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下粉蓝色的小花在碧绿的叶丛间盎然开放。


    幽静的院落中，叶片间互相剐蹭的声音清晰可闻。由竹藤编织而成的躺椅上靠着一身形纤细的女子，她以温润的碧玉簪横插于螺髻上，黛色百褶如意裙垂落在青石板面上，衣袂飘动。细看之下，她阖着眼，细碎的阳光在睫毛下投射出一片扇形阴影。


    一个半大少年自院外跑入，他手上捧着一大簇紫色的不知名野花，脚步声颇有节奏。忽的，他步履放缓，来到院内正中的石桌旁。把石桌上素底飞鸟纹瓷瓶中稍微有些蔫的乳白色铃兰取出，换上紫色小野花。


    旁边躺椅上的女子轻轻睁开眼睛：“七郎，你又去城郊采野花了？”


    少年摆弄花卉的手一顿，答非所问道：“姐姐，是我吵醒你了吗？”


    这女子正是凤凌，她慢悠悠从躺椅上直起身子，摇头道：“没有，我并未入睡，只是闭目休息罢了。”


    她目光移向花瓶中的紫色小花，道：“七郎，今日你带回来的又是什么花？”


    七郎把手背到身后，在原地踱了半圈，下巴稍微扬起道：“姐姐，你猜猜？”


    凤凌细细打量眼前呈伞状的小花，花瓣中央带着浅黄色的花蕊。看着有点儿像兰花。


    凤凌试探性地问道：“是小兰花吗？”


    七郎扬起嘴角：“姐姐猜错了，这叫樱草花。”


    他低头看向脚尖，转而又道：“姐姐，这樱草花还有一个花语。”


    凤凌脱口而出：“是什么？”


    七郎的笑意尽达眼底：“它的花语是感谢。姐姐，你一直对我这般好，这樱草花的花语便代表我的心意。”


    “是吗。”凤凌从花瓶里取出一朵樱草花，凑到鼻下轻嗅，是淡雅的芳香。


    香味总是能让人心情舒畅，她咧开嘴，露出如白玉般牙齿，道：“这樱草花我很喜欢，谢谢你啦，七郎。”


    七郎望着身前笑得明媚的女子，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卷起。


    其实，他对姐姐撒谎了。樱草花的花语才不是什么感谢。


    除你之外，别无他爱。


    这才是樱草花真正的花语。


    院外，青石路面上散落的几枚落红扬起。一个小丫鬟款款跨入院内。


    她走至凤凌身侧，矮身道：“小姐，老爷让您速速前往议事厅。”


    凤凌放下手中的樱草花，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小丫鬟：“小梅，父亲可有提到是何事？”


    “老爷未曾提及。”小梅轻轻摇头。


    凤凌接着问：“父亲的神态如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小梅垂眸思考片刻后，道：“老爷似乎有些开心，但也带有愁容。”


    既开心却也忧愁？那究竟是何事？


    近来她并未听闻城中发生了什么棘手之事，且她的婚事早就得到解决。还有什么事能让父亲着急叫她？


    凭空猜想是猜不透的，唯有去了才知道。


    行至议事厅门前时，她就看见凤渊在厅内来回踱步。


    她竟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凝重？


    “父亲，您叫我来是为了何事？”凤凌问道。


    凤渊顿下脚步，道：“两刻钟前，皇城快马来信，要你入宫一趟。”


    凤凌露出茫然之色：“入宫？”


    凤渊眼角敛下，沉沉道：“是圣上听闻你帮助北越城贫民的事后，他对你很感兴趣，想要把你宣入宫里见上一见。”


    凤凌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冒出无数问号。


    这里的皇帝都那么闲的吗？她一个边远地区的臣女，只是帮助一些贫民过冬，就要召见？


    凤渊将目光移至她脸上：“凌儿，圣上要你尽快动身。”


    他眉心紧拧：“皇城在江南，你此去路途遥远，我实在放心不下。可我也不能无召入宫，你弟弟斐然几日前又去了西边。要不让你姨娘陪你同去？”


    室内陷入沉静。须臾后，凤渊开口道：“凌儿？你有何打算？”


    此声呼唤让神思稍有游离的凤凌瞬间回神，道：“自是听召立即入宫，但我带上两个丫鬟前去就好。府里事务还需姨娘处理。”


    凤渊叹气道：“把我的两个侍卫也一同带去，他们会保护你的。”


    凤凌应道：“是，父亲。那我回去收拾，明日便动身前往皇城。”


    凤渊点头，随后大步跨出门外，边走边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行回去收拾。”


    凤凌目送父亲离开，她也有些感慨，好不容易才在院里躺平一段时间。没过多久事情又接踵而至。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入宫便入宫，她权当是去江南旅游一趟。


    或许，她此去江南还能得到些新见闻。


    思及此处，喜色在她脸上蔓延。


    脚下步子不由的加速，她很快又闻到了熟悉的淡雅花香。


    院落空无一人，她走入里屋，小梅正在弓着身子为她打扫卧房。


    她吩咐道：“小梅，明日我要前往江南，你与小兰说一声，我带上你们一起前往。”


    小梅的目光在片刻的茫然后变得闪亮起来，她言语里带着藏不住的兴奋：“真的吗，小姐。我自小从未离开过北越城，真的能与您前去江南吗？”


    凤凌笑意渐浓：“当然可以了，你帮我收拾一下春夏的衣物和用品，明日就要启程。”


    小梅放下手里的抹布，道：“小姐，我先去将此事告知小兰，让她和我一起收拾。”


    凤凌道：“去吧。”


    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外院走去，把院里那尊插满鲜艳紫花的瓷瓶移至屋内。


    她明日便要离开，小兰与小梅也会与她同去。届时，这些花将无人照料，移回屋内，让它们不至于遭受雨打风吹。


    至于七郎，这个一直喜欢黏着她的小孩，肯定也会闹着与她同去。


    她嘴角噙着笑，心里浮现出一个坏心思。她此次下江南，若是假意不带上七郎，他会如何应对？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七郎那张青涩却俊美的面庞，当他银灰色的眸子蒙上水雾时，她心里总是忍不住动容。


    天色变得昏暗下来，凤凌用过晚饭后待在院子里听着稀稀疏疏的鸟鸣声。


    石桌上点着一盏烛台，火苗燃得笔直。


    一阵像落叶拂过地面的脚步声传来。凤凌不用看也能猜到这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她假意不知有人前来，侧过头，用手搭在下巴上。


    脚步声终于在她身侧停下，地上的倒影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嘤咛。


    明明轻软得似云朵，却撞击着她的心。


    她放下手，转过身去看他。


    只见少年低垂着头，她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和轻微颤动的肩膀。


    七郎不会是过于伤心……哭了吧？她就是想逗逗他而已，并没有想要看他哭啊！


    凤凌咽了口口水，软下声音询问道：“七郎，你怎么了？”


    眼前的少年抬起头，眼眶带着薄红，银灰色的眸子蒙上水雾，他嘴唇张张合合：“姐姐……姐姐你是不是嫌弃我做不好事，所以明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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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也没打算带上我。”


    凤凌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开始自责起来。


    她怎么就生了逗弄七郎的心思？这小孩向来较真，心思也单纯，他定然是伤心极了才会来找她的。


    万分的自责转为一句话：“七郎，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七郎眼底闪过错愕，连同眸子的水雾也淡下不少。


    凤凌没有发现七郎眼底细微的变化，她仍处于深深的自责中。于是，她继续道：“只要你愿意同我去江南，我自是会带上你的。”


    七郎眨着眼睛，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说道：“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愿意，往后无论我去哪里你都可以跟着。”凤凌道。


    七郎的眼睛闪闪发亮，眸中的水雾彻底消失：“姐姐，我要一直一直都跟着你。”


    凤凌见他说得认真，忍不住抚了抚他的头，他像小狗一般蹭着她的手心，让她觉得有丝丝痒意。


    “好了，明日便要启程，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早些休息，明日若是赖床我可不等你。”凤凌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脸蛋。


    奇怪的是，她分明没使劲，七郎的脸确被她掐得通红。


    他似乎也是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于是不好意思地看了凤凌一眼，低声应答后快步跑出院外。


    凤凌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


    七郎这是害羞了？真可爱，带上他，去往江南的路上肯定不会无趣。


    翌日，午时一刻。


    一声有力的马嘶声回荡在街道中，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注视。那是两匹高大的骏马，它们通体乌黑，体型健壮。其后拉着的马车外观简洁，无任何繁饰。


    该马车停在凤府正门门口，后面还跟着两匹棕色的马，牵着马的两个人作常服打扮，但身姿笔挺，目光锐利，只是普通的这么一站，却让人觉得不可撼动。


    一行人由凤府内缓步而出，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人，他在同身前的少女在低声交代些什么。还有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她眼眶微微泛着红。


    这正是凤渊与倪紫嫣送凤凌出府的场面。眼见身前倪紫嫣泛红的眼眶，凤凌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她不是出远门，而是要出嫁了一般。


    这送别之景确实容易让人感怀，她也很想挤出几滴眼泪来意思意思。可真的有些困难。只好作罢，改为轻声安慰，并保证她会行事稳妥。


    果然，经次保证，她父亲与姨娘脸上的忧虑都减弱了几分。


    来到马车前时，凤渊朝马车后牵着另外两匹马的男人挥了挥手。他们立即小跑上前。


    只听凤渊道：“凌儿，这是我的两个侍卫，都是个中好手，也很信得过。此次下江南、入皇城，他们会保护好你的。”


    凤凌看向两个青年男人，点头道：“我明白了，父亲。”


    那两个青年男人抱拳道：“小姐，这一路我们两人会保护您的。”


    经这两个青年男人的自述，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哥哥名为张皓，弟弟名为张棠。因年幼时被父亲所救，他们为了报答恩情一直留在父亲身边。


    这是很常见的桥段，屡见不鲜。但这种情况也很让人安心。


    凤凌走上马车，与父亲和姨娘告别。


    她的两个丫鬟自是跟她进入马车内，车里很宽敞，即便是里面坐三个人也有余量。七郎则坐在马车外，带着一顶藤草编织的帽子，好似一名车夫。


    凤凌一行走的是官道，道路宽敞平坦，两旁皆是绿森森，时不时有小兽飞鸟穿梭于树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