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三。”


    “罗伯特。……汉克呢？”


    “死了。现在这里我话事。”


    两天之后，林酌在地下仓库中接待了十三区的人。


    相比起之前昏暗的环境，现在的仓库变得光明敞亮，铁笼子里的货物消失无踪，墙角堆满了新的纸箱，而往常的汉克和他身边的手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看上去瘦弱的女人，以及一个面容娇好的少年。


    罗伯特暗暗心惊。


    此时和他交谈的正是三个女人之一，黑发红眸，神态恣意自若，全无对干掉了汉克自己上位这件事有任何的特殊感触。


    罗伯特自踏进仓库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或许是因为常年穿行在昏暗的环境之中，突如其来的明亮让他好像被太阳照到的老鼠一样想要尖叫。但他身后站着的是十三区，怎能因为这种微末的细节而露出破绽？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你话事？你能确定？”


    林酌神色自然道：“谁不能确定的，都被我送下地狱去了。你有意见吗？”你也想去地狱？


    罗伯特想要端详她的神色，却在触及她的眼睛时飞快挪开了目光。


    他曾偶然见过十三区的区长一面。那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一个铁血手腕、贪婪嗜血的人物，那时对方随意扫过来的目光就让罗伯特战战兢兢地低头，冷汗涔涔。


    而面前的女人，给他的威慑甚至超过区长！


    乍一见面，看到对方瘦弱的身躯时，罗伯特只以为汉克是死于毒、死于偶然，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对方，甚至在心里盘算着接收走汉克手里的势力。


    此时此刻，他却再不敢动半分异想。


    这个女人真的杀过人。


    ——如果她想，也随时能杀了他！


    原本神色高傲的男人低下了头颅，向来会见风使舵的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您是打算接收汉克的势力了？”


    林酌道：“不错，从此之后这里就是我的组织，有问题来找我，”


    她指了指吴青：“她会代替我出面，有事也可以找她。”


    “有任何对我不满的，尽管来找我，限期一周之内。一周之后再动手，我会视为挑衅，你们可以试试看。”


    她说话时平淡无波，好像正在说“今天早饭吃菠萝包”这种没有营养的废话。但罗伯特却不敢怠慢，因为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就是这样说话的——他们的共同点是，任何说出来的话都必将实现，因此不必强调，只是陈述。


    “另外之前的生意线我也不打算要了，我会开辟新的路线，正好转型。放心，保护费少不了你们的，但是……”


    “但是……？”


    “但既然收了钱，那就把该做的东西做到。这片区域必须是我的地盘，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懂……”


    罗伯特一边听得满头大汗，一边苦中作乐地想，好歹对方还打算维系和十三区的关系，不至于撕破脸皮。否则……对方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一定是他吧？


    和十三区的会面进行得很顺利。如吴青所言，十三区并不在乎和他们打交道的是谁，甚至不管你做什么买卖。黄啊赌啊毒啊，他们不在乎。他们只需要足够的金钱和利润。在汉克之前，他们已经和七任老大达成交易，所以汉克是新人，张三也是新人——以后还会有新人。


    吴青再次站到林酌面前，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枯瘦的面庞多了一点肉，眼中的血丝也变少了，只是之前的经历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走路有些瘸。一拐一拐总是不平，好在走得很稳，并不妨碍前进的方向。


    罗伯特走了之后，她和林酌汇报目前的情况。


    “有两个孩子想离开，她们是被拐来的，年纪又很小，经常哭闹，我就自作主张让她们离开了。”


    吴青看了林酌一眼，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反应，接着道：“剩下的人都自愿留下来。大家不是被卖掉的，就是不想回家去……但是不回家的话，我们根本无处可去，而且大家都很感激您，所以大家希望能够留下来做些什么。”


    她们谈话的背景里，被解救的人们正忙碌着什么。有的人在修缮仓库漏水的地方，有的人在搬运货物，有的人则在负责后勤。


    地上的污水和垃圾早就已经处理干净了，第一次来时闻到的腥臭的气味已经消散，铁笼子被废弃，这里从囚笼变成家的起点。


    而这一切都是林酌带来的。


    小少爷闲着无聊，在仓库里到处乱逛，听到的就是小声的讨论。


    “如果张三大人能一直保护我们就好了……”


    “吴青已经说了，没有人能保护我们一辈子。张三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真要说，也应该是我们保护她才对。”


    “张三大人那么厉害，哪里需要我们保护啊？”


    “所以我们要变得更厉害才行啊！不然我们连追随大人的资格都没有。”


    “你说得对。如果我们能更厉害就好了……每天都要锻炼……还要……”


    虽然照亮仓库的仍然是苍白的人造灯光，但所有人脸上都弥漫着笑容，好似正在沐浴阳光。


    唯一的问题是……


    小少爷被拉到了人群中，因为他是和林酌一起来的，大家都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关于林酌的事。


    小少爷面色古怪。


    左一个“张三大人”，右一个“张三大人”的，他忍不住问：“你们不知道这是个假名吗？”


    他本以为这群人会问他她的真名，却没想到他们面面相觑片刻，接着笑了。


    “当然知道啊。但是假名又怎么样呢？我躲躲藏藏这些年，换了十几个名字。”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兽人。他才二十五岁，但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作为兽人，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颠沛流离的人生。在汉克抓住之前，他已经被抓过一次，侥幸逃脱之后躲藏在城市各处，用过不同的名字和身份，最后却还是被抓进铁笼中。


    他本以为人生将终止于此，却没想到还有走出铁笼的一天。


    “名字这种东西，又重要，又不重要。我只需要知道，是她救了我们就可以了。至于别的，说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青年兽人拍了拍费利克斯的肩膀：“珍惜吧，不用真名、却用真心和你来往的人。他们比顶着真正的名字、却用虚假的心来糊弄你的人可贵多了。”


    费利克斯沉默下去，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执着于名字、而这执着又在什么时候蒙蔽了他的心。


    闲聊一会儿后，人们继续工作。小少爷在旁边打下手、帮忙递了几次工具，得到了爽朗的“谢了”。兽人和普通的人类各司其职，还有一个异能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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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异能力并不出众，只是力量比较大，一次性能够运起很多的货物，年龄小一点的孩子便在他旁边鼓劲加油。


    “快一点、快一点，加油喔！”


    “好厉害啊！能一次性搬起那么多东西！”


    异能力者憨厚地笑了起来：“哪里哪里，你们说得也太夸张了……”


    “……”


    这种融洽的氛围让费利克斯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一本禁书，名为《鸟托邦》。


    这个名字荒诞、显然是模仿几千年前的那一本古籍的，十几年前出现的流传下来的新思想书籍，异想天开、贴合现实、富有攻击性，因此出现不久后被帝国打为禁书，在市面上完全绝迹。卡文迪许家族有收载书籍的习惯，于是在家里浩浩汤汤的图书群中，他曾偶然将它翻出，看过几眼。


    “没有压榨的社会……各付其力……和谐相处……”


    他看了一眼，便觉得“异想天开”这个评价真是半点儿没错。


    兽人注定被压榨，异能力者更要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踪，又怎么可能“和谐相处”、“各付其力”？


    他随手将这本书又塞回浩荡书群之中，对之嗤之以鼻。


    如今，在这个落后的星球，隐在城市之下的仓库之中，他却看到了和那本书所形容的景象无比接近的场景。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林酌。


    这是她的无意识，还是故意为之？


    另一边，吴青的眉目中隐有忧虑。


    “之前的货已经整理出来，和人体有关的都被销毁，剩下的能够按照之前的渠道卖，我们正在努力接洽，但即使一切顺利，这些货物也不够支撑到下个月……”


    她说的货物是仓库中存放着的武器。


    汉克等人以人体贩卖为主业，但也有一些副业，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武器交易。


    仓库中大部分是冷武器，以匕首、弩箭为首，少部分是热武器，但威力极低，还不如林酌从迈克尔手中薅走的光能枪。


    想要在这片东城区立足，光靠这些是不够的。他们已经主动断开了人体贩卖的生意，如果这条线也断开，他们不知该做些什么。


    林酌若有所思道：“冷兵器的市场大吗？”


    吴青愣了一下，接着道：“……很大。如果把范围放大的话。”如果把范围放大，不止局限于道上的人的话。


    科技发展飞跃这种事，和底层的百姓几乎没有半点关系。或者说，他们的生活还倒退了。听说几千年之前平民也能用枪，可到了现在——星历3678年——普通人连好一点儿的刀都不能拥有。


    他们连做饭要用菜刀的借口都被剥夺了——喝营养液就能够维持生活，又何必再需要菜刀？又有什么需要用上这样锋利的兵器的时候？


    与兵器相关的资料被锁死，社会阶层低下的人没有资格查看。哪怕守着铁矿、有着工具，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打造出一把兵器。


    按理来说，没有的东西渐行渐远，人就不会再对它有执念。


    但吴青自有意识以来，就想要一把武器。


    刀也好，剑也好。总之要是锋利的、能够割开什么东西的。要么割开这个虚伪的世界，要么割开她自己的喉咙。


    她想，武器这种东西的市场，再大不过了。


    ——每个人出生以来，都会想要一把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