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人来人往，应真潇出了门，径直往小露台上走，劳务派遣老头也跟了过来。


    等四下无人，他才显出身形，开口道：“我听到了，你们是政府的人。我要报警，有人在诈骗，你快管管。”


    应真潇：？


    虽然她已经不是公家人了，虽然诈骗不归气象局管。


    但是正义的应真潇不能坐视不理。


    她双手插兜：“走，等下看我眼色行事。”


    事发地点在208包厢，应真潇先走进传菜的小隔间，观察了一下包间情况。


    真是无巧不成书，包厢里一共才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熟人。


    她敲了敲门，施施然走了进去：“乔主任，晚上好啊。”


    诈骗受害者名叫乔奇，国家超算江城中心主任，应真潇上午刚和他见过面。


    显然，他也认出了应真潇：“应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贸然进来是我的不对。”应真潇开门见山：“但我也实在是没辙了，在外面听见您也有这问题，这才想进来求助的，您见谅。”


    她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发愁，表情却十分诚恳；乔奇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应小姐也……？”


    “是啊。”应真潇叹了口气：“唉，不瞒您说，我最近也频频梦到长辈给我托梦，但是又听不清说了什么，心里一直记挂，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还真是同病相怜，乔奇心有戚戚：“那应小姐也坐下来喝口茶吧。”


    “且慢。”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据劳务派遣老头说她是托——叫住了乔奇：“玄门讲究事不过三，金大师一天只看三件事，今天只有你我两个名额了，她插进来，万一神灵不喜欢怎么办？”


    金大师就是劳务派遣老头指认的骗子。


    应真潇想起了参加过的反诈培训，老师说，一类诈骗成功的本质就是制造信息孤岛。


    常用的方式有三种：防止受害者接触外界信息；利用恐惧和权威施压，迫使受害者快速决策；以及剥夺外界支持，使得受害者陷入孤立无援的心理状态。


    隔离就是危险信号，看来超算中心的反诈工作，开展得不怎么样啊。


    她不动声色，看向乔奇，乔奇面露难色：“能不能通融一下？远潮集团的总裁陆雁书陆总，黄太太知道吗？应小姐是陆总的心腹秘书。”


    被称为黄太太的中年女人一愣，看向金大师。


    听到陆雁书的名字，金大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捋了捋胡须：“既然来了，就是与我有缘，应小姐留下吧。”


    ——怕是和陆雁书的钱有缘吧。


    应真潇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大师！”


    简单寒暄过后，应真潇正要编瞎话，金大师抬抬手，很有高人风范：“不急，我先给黄太太解决问题。”


    应真潇点点头，露出强行按捺的表情，心里却“哦豁”一声。


    按照反诈培训的说法，这种行骗之前和托儿进行表演的套路，有助于塑造权威、营造虚假共识，感染被骗者的情绪，促使其进一步投入信任，做出非理性决策。


    别说，经典老套但有效，至少乔主任就上钩了；劳务派遣老头飘在他身后，嘴里碎碎念念，应真潇分辨了一下口型，老头在骂“笨蛋，蠢死了。”


    她喝了一口茶，敛去嘴角的笑意。


    黄太太看了应真潇一眼，满脸焦急之色，开始说她的情况：她最近频频收到已故母亲的托梦，语焉不详，只是情绪很激动，她很担心。


    乔奇十分揪心，露出“俺也一样”的表情。


    劳务派遣老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种事不少见。”金大师微微颔首：“令堂生前是不是做过害人的事情？”


    黄太太不悦：“大师，你怎么这么说我母亲？她善良质朴，还是有口皆碑的好医生，怎么会做害人的事情？”


    金大师：“黄太太既然心不诚，就不必再问了。”


    说完，他作势要闭眼；黄太太却急了，一叠声喊住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问金大师：“这和害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阴阳有别，逝者托梦，一般是偶尔托一次，”金大师捋了捋胡须：“要么叙叙感情，要么交代需求，例如缺少衣食、坟头有恙，着子孙后代去办。”


    乔奇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故事都是这么传的。


    “但是令堂却连续几日，在后半夜托梦，梦里语焉不详，只是情绪激动。”金大师说：“说明她想说的东西，阴司不允许她说，所以只能在监管松懈时，偷偷联系你们。”


    乔奇微微瞪大双眼。


    “这不可泄露之物，便是阴司的刑罚。”金大师摇头：“令堂生前行了恶事，身后在阴司受刑，苦不堪言，又碍于规矩，不敢细说。”


    金大师表情严肃：“你说令堂在梦里提到了姑娘，她所行之事，损害的必定是女人。”


    黄太太喏喏：“大师，您真是料事如神！”


    “也不怕两位笑话。”她看向应真潇和乔奇：“家母生前是妇产科医生，宅心仁厚，只有一件事，她心里一直觉得愧疚，就是协助一些患者，看了孩子性别，然后为他们堕掉女胎。”


    金大师：“婴儿是阴司送来投胎的，寿数已有天定，令堂害了她们性命，难怪身后酷刑加身。”


    乔奇皱起眉头。


    应真潇心里叹气，被骗晕了乔主任。


    黄太太立马大哭，跪在地上，抓着金大师衣服：“大师，您可千万要帮帮忙啊！我母亲她老实本分，没做过的别的坏事，还帮助了很多没钱的患者，不该落到这样的下场啊！”


    金大师摇头：“祸福无门，惟人自招。黄太太不必强求，斯人已逝，你们缘分业已尽了。”


    “可她是我妈啊！”黄太太痛哭流涕：“大师，我愿倾尽所有，请您为家母打点！”


    金大师露出动容的神情，半天才摇摇头：“……罢了，罢了。你和令堂母女情深，我也不忍你一片孝心落空啊。”


    他指了条路：“应真湖龙女，乃是阴司主神，你请一尊龙女神像回家，日日诵念《应真元君救世宝诰》，日子久了，或可赎清令堂的罪业。”


    应真潇：？


    有点晦气：）


    黄太太却说：“大师，念经要念到什么时候啊？有没有见效快的方法，钱不是问题。”


    应真潇：我现在就把你们这俩骗子物理超度了，包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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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大师：“那就为龙女塑金身一座吧，这是再大不过的功德了，一旦落定，令堂不但可以免受刑罚，还可立刻飞升长乐界。”


    黄太太二话没说，掏出手机给金大师转账：“五百万够了吗？”


    “黄太太慎言。”金大师说：“这是你为龙女献上的功德，修功积福无止无尽，何来够不够一说？”


    黄太太：“是是是，我唐突了。”


    金大师满意点头，掐指一算：“龙女已经收到了，感念你的真心，即刻赐下甘露，涤清令堂的罪过，令其永享安乐。”


    黄太太疑惑：“可是天气预报说，今晚没有雨啊。”


    “云雨皆为龙王所布，凡人怎么说的准。”金大师说：“龙女神通广大，自然立刻派遣本地龙王前来行云布雨，你且等吧，最多十分钟，就会有雨下下来了。”


    他眼神往桌子下一瞥，应真潇眼神极好，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蓝绿渐变logo。


    彩云天气app，难怪这么信誓旦旦说有雨，还真是与时俱进，拥抱科学的骗术啊：）


    两人一套丝滑的表演下来，乔奇果然动摇；但应真潇还在，所以他还勉强保持着定力，靠近唯一的熟人，语气犹豫：“应小姐，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他也看了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没有雨。


    应真潇喝了口茶，气定神闲：“我觉得没有雨下。”


    金大师闻言，挑眉：“应小姐不相信龙女神通？”


    应真潇微微一笑：“不是我不相信啊，只是等着开开眼。”


    金大师说：“那小姐便拭目以待吧。”


    十分钟后，窗外无事发生。


    乔奇迟疑：“这……？”


    金大师又往桌下瞥了一眼：“少安毋躁。”


    “大师别等了。”应真潇说：“今天要到十二点之后才有雨。”


    金大师一愣，应真潇的笑，让他有一种被看穿的不宁。


    黄太太怒目而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敬神灵！”


    “黄太太不必动怒。”金大师平复了表情，抬抬手：“龙女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倒是应小姐，怎么如此言之凿凿？”


    “龙女来不来我不知道，但是雨肯定是不会来了。”应真潇说：“云图显示，气旋被高压挤走了，锋面最早凌晨才能到达；现在云中液态水含量才0.07克，远远达不到降水标准。”


    应真潇晃了晃手机，上面是组长刚转给她的内容，朝金大师微微一笑：“忘了说，进入远潮集团前，我在气象局工作。”


    乔奇手机显示的天气预报，隔几个小时才更新一次，自然没有金大师的实时天气app精准，不知道有个气旋接近江城；


    但天气app吃的也是气象局的尾气，绝对不如气象局内部，值班的倒霉蛋守在办公室，十分钟通报一次的卫星云图和雷达图及时。


    金大师瞪大了双眼，额角冒出汗：“这、这……”


    乔奇皱了皱眉，双臂抱胸。


    他位高权重，手下管着超算中心这么个大单位，就算一时病急乱投医，也不是任人忽悠的傻子。


    劳务派遣老头总算松了口气，但气还没出完，黄太太突然惊叫一声：“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