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开完例会之后，边月白被卢成天叫到办公室，原以为是要会议纪要。


    一开口就是，“能再给我几分钟吗？我很快就理出来给您。”


    他们刚刚讲话速度实在太快了，她打字打得肱二头肌都要爆开了，但还好有录音，可以边听边整理。


    卢成天从电脑里抬起头，平静无波地说：“哦不是，上周那个电影立项成功了，当事人说晚上请我们吃饭。”


    “哦。”边月白眨了眨眼，半晌后反应过来指着自己，“还有我的份？”


    “都有份，今天我们组早下班去吃饭。”卢成天声音含笑，推了把桌子，座位滑动到身后书柜，抽出一沓合同递给她，“我下午不在合同帮我寄一下，有什么不清楚就问其他人，别出错。”


    说完他提着车钥匙起身，拎起衣架上的外套往身上一套，提醒她：“对了，会议纪要尽快发我。”


    边月白在翻看手里的合同，手中动作微顿，“哦，好。”


    -


    中饭跟前台阿丽她们一起拼单，点的一家私房轻食外卖。在茶水间泡咖啡时，听见她们在讨论这家店，说是营养又好吃，而且不虚标卡路里。


    大家似乎都很在意身材管理，边月白掐了把自己最近隐隐有长出来趋势的小肚子，叹了口气也加入了精致都市丽人身材管理行列。


    这家店还挺火，她们这个写字楼不少人定，跟阿丽一起下去取餐的时候许多人将送餐小哥团团围住。小哥估计也是第一次来送餐，餐食太多，他分不清忙得手忙脚乱的。


    她俩也不急，站在后面等着人都取走了才报出自己的号。小哥抬手擦把额头沁出的汗，在保温箱里面翻找一通后，提出两大包餐盒递给她们，又干巴巴笑笑：“不好意思久等了，我第一次送餐，您看下没问题吧。”


    阿丽做这事熟练，三两下点清楚，扬起笑：“没问题，您幸苦。”


    “那就好。”


    最后一单拿走，小哥如释重负吐出口气，跨坐上电瓶车离开。


    两人一人提一袋往回走，阿丽跟她打听。


    “听说你们组晚上去吃饭？”


    “嗯，说是当事人请吃饭。”边月白笑着说，“我也不清楚，有吃的就跟着去呗。”


    阿丽扫了眼她光着的小腿，状若无事地提醒：“晚上会降温哦，我那还有条裤子借你穿？”


    边月白不太喜欢麻烦人，听到她的关心下意识拒绝，但一想她说的也有道理。这段时间天气变热之后她就单穿一条裙子，一到晚上都会觉得有点冷，还好工位上有买来午休盖的毯子。


    “那谢谢啦。”边月白在阿丽边上软声软语，一口一个阿丽姐姐，哄得她嘴角都压不下去。


    就当两人走到写字楼门口，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响起，震得手也在嗡嗡发抖。


    屏幕显示奶奶来电。


    奶奶一般不怎么会主动打电话，还是在她上班时间。上一次打电话还是因为爸妈在边月白高中那段时间两人想自己出来闯荡开公司，为了注册法人填谁名字一顿好吵。


    其中的利害关系边月白不清楚，反正闹到最后也不会告诉她一个高中生。


    所以看见这通电话，边月白本能觉得不妙，也不太想接。


    阿丽理解地接过她手里袋子，沉甸甸的，她吃力地提了提，“你接电话吧，万一有事呢？”


    边月白又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焦急地两头看，“你要不等我下。”


    对方不以为然，转头走向电梯，“没事，我先上去了。”


    边月白看着阿丽背影接通电话，“喂？”


    “月白啊，你是不是还要准备考研啊。那你要这次还是考不出来的话，就回来帮你爸妈管管公司好了。反正他们就你一个女儿，公司到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呀，你早点接手也好的。”


    边月白扶着额头，眉头紧皱，“奶奶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反正实习就是打发时间的嘛。那你去你爸妈公司去搞个什么来着....他们大学生要什么？”她顿了顿，移开了手机再问身旁的人。


    边月白听出来是大姨的声音。


    “对对对，要实习证明是吧？你爸妈公司也可以给你开呀。”


    奶奶说的云里雾里，在边月白一再逼问下终于支支吾吾说出“你爸妈在闹离婚”这件事。


    边月白有些想笑，难不成她都二十多岁了，还要面临爸妈问自己“你是想跟妈妈呢还是爸爸呢”这个问题吗？


    不过可惜，她成年了。


    那头又响起奶奶苦口婆心的声音。


    “你爸当初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前期起步有难你不知道，但是我看在眼里的呀。又是借钱又是天天熬夜啊才把这个公司做出来的。”


    边月白算是听出来了，什么为她好为他爸妈好都是表面的，实际就是怕她爸妈离婚之后的财产分割。在他们看来这家公司是她爸的心血，跟她妈没多大关系。


    说到底还是排外，明里暗里防着她妈。


    而她勉强还有个姓，也算是他们大家族一员，只要这公司落到她手里就还算是他们老边家的东西。


    但是，她爷爷都说了，不也就个小公司吗？


    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吗？


    她家又不没有什么巨额财产等着她去继承，不明白，也理解不了她奶奶这种为她着想的想法。


    边月白向前走了两步，垂头耷脑地打断道：“再说吧奶奶，我还没吃午饭，现在很饿。”


    对面一顿，又软下声音：“那、那你先吃饭，怎么现在还没吃饭啊，这样下去胃要饿坏的。你快去你快去。”


    “嗯。”


    奶奶这边电话一挂，边月白就跟妈妈那通了个电话。


    妈妈那边没明说，只说：“你别想那么多，这是我们的事，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你爸爸妈妈，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再想想，你奶奶的话听听就算了。这件事......看你爸态度吧。”


    听完边月白都要替他爸捏一把汗，虽说家里一堆糟心事，但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不然也不能相互扶持走这么久。


    只不过，她爸确实该好好反思下了。


    不然她也会劝她妈乘早离开这个家，既然之前是不想影响她的成长，那她现在早已成年。边月白还是希望妈妈能多为自己考虑一分。


    挂掉电话，边月白写字楼底下找了个长椅，往那四仰八叉一躺毫无形象可言，意兴阑珊地看着云朵缓缓飘过，没留下一丝存在痕迹。


    面前出现一个手机，伴随着“咔嚓”一声。


    边月白惊慌坐起，可看见来人面孔，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柯弋领口乱乱的，一点也没有穿了正装的工整感，手臂上搭着质感较好料子昂贵的西装外套，手里还扯着根皱巴巴的领带。


    整个人没个正形，但精致中又透出独属于少年人那种冲劲和不羁。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对视了一会。


    边月白责问道：“你干什么啊！”


    柯弋手机一丢，往她身边一坐，笑着逗她，“都要哭了吧。”


    “哎！”


    边月白惊呼出声，差点没接住，但一想这又不是她手机。


    没好气地翻过来一看，就看见她一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倒不是说有多丑，但这个角度能拍出来多好看的照片。


    “什么啊你看清楚，我哪像是要哭。你眼神不行啊。”


    看着他手机里自己的丑照还是气不过，边月白又嘟囔了句，“无不无聊。”


    反正他手机现在在自己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于是边月白气呼呼得当着他面把照片删了，还记得最近删除这一茬。边月白举着手机让他解锁，柯弋瞥了眼，收了那副闲散架势，脸乖乖凑到手机面前。


    锁开，进入相册。


    她撤走手机，连同刚刚短暂因绕在柯弋鼻尖丝丝缕缕的甜香。


    她今天擦了香水。


    今天很特殊吗？


    边月白举起手指点点屏幕，“事先说明我不看你照片，只删照片啊。你看好了，之后不要碰瓷我。”


    “哦。”柯弋淡淡应着，下巴磕在手心，手肘抵着膝盖，压下腰饶有兴致看她手里动作。


    删完后，边月白捏着手机还他，“哝。”


    柯弋慢吞吞地抬手拿走，故意说：“其实删了最近删除也没用，找个会电脑的人恢复一下就行了。”


    边月白刮他一眼，“你不会干那么无聊的事情。”


    他靠着长椅背，陷入短暂的沉默。


    两人都没再开口，静静坐在那。


    半晌后，边月白再次开口：“今天又来等你爸妈下班？”


    “没，我在这工作。”说着他开始给自己打起领带。


    “嗯？你也实习？”


    边月白控制不住自己视线去看他手，看着他将领带套过脖颈落在胸前，而后一个半温莎结在他手里很快形成，稍加调整一下再理了下衬衫领，总算是显得正经点了。


    “不算，政.府举办的那种国际商业洽谈会，找学校借人用，过来做志愿翻译。”


    边月白感觉自己工作的有点魔怔，脑子第一反应就是，“志愿翻译，不给钱啊？”


    “不给，就给个平台。”


    边月白扯了下唇，“好吧。”


    “在暗自神伤什么呢？”


    “都说了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隔了会儿，边月白收到阿丽催促的消息，不能再在外面多呆了，吃完饭之后下午还有工作，她拍拍手起身，“我先走了，下次见柯同学。”


    柯弋“嗯”了声，仰头活动了下肩颈，嘴角翘起不明显的弧度。


    “明天周末，晚上还要加班吗边同学？”


    女生踩着高跟鞋走出去好几步，回头，那道雀跃的声音随着风一起传来。


    “不了，晚上出去吃大餐。”


    -


    吃饭定在当地有名的酒楼，下班坐卢成天的车一路过去，还有个在挂证实习的男生，就是上次临走前被骂犯了基础错误那个小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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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人跟在卢成天屁.股后头疯狂眼神交流。


    边月白：“要喝酒吗？”


    小吴：“我不能喝啊！”


    边月白：“我也是！”


    卢成天冷不防转了身，说：“等会你坐我边上，边月白坐上菜口，机灵着点，懂吗？”


    他又想起什么提醒：“哦，还有。是他们花钱买我们服务，现在不在工作时间，放松点好了。”


    两人乖巧点头，随后跟他上了二楼，包厢一推开，当事人已经坐在位子上。


    当事人名叫姚雪峰，导演。身边跟着他的助理，是个年纪不太大的男生。


    一见他们来了，姚雪峰热情的站起身来迎接。跟小吴两个人走之前特地买了点零食去跟阿丽取经，学了点场面话，这三两句下去哄得姚雪峰特别受用。


    只不过聊天过程中，边月白总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在瞟着自己，那种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但还好卢成天适宜插话进来，挡住了那道视线。


    因为姚雪峰之前项目立案都是找的卢成天，两人算是客户成朋友，倒也没什么多余的客套，一番笼络之后直接切入主题。


    不过几分钟，圆桌上摆满热菜。那个助理男生默默将转盘上店内的特色菜转到卢成天和姚雪峰中间。


    姚雪峰看着两人畏手畏脚的怕出错，大笑：“别那么拘束嘛，小吴小边。都敞开吃，今天我请客。”


    卢成天举着酒杯看他们一眼，“见笑了，都是小朋友。”


    “诶你真是，谦虚了......”


    边月白跟小吴两人挂着营业性假笑，见他们两人吃得不多，又看了眼那位年轻助理似乎吃得也不多，更不敢敞开了吃。


    更何况卢成天让她坐门口上菜位边上，摆明了让她催菜添水，结果对面那个助理小哥把事情都包揽了。她只能坐着吃饭，边吃还得边找活干。


    一场饭局下来，心累。


    卢成天中途去了趟厕所。


    人一走，姚雪峰就开始盯着边月白，先是问一些她是不是还在上学这种比较日常的问题，后面话锋一变，“小边啊，我加你个微信吧。你卢律师又忙回消息慢，这样我们后续要是有问题我就直接联系你。”


    边月白一懵，看了眼小吴，对方面上有点微妙，一时间也没看出来是为什么变了脸色。


    这下她连眼色都不看了，忙不迭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您太抬举我了，我还没这能力。”


    “嗐，小边律师谦虚了。不就加个微信吗，又不是抢了你老师客源，对吧？”


    边月白这时候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还是委婉拒绝。


    小吴终于开口解围：“姚总刚刚让你加那道菜还没上，你是不是没下单啊？”


    “啊？是吗？”边月白如善从流地站起身，拿上手机出门，“姚总那我去看一眼。”


    关上门的刹那还能听见姚雪峰在喊她：“没事不用了加，你回来吧。”


    边月白一抬头就跟刚回来地卢成天撞上。


    “怎么了？”卢成天看她一脸慌张，挑着眉从她身侧走过，将要推开门的时候听见她说。


    “姚总说要加我联系方式，我没加没事吧？”边月白手指紧绞，一副怕他为难的模样。


    卢成天手顿住，淡声道，“没事，有事他会联系我。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边月白扬唇一笑，“好，那我去催一下菜。”


    -


    洗手间内。


    “那个姓边的实习生？”


    姚雪峰满站在镜子前捋了捋额前的斜刘海，不在乎嗤笑出声，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嘲，给出评价：“不识好歹。”


    “让她加个微信搞得跟要跟她上床似的，胆子真小。”


    “不过胆子小也好，出事了也好搞定。”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乱来的。”


    男人声音开始变得烦躁，最后也不知道戳到他哪点痛楚，干脆挂断。


    站在镜子前的柯弋垂眼看着流水缓缓将手上的泡沫冲走后，狭长的眼瞥过去，眼里笑意全无，却冷笑了一声。


    那声音阴沉，还带着戾气。


    姚雪峰觉得旁边那人笑得挺莫名其妙，皱了眉斜了他一眼，将手机随手搁在洗手台上洗手。洗完后捏着手机一角，转身朝墙边的烘手机走去。


    刚走了两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滑。


    洗手间的地太干净，又滑，他一个没稳住，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肉.体撞击到地板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姚雪峰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揉着磕红了的下巴，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而后指着那个傻X的背影破口大骂。


    “操......你他X有病是吧！”


    “自己活得不顺心报复社会是吧？”


    “有病吧！”


    柯弋站在门口抽了站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回头静静看着他，擦完之后将纸一团丢进垃圾桶，才开口说话。


    “嗯，报复社会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