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哪个季节都不喜欢。


    冬日太冷，又是他的生辰；春日万物复苏，争奇斗艳，看着心烦，也衬得他愈发阴郁；夏日又热又浮躁，一股子腐烂之感；秋天萧索肃杀，也意味着冬日近了。


    今日以前，他一直是这般想的，他从未想过，原来还可以像阿匪这样，去看春夏秋冬；原来每个季节，都有可期待的。


    他生于极寒的冬日，也如坚冰一般，他原以为他就是坚冰，不惧寒冷，可王将匪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那颗被冰封住的心，也想要融化。阿匪对他而言，就像冬日的暖阳，让他拼命想要靠近，汲取温暖。冰化春水，春水入溪，他也想，盼春天。


    王将匪见他久久没有言语，知他清冷性子，也不再追问。她道：“好了好了，时间紧迫，咱们赶紧继续下一个环节。”


    她把面放在灶台上，又拿过两个圆木凳，招呼陆清安：“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长寿面，快来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自夸，我在伙头营这几个月，进步飞速，现在那可是酒楼大厨水准，距离御厨只有一步之遥！”


    陆清安坐下，拿起筷子，刚要夹上一筷子，王将匪却出手挡下：“等一下！”


    她看着陆清安，郑重道：“小璟，你吃长寿面前，要先许愿。”


    陆清安疑惑：“许愿？”他以前没怎么过生辰，也不知还要许愿。


    “今日是你的悬弧之辰，当然要许愿，”王将匪认真道：“我娘说过，生辰那日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那你从前过生辰时，会许几个愿望？”


    王将匪伸出三根手指：“三个。”


    陆清安道：“阿匪，我送你两个愿望吧。”


    王将匪闻言，讶然道：“送我两个？可是一共就三个愿望啊！”往年她过生辰时，都觉得三个愿望还不够呢，恨不得从王将石那里再抢三个。


    “我没有那么多愿望，”陆清安浅笑道：“你不是说生辰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么，我把愿望分给你，你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


    “好吧，”王将匪见他坚持，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下。她透过厨房的窗子，看到外面一轮新月，提议道：“新月当空，我们冲着月亮许愿吧。”


    她想起什么，叮嘱道：“对了，愿望要在心里默许，不要说出来的，要不然就不灵啦！”


    陆清安点头应下，两人起身，站在窗前，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王将匪想了想，默念道：第一个愿望，希望小璟能天天开心，平安幸福，得偿所愿。第二个愿望，希望我也能心想事成，以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她原本也想许和家人有关的，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小璟送给她的愿望，那还是许和她有关的吧，反正离她的生日也不远了，到时候再把今日没许上的都许一遍。


    王将匪嘀嘀咕咕的，丝毫没有察觉到，陆清安已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向低头许愿的王将匪，随后又看向那轮朔月，心中默念：希望阿匪的愿望都能实现。


    他看着王将匪，眸光缱绻温柔，见她睫毛轻扇，陆清安赶紧移开视线，王将匪睁眼，又对着月亮虔诚地拜了拜，然后看向陆清安，问道：“你许完了吗？”


    陆清安颔首，王将匪赶紧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灶台前：“快吃面吧，一会儿坨了。”


    陆清安乖乖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连连点头：“好吃。”


    汤色清淡鲜亮，面条软韧筋道，鸡蛋煎得是糖醋口，颇有滋味，就连青菜的口感也是恰到好处。


    王将匪见他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吹嘘道：“我就说吧，以后我要是开个酒楼，那也是定能日进斗金。”


    陆清安原本也进了些食，可不止怎的，他一拿起筷子，又觉得有些饿了。他将面吃完，不但没觉得撑，反而是有些意犹未尽。


    王将匪看着汤都不剩的空碗，也是非常有成就感。她笑道：“小璟，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希望我像风，在你需要我时，我会如约出现，也希望我像太阳，能长久伴你，为你带来温暖。”


    陆清安闻言，眼眶一热。王将匪见他神情有所触动，问道：“小璟，你是不是……想家了？”


    这样特殊的日子，又是新年、又是生辰，怕是就连小璟这般清冷的人，也会触景伤情，有所感怀吧。而且她和小璟庆祝，有点过于冷清。王将匪有些后悔，没有叫来其他人为小璟一起庆祝，或许能冲淡些许伤怀之情。


    陆清安默了一瞬，低声道：“此身孑然立，心安即是家。”


    “才不是呢，”王将匪一听，不赞同道：“你应该把这句换成：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因为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们啊，我和阿弟都是你的家人。”


    陆清安望着王将匪认真的神色，勾起唇角：从前是无归处，只是如今因为阿匪，他便有了归处。


    王将匪说着，又转身从灶台下掏出一个粗布包裹，打开绳结，从里面取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那东西外面包着一块棉布，触感柔软。王将匪将东西递给陆清安：“小璟，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陆清安闻言，眼中迸发出惊喜之色，他接过那个东西，翻着看了看，也没看明白这到底是何物。


    王将匪对上陆清安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这是我用杀年猪剩下的猪脬做的暖水袋，你有寒症，可以用这个取暖。”


    她摸摸下巴，不好意思道：“我手艺不如阿弟，做得比较粗糙，你见谅啊。”


    陆清安的眸中漾出笑意，温声道：“我很喜欢。”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王将匪看着陆清安的笑颜，有些遗憾道：“我这段时间都待在营里，也没出去过，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想了许久，便只好自己做了。”


    陆清安问：“一直待在军营里，觉得无趣吗？”


    “没有，”王将匪笑道：“古人有云，山中莫道无供给，明月清风不用钱。我反而因为出不去，攒了一笔小钱呢！”


    陆清安见她这么乐观，也扬起唇角：“阿匪，这是我度过的，最好的生辰。”


    王将匪闻言，也道：“小璟，今日是我同你过的第一个生辰，希望你明年的生辰，我也能和你一起过。”


    陆清安一怔，明年，听起来好像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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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前从未期盼过什么，可现在，他竟有些期盼明年了。


    他颔首，轻声道：“好，明年，我们还一起过。”


    校场上的喧嚣褪去，军中又恢复以往的沉静，王将匪道：“咱们回去吧。”


    两人走出伙头营，夜风吹起王将匪额头的碎发，她将发丝别在脑后，思绪不仅飘散：也不知她今年的生日，会和谁一起，怎么度过呢？


    “阿匪，”陆清安的声音响起，想王将匪的注意又拉回来：“今日是我生辰的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王将匪不解，过生辰不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嘛，她刚刚还后悔，准备的匆忙，忘了叫别人一同来庆祝呢。


    “我不喜热闹，”陆清安知她想法，回道：“也不想被人叨扰。还有一点别的原因，我以后再告诉你。”


    “好，”王将匪爽快道：“你放心，就把今天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吧，我谁都不会说的，连我阿弟都不告诉。”


    两人并肩而行，不一会儿便又回了营里。桌上只剩下王将石和陆泽屿二人，王将石枕在胳膊上，睡得昏天黑地。陆泽屿也以拳撑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摇摇欲睡。


    “阿弟，阿弟？”王将匪走过去，扒拉王将石，王将石不动如山。陆清安正欲上前，余光瞥见陆泽屿在桌下给他打了个手势，他停下脚步，道：“阿匪，我瞧着陆将军也醉了，我扶他回去，你安顿小石吧。”


    “你自己能行吗？”王将匪不放心，虽说陆清安看着高大，但在王将匪心里，他就是个弱柳扶风的病秧子。


    “能行，陆将军还有意识，我扶着他就行。”


    像是为了应征陆清安的话似的，陆泽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往外走，身子却是前倾，差点跌倒，陆清安伸手扶住陆泽屿，王将匪见状，低头看了眼酒气熏天的王将匪，只好道：“那你小心些。”


    陆清安点下头，陆泽屿便拖着脚步，向外走去。


    陆清安跟上，两人刚出了营，陆清安就松开手，淡淡道：“行了，别装了。”


    陆泽屿站直身子，扭了扭僵硬的脖颈，看着陆清安，朗笑道：“清安，生辰快乐。”陆泽屿眼睛湿润，心中感慨万千，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给陆清安过生日。想来他这个做兄长的，真是亏欠弟弟太多。


    陆清安神色冷淡：“你叫我出来，不是因为这件事吧？”


    陆泽屿猜到他会是这般态度，正色道：“是因为郑稻。当年原委，或许马上就能知晓了。”


    两人趁着夜色，快步回到公幄中，陆清安藏在屏风之后，陆泽屿坐在书案前，不多时，外面传来通报声，郑稻到了。


    郑稻进入公幄，对着陆泽屿行了一礼：“陆将军，不知深夜叫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陆泽屿看着郑稻眼中淡淡的戒备，开门见山道：“郑大哥，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吧？你说你在历州军很久，是不是从虎威军那时起，你便已在军中了？”


    郑稻闻言，虎躯一震：“将军……”


    陆泽屿直视郑稻，厉声问道：“你当年转去伙头营，是不是和荣昭公主一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