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欢站起来，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教室宽有教室宽的好处，当然也有弊端，这样宽松的桌椅摆放，就算她们在桌子边放了再多箱子，也挡不住老师走下讲台巡视的决心。


    “上去啊，去白板上写。”地理老师笑着看她，她总觉得那笑很危险。


    走上讲台的这条路仿若危机四伏，有红灯警报在头顶持续地碾压着神经一般。


    白板上有三个题，都是需要计算的，另外两个同学已经开始写了，她才来，这下完了，她不仅不会写，等下还要只剩她一个人不会写！


    蓝天欢眯眼看着题目，地方时怎么算的来着？同加异减、东加西减……


    尝试着写出一些，但很快就卡住了，因为这道题给的是晨昏线图，而她忘记怎么在没给数据的图里算时间了。


    陶梦杰坐在第一排，离她很近，趁地理老师在教室后排为江嘉李答疑的时间，悄悄提醒她：“12点，再加三小时时差……”


    蓝天欢耳朵尖，“嗖”地就接收到了信号，学着何淇多的样子“笃笃笃”往上写。


    搞定。


    她扔了粉笔，看地理老师一眼，和其他两个同学一起回座位了。


    地理老师走上讲台，用红色的粉笔随意又笃定地给三道题都画了红勾。


    她鹰一样的眼睛精准找到刚才做题的三位同学，笑着说：“三位同学都做对了，很不错。来，讲讲这道题。”


    周京讲课时，遇到使用第一第二人称作为主语的句子，往往都把主语省去，她说“讲讲这道题”“看这道题”，就相当于别的老师说“咱们来看……”


    她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变得平和而又坚定。总是带着笑，很张扬霸道的笑，独具一种唯我独尊的侵略性。


    蓝天欢觉得她非常迷人，却又相当怵她，虽然她和何淇多一样，从不发脾气，也不会责怪她算错题。


    周京讲的课，无论是什么，蓝天欢都会认真听，这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很多知识点也想起来了，她当堂就背了几遍，翻了翻书，加深印象。


    以前她总是计划性拖延，每每想着要复习这个背那个记这个，最后全都堆在一起从而不了了之。


    她知道自己这个臭毛病，所以这辈子都是想到什么就马上做。


    下课后，陶梦杰说了个小道消息：“听说我们国庆要办合唱比赛！”


    姚聪很兴奋：“真的吗？听谁说的呀！”


    “我听我以前的同学说的，说是他们班主任讲的，已经在交代他们选歌了。”


    姚聪道：“那我们也赶紧啊！！刘从震怎么还不通知，他干嘛去了，他不是小领导吗，怎么消息还没别的班快？”


    陶梦杰道：“他好像说最近总开会，他有点忙。”


    “没用的男人！”姚聪“哼”了一声，“我们自己先选歌吧，等不及了，好期待啊班长！！”


    陶梦杰跑过来跟她拉手：“我也好期待！！咱们今晚就把歌定下来，抢占先机！”


    蓝天欢模模糊糊记得上辈子唱的是“我们赞美长江……”这首歌，翻开手账本确认了一下，果然是长江之歌！


    她们这几年学校还比较保守，没有什么文体周之类的活动，每年就一个运动会，合唱比赛也只有高二这年有，所以大家对这些活动都很珍惜。


    江嘉李戳了戳蓝天欢，她转过去：“干嘛？”


    “听见了吗，要办合唱比赛了。”


    “我听见了啊，你有什么高见？”


    “哦。”江嘉李若无其事道，“我是想推荐你去领唱，你这么好的歌技，不露一手怎么行呢。”


    蓝天欢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心呢？”


    “没有啊，每天下课我们聊天，你就唱歌，时不时插几句话，我是欣赏你夜莺一样的歌声……噗…哈哈哈哈…”江嘉李忍不住笑起来。


    “你敢嘲笑我，没收手机一天。”蓝天欢指着她。


    “切，士可杀不可辱。”江嘉李望着蓝天欢，一字一句道，“随便！”


    “这可是你说的，”蓝天欢玩味地笑，“你可别求我。”


    “狗才求你。”江嘉李别过脸。


    同学们兴奋极了，整个课间都在闹哄哄地讨论合唱的事，闹得差点忘了下节课是英语课，预备铃响了还在叽叽喳喳地畅想比赛，陶梦杰紧急提醒“这是英语课！”，才安静下来。


    蓝天欢也不跟江嘉李摆龙门阵了，从脚边的书箱里拿出数学卷子。


    她的室友安凤除了英语哪科都好，讲数学也头头是道，蓝天欢昨晚请教了她一道题，豁然开朗，想再回顾一下，完了之后就开始复习新的数学知识。


    温小雨将厚厚一叠答题卡放到讲台上：“答题卡我已经看过了，给每个人都留了评语，就按照我的修改意见，各自都再看一看卷子，多回顾错题，争取下次不要再明知故犯。”


    她把最顶上的一张答题卡拎起来展示：“这张答题卡，是李萧的，大家好好地看一看。”


    同学们摸不着头脑，这么远，是要看什么？


    温小雨道：“看不清楚，没关系，我来跟你们讲一下为什么要参观这个奇观，嗯对，因为他的字太丑了，丑得像狗爬，确切地说，像釜山行里的僵尸，别人写斜体衡水体，你非要自创一个丧尸体，改卷老师看了不仅要害怕，还要逃出二里地。”


    她说到一半，就有人憋不住笑了。


    “我想说的是，阅卷老师很不容易，请大家为了不伤人性命造下杀孽，也为了多拿点分，不要用你的丧尸体来恐吓老师，这招伤敌一千，只能自损八百。”


    姚聪悄悄转过头去看李萧的表情，见他脸都绿成茄子了，非常满意。


    温小雨看了这位将后背都恨不得留给她的同学，无奈道：“好了，翻开书，今天将虚拟语气。”


    翻书声“唰唰”的，同学们平心静气，观察起来温小雨气色不错，今天心情应该不错，大家稍稍放心了些，安凤也松了口气。


    这节英语课排在三四节，瞌睡几乎都醒了，又是上新课，大家好奇温小雨讲新课会不会比讲卷子好些，贺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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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也在期待这位博士的教学究竟能不能让人耳目一新。


    大家都打起精神，开始期待，开始认真，希望能找到一点小雨老师的优点，也希望小雨老师能看到她们的认真。


    这场双方都在以真心换真心的相遇，无论再怎么小心翼翼，不可避免的还是走偏了一点点。


    蓝天欢没有抬头，但就算抬头，她这个逆时空的闯入者也改变不了命运的一次偏航。


    改变不了温小雨一瞬间走神写错的那个单词，改变不了同学们的抱怨和对她的失望。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已经蓄势待发，周行润和蓝天欢对视一眼，预备好冲去食堂，等姚聪后来。


    温小雨还有些几句话要讲，但在同学们垂涎欲滴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只能无奈地挥了挥手，然后看她们倾巢而出。


    听说温小雨写错单词的事，她们三个人坐在食堂门边的桌上吃饭，姚聪一边往嘴里舀饭，一边道：“温小雨讲虚拟语气的时候把单词拼错了。”


    蓝天欢抬头，把嘴里的东西快速嚼嚼咽下去：“哪个单词啊？”


    “Receive, ”周行润道，“她把中间ei写成ie了。”


    “哦那个呀，”蓝天欢傻笑几下，“中间有ie和ei的单词如果不注意的话确实会区分不到位，再加上提笔忘字，我用笔写也经常会写错。”


    “其实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姚聪道，“当时我和旁边的人都说，这个词我们也爱错，但对于老师来说就太有损形象了，你想啊，本来该是老师提醒学生不要写错了，却反过来是学生发现老师自己都写错了，这下，我觉得她权威尽失，听课的时候难免怀疑她教的东西是对是错。”


    蓝天欢这才想起了，自己和这些“小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所以她能换位思考的东西，这些小同学是换位思考不了的。


    成年人嘛，提笔忘字很正常，哪怕她是个老师，明天和知识打交道，也很正常。


    因为人一旦越过高考的门槛，这个社会对她的考核标准，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白水一中的很多老师都是极其平易近人的，有些老师甚至愿意在课后跟同学聊韩剧、美食和二次元，不会说一句“好好学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比如许昭昭。


    有些老师能和学生统一战线，为学生考虑，能理解学生的辛苦和憋屈，比如李光慧。


    所以学生想当然地认为老师并不是一个在工作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和她们一样，但比她们强大的楷模，所以老师犯的错和学生考试时丢分一样，是不可饶恕的。


    她们理所当然地用自己的标准也去要求老师，可实际上，老师早就不用考试了，不仅如此，老师的生活充满了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和绩效工资公积金，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写错一个单词，对老师而言称不上是错。


    这群孩子和温小雨，用同样的苛刻、同样的误读去理解对方，最终两败俱伤。


    小孩是被子里柔软的布娃娃，而大人，却是橱窗后易碎的展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