被紧攥，不由头更低了些。让他难受的不仅是苏莫说话的内容，还有对方说话时的泰然随意。


    “丹橘府里的人待你都好吗？”苏莫又问。


    “啊，都好。什么需求……江南都满足。婆婆照顾我很耐心。小豆子，很可爱。雨若她们也细心。”


    “你学会看账了吗？”


    “江南教了。这个……我不喜欢。”星时坦诚道。


    “哈，”苏莫又笑了，“那你以后怎么自己管家呢？峡湾你去了吗？那边估计再有几个月就能住人了。”


    星时目光更亮了些，笑道：“那边的水特别好，我试了，和我家附近的也差不多！这个也谢谢你！”


    “如果……如果以后有新屋子……我想……阿翠，阿翠她可以管账……”星时又低头嘟囔。


    “只要江南同意就行。”苏莫道。


    听苏莫如此关心自己，这样和平亲厚，星时心中又泛起阵阵暖流，驱散了刚刚的痛楚与不安。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苏莫眼睛瞅着远方最后一点日光，并不望向星时，语气较之前严肃些，


    “你怀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