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闹事

作品:《茶倾朝野

    五黄六月,烁玉流金。


    天香楼内十步一个冰盆,让每个进来的客人都感到沁心的凉爽。


    姜韵枝第二次登台,声势比上一回更大。


    依旧是遮面独奏,不似上次的婉约,这次有清脆之感,伴着舞女宛若行云流水的身影,给人以置身山间听流水击石泠泠作响的悠闲享受。


    若单凭技艺,皇城中的伶人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姜韵枝只能从新奇取胜,弹奏些北方不常见的调子。


    且苏瑾棠舍了大本钱置了冰块,人一从室外炎热之地而来,到这里去了汗,听着曲,惬意之下当然更觉曲音美妙。


    当下又有不少读书人要研磨提笔,一抒胸襟叹几句,以示风雅。


    可就在三曲弹奏完毕,姜韵枝打算退场休憩片刻之时,二楼雅间内一随从掀帘而出,朗声道:“我们都为姜姑娘而来,可姜姑娘每每以纱遮面,是否诚意不足啊?”


    苏瑾棠亦正在二楼观着全局,闻言朝跟在徐掌柜身边的伙计招手吩咐道:“去看看是谁。”


    伙计马上端着茶点出去了。


    在酒楼这不算什么新鲜事,总有几个喝多了酒找事的,见貌美伶人便要戏弄一番,一般的处理方式便是派人送些茶点说些好话将人哄回去。


    可就在伙计靠近雅间时,那人抬手就推翻了伙计手上的茶点,顿时茶碗“噼啪”一声碎于地。


    “什么狗奴才就往我们公子雅间来?要送茶,也该让姜姑娘亲自来送。”


    一楼大堂的人顿时都探出头来,窸窸窣窣地在问这是谁,竟如此嚣张?


    一时间也没人敢出头。


    姜韵枝退到半路,向苏瑾棠那处投去目光,在询问她:该如何?


    苏瑾棠朝她摇头,并挥手叫她退。


    徐掌柜起身道:“老朽去瞧瞧。”


    徐掌柜至雅间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公子见谅,姜姑娘是天香楼请来弹奏琵琶之人,却是不迎客的,天香楼亦只是饮酒吃饭之地。”


    雅间内响起一道声音,“本公子乃卫国公嫡孙,只想一睹姜姑娘芳容,天香楼也不允吗?”


    当下大堂内的声音都小了,改为了交头接耳,轻声惊叹:竟是卫国公嫡孙?


    卫国公范元昌乃如今端懿皇后亲父,也是当朝唯一的国公爷,这位范公子范子睿虽无官身,但有国公祖父,礼部尚书亲父,皇后姨母,谁敢惹?


    虽说素有爱听曲,府上养了不少伶人的传言,但前段时间刚与中书侍郎裴大人家千金订了亲,怎么如此不知收敛来寻天香楼的晦气?


    苏瑾棠闻言坐不住了,忙分了三波人出去,一波去寻皇城司,一波往秦王府跑,一波前往大理寺。


    徐掌柜暗道来了个不好惹的,天香楼的雅间都须预定,怎么预定时用的不是这范公子的名头?谁为他订的?


    只是面上不显,笑呵呵道:“原来是范公子,范公子前来天香楼,是天香楼的荣幸,天香楼有藏了二十年的醉仙酿,今日范公子来,老朽这就开坛,还望范公子屈尊品鉴品鉴。”


    “呵,谁要跟你这老头子喝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美酒。”


    随从不客气地提刀在徐掌柜面前晃了晃,凶神恶煞道:“我们公子说了,请姜姑娘来送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徐掌柜却是挺直了腰板,与方才的伙计道:“去,给范公子上好酒好菜。”


    “天香楼不是那等寻欢作乐之地,若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哪还能请到似姜大家这般好手给各位弹奏乐曲凑趣。”


    “待姜大家休憩片刻,会再度上台,还望范公子海涵,望诸位海涵!”


    下面稀稀落落地响起一点声音:“是啊,姜姑娘还要为大家演奏呢。”


    谁料帘后之人朝那随从做了个抹脖的手势,随从当场发难抬起一脚踹在徐掌柜身上,顿时场下都骚动起来。


    徐掌柜挨了结结实实一脚,当下后退数步撞在围栏上,捂着胸口面露痛色,“你……”


    他虽身子骨一向硬朗,但已是五十有二的年岁,怎受得起如此对待?


    “老东西,听不见我家公子的吩咐吗?”


    苏瑾棠心都揪了起来,若是寻常纨绔,叫人打了出去也使得,再如何天香楼背后是秦王。


    可这个范子睿,那是唤陛下一声姨父的,是大皇子齐王的亲表弟,也当属秦王的表弟,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若是得罪狠了,秦王会为了她们不给表弟面子吗?


    更大的可能……是索性将姜韵枝送出去大事化小吧。


    苏瑾棠吩咐伙计去搀扶徐掌柜,至少先将徐掌柜带回来,要是伤了肺腑可不是小事。


    雅间内传来另一人的声音,“据传言姜姑娘名唤韵娘,不知是属意哪家公子?追着何人而来?跟了我们范公子不是更好?入了国公府,要什么没有?”


    场下有人疑惑,亦有看过那《韵娘寻夫记》的悄声与人分解这话的意思,引得一众人点头又摇头的。


    姜韵枝焦急非常,“阿棠,要不我过去吧。”


    苏瑾棠拉住了她,“你不能去。”


    派出去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拖一会说不定有转机呢。


    苏瑾棠掀帘出去了,“范公子,在场诸位今日都是听姜大家弹奏而来,再如何,请姜大家弹奏完毕再说可好?毕竟还有下半场呢。”


    又朝下朗声道:“今日诸位酒水菜食全免了,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不是?就当感谢范公子请客,也为恭贺天香楼有范公子如此贵客来而庆祝。”


    苏瑾棠强调所有人都是来听曲的,将矛盾从范子睿与天香楼之间转移到范子睿与在场所有人身上,目露希冀地扫过全场,希望场内有正义之士出言帮几句。


    “全免了?”


    “天香楼大气!”


    应和之声有,但寥寥。


    全是窝囊废不成?在场竟无言官之类?


    毕竟传闻朝堂之上言官应当是敢于直谏,舍身忘死之辈。


    范子睿掀帘出来,见一正值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挺直了腰板站在围栏那头,虽是简单的商人扮相,但面容不俗,清丽的脸庞上一汪杏眼添了几分南方女子独有的俊秀。


    当下调笑道:“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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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苏瑾棠见到了范子睿的面容,果然如她想象中那般是个十足的纨绔子,不比秦王虽也常做纨绔做派但是带着雍容的贵气,单看这身段,脚步虚浮,身形臃肿,真是白瞎了身上的那锦缎。


    脸上带着色相的调笑更是令人作呕。


    “回范公子,主子念徐掌柜年岁大了偶有不济,现下命我在此掌管着天香楼一众事务。”


    我是管事的,但不是掌权人,天香楼背后是有人的。


    也不知范子睿是不是听懂了,“既如此,那就先听曲,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不是?”


    不待苏瑾棠松一口气,范子睿继续盯着她道:“姜姑娘要弹曲儿,可本公子身边不能少了人伺候不是?你来倒酒吧。”


    苏瑾棠忍着心里的怒意,笑道:“给您倒酒有什么趣?不如我在此与范公子对望喝酒?请大家做个见证,看范公子能否喝得过小女子?”


    那雅间内是去不得的,谁知去了会遭遇些什么,在大庭广众喝酒总比与他独处好。


    再拖些时候吧。


    “你倒是有趣,本公子的酒量敢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倒酒!”


    苏瑾棠扫视着全场,二楼雅间内不少身影在帘后摆动,似想看清些,也有直接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的。


    可方才对峙之时,无一人敢吭声,凑热闹倒是起劲了。


    伙计磨磨蹭蹭搬了几坛酒来,范子睿不耐烦地指挥他的随从,“去,给爷搬上来,以防使诈,同一坛酒,一人半坛,用碗!”


    “姜姑娘呢?倒是来奏曲儿啊!”


    苏瑾棠面前摆了五个海碗,那随从替了伙计,过来三下五除二统统倒满,后转身去给范子睿倒酒。


    苏瑾棠酒量平平,但架在此处却是不得不喝,只能庆幸方才吃了东西,腹中垫着东西应当好些。


    姜韵枝的琵琶声嘈嘈切切地响起,因担忧苏瑾棠,那音调透着些许虚浮,且还错了一个音,只是此情此景,无一人注意到。


    苏瑾棠先端起一碗,朝范子睿递了递,后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压下喉间辛辣,抹了抹唇后将海碗倒着给众人展示了一番。


    “好!”


    范子睿亦是端起一碗一饮而尽,还砸吧砸吧嘴,“天香楼的酒确实不错,回味甘甜,可惜不够辣。”


    “再来!”


    三碗饮尽,苏瑾棠感觉从胃到喉咙都在烧,盯着范子睿时仿佛能看到重影。


    喝到第五碗,终于有人从门口跨进来。


    苏瑾棠努力抬眼望去,似是官差。


    竟是大理寺的人先到了。


    十位官差快步进来,领头之人正是冯阡。


    苏瑾棠倚在围栏上,颇有点头重脚轻,但还好,她喝醉了脑子也还留着几分清明。


    冯阡进来便朗声道:“有何人在此闹事?”


    喝了五碗的范子睿倒是像个没事人,只脚步稍显踉跄,也不必扶着围栏,自己便站稳了,怒道:“谁说有人闹事?”


    冯阡打眼一看,脸上竟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原来是范公子,可是有人对您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