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作品:《千山来

    近日京城风言风语愈烈,饶是姜逢不常出门,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夏绿出去买了菜回来,见姜逢岿然八风不动地坐在书房里写邸报,不免有些着急:“小姐,您听听外头都把您传成什么样了?都说您是弑弟的恶魔!”


    姜逢写完一篇,眯着眼满意地看了看,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我确实是啊。”


    “小姐!”


    见夏绿似是真气着了,姜逢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哄道:“哎呀,你个小丫头担心什么?不就是那个贾有德搞的鬼吗,你放心,你家小姐我心里有数的。”


    见人还撅着嘴,她继续道:“好啦,陪我去一趟半闲书肆,我把邸报给送过去。”


    一路上偷偷瞧姜逢的人不在少数,显然姜逢已经将名声打了出去,在顺阳王谋反这头等大事下还能分一杯羹,足见她的名声之响。


    她将邸报交给了前头的伙计,转头寻不见付凝玉,疑惑地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那伙计目光有些躲闪,小声嗫嚅道:“在楼上呢。”


    姜逢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伙计如今这般神情是为何。且不说一路走来迎着多少怪异的目光,就是这书肆里的客人见她进来,也已窃窃私语多时。


    可她向来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主儿,不然也不至于被编排了这么多日还如此沉得住气。


    夏绿却不这么想,她家小姐往后还要嫁人,名声败坏成这样,叫一个姑娘家如何做人?


    她气急了想要冲出去同那帮碎嘴子理论,一旁姜逢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先一步拦下了她,而后对那伙计微微颔首:“那我去楼上找她。”


    姜逢抬脚迈步向楼梯走去,背上却忽然一痛,紧接着就是不堪入耳的斥骂:“姜老爷可是全城皆知的大善人,怎么偏偏生出了你这么个恶毒的女儿!果然,庶女就是庶女,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书肆顿时凝固了一瞬。


    但不过片刻,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居高临下地指责她。


    “就是,谁给她的胆子敢毒害嫡子?”


    “她家主母也是可怜,婚后一个月被抢了丈夫不说,现在连儿子都被她们母女俩害了!”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严严实实堵在门外,半点瞧不见光。


    人就是这样,没有出头鸟时都恨不得躲在别人身后,但只要有人起头,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将你踩到泥里。


    姜逢脚步滞住,心中燥意如野草般蔓延生长,她突然觉得她还是挺在意这件事的,忍了这么多天,她决定不忍了!


    她猛地回过头,直直与那些人对视,眼里是遏制不住的火光。


    堂中一片鸦雀无声,仿佛方才义愤填膺的不是他们。


    姜逢目光在四周迅速扫视着,很快瞥见角落一个青瓷花瓶。


    姜逢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倒了花架,花瓶应声而落,碎片在地上溅起,她随手捡了一块当做武器,锋利的瓷片对着那些看客:“继续说!”


    不知是否真是被姜逢这架势给唬住了,那些人面面相觑,最后到底还是没人敢说话。


    “都不说了是吧?那我说。”姜逢依旧举着瓷片,丝毫没有想要放下来的想法,“姜蔚是不是我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干得出来。”


    见周遭一片错愕的神色,估计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姜逢微微一笑,语气里带了点危险:“你们也知道,我呢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如今被赶出了府,那就什么都不是。既然我什么都不是,那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说不定,哪一天我心情好,在井水里下点毒呢?”


    “诸位,要小心啊。”


    目睹了全程的夏绿:“……”


    好想像姜逢这样不要脸地活一次啊,可以随心所欲得罪所有人。


    她赶紧把人往楼上拽:“快走吧小姐,别闹了。”


    欺负完人的姜逢心情颇好,随手将瓷片往地上一丢,乖乖跟着夏绿上了楼。


    刚被恐吓过的众人:“……”


    付凝玉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见她俩上来,倚在门框上闲闲调侃:“记得把我的花瓶赔给我啊,可贵呢。”


    “……”姜逢一时间心情有些许复杂,虽然爽了,但不想赔钱。


    付凝玉哼笑了声,也不指望她真能赔钱,问道:“找我什么事?”


    “贾有德最近没找你麻烦吧?”姜逢试探地问了句。


    付凝玉疑惑地抬起眼皮瞅她一眼:“他最近不都找你麻烦吗,怎么会有空来找我?”


    虽然姜逢很不想承认,但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我是想说。”姜逢忍了忍,好脾气道:“咱们总这么写人家谋反的事也不太好,万一哪天又被人给盯上了呢?还是得写点没那么危险的。”


    “哦,随便。”付凝玉心不在焉。


    姜逢不满地盯着她,见她目光一直放在窗外,也跟着好奇地探出身子去看。


    一楼廊下站着个很清瘦的书生,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逢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那小白脸谁啊?”


    “啧。”付凝玉打掉她的爪子,翻了个白眼道,“会不会说话?”


    姜逢继续:“你相好?”


    付凝玉面上微微泛红,有些难得一见的娇羞:“八字没一撇呢。”


    那就是有苗头。


    “那你还装什么,又不是没嫁过人,上啊!”


    付凝玉有些惆怅,咬着牙道:“……怕吓着他。”


    姜逢其实清楚付凝玉在担心什么。她早先年嫁过人,后来和婆家闹得难看,主动休了丈夫出走,所以在京中名声也不怎么好听。


    如此白白净净一个小郎君,若是和她在一起,反而连累了他。


    这种事旁人多说无益,还得自己想清楚。姜逢本来也只是想与她商量后续邸报的事,见她没心思,便先带着人打道回府了。


    京城的冬天总是很冷,姜逢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细嫩的小脸冻得煞白。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更烈些,厚实一层铺在地上,将生气与希望掩盖在身下,倒叫人有些茫茫。


    近日京城涌入无数流民,长街上日日响彻他们的呻吟、悲嚎、怨骂。哀鸿遍地,无间炼狱。


    他们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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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无人愿意为他们提供一处容身之所,只能暂时栖身在大街上,靠着官府每日施舍的一些薄粥勉强过活。


    平时姜逢只是听陈嬷嬷与夏绿说起过,可如今亲眼瞧见,还是不免心酸。她伸手接了片飞雪,那雪明明白得刺眼,姜逢却觉得灰得暗淡。


    要变天了。


    身后一阵推搡的声音将姜逢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我呸,真是晦气!好好的京城让这帮乞丐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骚动的人群猝然寂静了,皆抬头望向那个面露嫌恶掩着口鼻的书生。


    “你浑说什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干瘦青年蓦地从流民堆中站了出来,暴怒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怎么了?你们不就是乞丐吗?一帮穷酸叫花子,仔细脏了我京城的地!”


    那白衣书生一身书卷气,说出的话却似市井莽夫般咄咄逼人,身上天然地带了些读书人的傲慢。


    青年气不过,连日来的颠沛逃亡加上食不果腹的日子让他腹中怨气更甚,说出的话自然也口不择言:“若不是你们那个顺阳王爷兵败蘅川,连失五座城池,我们也不至于没了家,逃亡到这里!”


    “哼,就你们那个王爷,还说是什么常胜将军百战百胜,我看都是狗屁,不然怎么区区五千魏军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两万玄甲军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就连主帅都不知所踪,我看怕是跑了吧!”


    周遭围观的看客愈来愈多,书生被气得面色青白交加,似乎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他抖着手叱道:“你这匹夫竟敢妄议朝廷?真是不要命了!我大承玄甲军赤胆忠心,一兵一卒皆是顺阳王精心培养,岂容你这般诋毁?”


    “是啊,养出了一群通敌叛国的宵小!”


    难民堆里有人帮腔,群情激愤,不满怨恨之声愈盛。


    “通敌铁证都搜出来了,真是拿我们的命给魏军做投名状啊!”


    “何止通敌啊,听说那顺阳王早有谋逆之心,本准备此次一举攻进京城,谁知打个仗竟把自己打丢了,真叫人笑掉大牙!”


    “……”


    争吵还在继续,姜逢有些心乱,本打算叫上夏绿回家,却忽地瞧见人群中有一抹异常熟悉的身影。


    姜逢呼吸猛地一顿,走到姜小四身边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姜小四似是在发呆,骤然听见她的声音还愣了一瞬,迟钝地问:“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在家誊写邸报了,好端端地出来作甚?这大街上兵荒马乱的,你记忆还没恢复,当心被人骗走。”


    “我……随便出来看看。”姜小四忽而飘远了目光不看她,“走吧,天色迟了,再不回去嬷嬷又要骂街了。”


    莫名其妙的。


    姜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跟着姜小四回了知春苑。


    姜逢一踏进知春苑的大门便觉不对,她敏锐地观察了眼,正厅中似是站了几个人影。


    那些人见姜逢回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道:“二小姐,小公子已经醒了,主母有请。”


    众人面色各异,姜逢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又极快地掩去:“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