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一片寂静中，只闻墙角摆钟轻敲，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神经上。


    林母把王珂珂带到林海房间门口后就走了，留下几个保镖沉默地站在这，显然不允许她私自离开。


    咚咚咚——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回荡在整个走廊。


    她收回敲门的手，眉眼沉静。


    很快里面传来动静。


    “妈，我想自己待着，你别找我。”林海的声音响起，透着股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耐烦，看样子并不打算开门。


    王珂珂：“是我。”


    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摔了。


    “珂珂？”脚步声贴近，林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语气与方才全然不同。她甚至能听到他握上门把预备开门的动静，却不知为何在开门的前一刻突然停下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她压着眉眼，语气不悦：“你妈绑我来的。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走了。”


    刚说到要走，边上几个木头桩子似的保镖上前半步，形成人墙堵住她离开的路。


    “……”林海猛然打开门，“别走。”


    一股消毒水混着药味随之冲入鼻间，王珂珂忍不住皱鼻。


    站在门口的男人稍稍侧着身，光影在他脸上划出道明显的分界线。林海不敢看她，低着头视线下垂：“这事是我妈不对，你——”


    王珂珂挑了下眉，毫无顾忌地捏着他下巴令其抬起头来，目光直刺对方藏着掖着的伤口，拉长语调感叹：“啊，原来是真的。”


    林海皱眉：“珂珂你不用担心，这个就是个小伤口……”


    话音未落，只听王珂珂慢悠悠补一句：“可真是丑啊。”


    林海：“……”


    旁观的保镖们：“……”


    ——都怪陈沉沐那个疯子！要不是他嫉妒他的脸，珂珂怎么会嫌他丑！


    林海面色涨红，急急低下头好让额发掩住丑陋的伤痕，心里恨不得把陈沉沐抓来大卸八块，在他脸上也划个十道八道的。


    王珂珂可不管他，从顺如流地收回手后，本想擦手时才想起自己没带湿巾，还颇有些懊恼，“对了，你妈要我来看望你，现在该看望的也看完了，我能走了吗？”


    保镖们看向自家少爷。


    林海猛然抬头看她，嘴唇翕动，却良久不语。


    得，这是不打算放人的意思了。


    王珂珂用力搓着指尖，好来抑制自己恶心得想吐的欲望——早就该料到的不是么？


    她将手往前一摊：“我手机总可以还给我吧？”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


    过了一会，林海才犹豫道：“珂珂，你能不能在这里陪我几天？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家人。我母亲这几天出差去了，妹妹白天也去上学，不会烦你的。”


    “不会伤害我？”王珂珂讽刺一笑，简直要被这人的不要脸气笑：“林海，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单纯。孤男寡女，你真正想要的陪是哪种陪？你妈又是打着什么肮脏的算盘？”


    林海呼吸一窒，忙着辩驳：“我母亲就是看我心情不好，想让你和我讲讲话散心而已，没有别的——”


    “嘘——”


    王珂珂笑着打断他，眼底却是明晃晃的厌恶：“说这么多，你不还是不愿意放我走？”


    “林海，以前我不知道，你居然还能这么虚伪。”


    “……”听她提起前世，林海瞳孔微颤。


    那种有什么快要彻底失去的感觉再一次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心跳变得缓慢而遥远——


    有预感告诉他，她要说他不想听的话。


    林海想阻止她，想拼命抱住她堵住她的嘴，想让一切倒流，回到最初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可现实是，他定定站着看她，不敢上前半步。


    “我真后悔，那时候眼瞎，居然会看上你。”


    “追你的那段日子，还不如喂狗。”


    她还是说了出来。


    言语化作伤人利刃，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心剖成几瓣，林海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却什么都没能握住。


    王珂珂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好在她跟妈妈报备过，倒也暂时不用担心家里人挂念。只是被林家搞这么一出狠狠恶心到了，恶心感一直压在喉口——


    她又一次忍不住想起前世婚床上混乱的一幕。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她想吐得要命，刚刚碰过他下巴的指尖也跟沾了什么脏水一样难受得紧。好在还记得卫生间在哪，都不用指路，王珂珂抬手就把杵在面前的林海推开，进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洗手去了。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中，站在原地的林海和几个保镖面面相觑。


    好一会，他才沉默着挥挥手让这几人下楼去。


    重新给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后，林海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卫生间门，踌躇一阵还是把门从外面锁上，然后才下楼去了厨房。


    咔哒落锁声在水流声映衬下并不很明显。


    王珂珂搓手的动作稍稍一滞。


    *


    林玉放学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自己那从没进过厨房的亲哥哥竟然在做饭。


    做的还有模有样的，香味随风飘过来，令人食指大动。


    她眼睛一亮，心说哥哥可算是不丧了。


    这两天哥哥脸上受了伤闭门不出，母亲又成日骂他不成器顺带连累她也挨骂。


    要她说，这都怪那个姓王的女人！


    要不是她，自家哥哥和陈哥原本那么好的朋友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林玉忿忿不平，要不是母亲一直拦着说丢脸，她早就跑去骂她了！


    不过现在哥哥愿意出房间，甚至还动手做饭，那肯定是没事了，她就暂且放过她吧。


    林玉这么想着，往沙发上一甩书包，噔噔噔就跑进厨房想要尝尝哥哥的手艺。


    谁想她的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人用筷条狠狠打了下。


    “！好痛！”林玉捂着手委屈地看向林海。


    林海端起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往楼上房间走：“不是给你做的，待会你喊徐姨给你另外做晚饭，自己吃不用等我们。”


    “我们——？”林玉登时忘了痛，皱眉质问：“谁？你带了谁回来？”


    好奇心迫使她一路追上去，却见她哥打开了莫名被锁住的房间门，熟悉的女声从里面传出。


    “你做的东西，狗都不吃。”


    林玉愣在原地。


    这个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


    “你给我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林玉心凉半截，怒气上头，恨不得冲进去把人拖出去，却被自家哥哥无情关上门以至于差点砸到头：“哥你找她来做什么！”


    她用力拍门，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听到动静的徐姨想上前把她劝走，林玉却是个犟种，非说留她哥和那个女人在一块会被洗脑得更严重。


    徐姨没法子，只好小声同她说了今天林母带人回来还喊人看着王珂珂不许出去的事情。


    林玉满腔怒火一下子熄了，神色呆滞：“可是，这样做是不是……”


    徐姨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把她拉下楼走了。


    此时此刻，房间里。


    与林家众人想象不同的是，王珂珂坐在椅子上，俯视着蹲在地上徒手捡碎玻璃的男人。


    ——那是她刚刚砸碎的杯子。


    至于饭菜？


    她看都没看那些曾经她最爱吃的饭菜一眼，只垂眼睨着林海：“全部用手捡起来，一粒玻璃渣都不许剩。”


    过了好一会，男人抬起头来看她。


    王珂珂嫌弃脸：“抬头做什么？这么丑的脸，别给我看见。”


    “……”林海默然握紧拳，任由碎玻璃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明明自己的伤口没有多大，明明也妥帖地盖好了纱布，他很想同她说……应该不算丑的。


    他将唇抿了又抿，到底还是垂下头去，忽视掉手心密密麻麻的痛意，只双手捧着玻璃碎片给她看：“捡好了。”


    见她不搭理他，林海又问：“可以吃饭了吗？饿肚子对你的胃不好。”


    “你吃啊，随便你。”


    王珂珂很无所谓，“你别端来给我就行，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林海心头针扎般刺痛：“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我做的青椒炒肉吗？你放心，我没放别的，调料也不重。”


    是，王珂珂承认，前世她确实喜欢这道菜。


    因为所有她喜欢的菜品里，只有这道菜格外简单，也只有这道菜是他愿意抽空去学的。


    那时候她多开心啊，开心到险些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


    哪怕平时总被林母压着学做饭菜，天天给林海变着花样煲汤，也能在偶尔他为她下厨的片刻感动到全然忘记自己的付出。


    当时甘之如饴，现在想想，倒是蠢得可以。


    王珂珂嗤笑一声，“那是以前，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蠢货？”


    林海：“……不是。”


    见她实在不愿吃，他起身准备倒掉饭菜之时却被王珂珂喊住。


    他回头看她。


    却见她宁愿无聊得看自己掌心纹路都没看他，语气随意：“浪费粮食可耻，既然你保证饭菜里什么都没加，那你就在这吃吧，吃完再去给我另外买。”


    “还有，今晚要是不放我走，就给我找个干净的房间，这里我嫌脏。”


    “……好。”林海艰难点头，正要如她所言在这吃饭。


    却见王珂珂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靠在椅子上的脚轻晃：“好像忘记说了，仰视太累，我不喜欢有人比我高。”


    她的视线扫过他被纱布包裹的额头，落到摆着饭菜的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林海动作一顿。


    他用了几秒钟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才苦笑着将菜碟搬到地面上。明明是手脚挺长的人，此时却委委屈屈地坐地上盘着腿，端个小碗吃饭。


    不得不说，在林母的教育下，林海吃饭一直都挺文雅的，估计这样吃饭的姿势让他实在难以接受，所以才总是忍不住乱动。


    只是王珂珂一瞪他，他又不动了。


    后来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林海想撤盘子，可惜王珂珂不许。


    她如同方才命令他徒手捡玻璃碎片那样，逼他全部吃完。


    林海只能照做。


    于是没多久，胃被涨满，甚至感觉食物堆到了食管上段，只要他稍一弯腰就能呕出来。


    “继续啊，怎么不吃啊？”


    王珂珂微笑着俯视他，鞋尖往前一点，径直将菜碟推向对方，“不是说你亲手做的吗？那么好的东西，可不要浪费了，全部吃完不许剩噢。”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钻过没关的窗落到她发间，将女生脸上笑意衬得愈发与当年笑着答应他表白的月下少女相重合——


    明明是同一个人。


    却又什么都变了。


    “……好，我吃完。”


    林海晃神间艰难下咽着，每一口对他而言都仿若酷刑。可这满腹难受，却意外中和了心口盘旋多时的酸涩，他拼命多吃一点，令人窒息的酸涩感就能多压下去一点。


    林海边吃边告诉自己，这都是珂珂对他的考验。只有他通过了，才能靠她更近一步。


    他以前做错了事，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而且现在，珂珂在看他。


    只看着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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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这个认知无疑加快了他吃饭的速度，渐渐地，强烈的呕吐欲望消失了，以至于后来盘子都空了他还觉不够，甚至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王珂珂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怕他当着她的面呕出来，她打消了继续折磨他的念头。确认好房间后，她将人打发去某个著名网红打卡点排队给她打包饭菜。


    林海自然无有不应。


    走之前，他看着房门欲言又止。


    “怎么，还要把我锁起来才安心？”


    王珂珂嗤笑一声，“都这么晚了，谁还有心思跟你折腾，连手机都没有，在外面打不打得到车还是两说。”


    林海被说中心思，倒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想到楼下轮班的保镖——他之前被关过，自然知道他们的厉害，那时要不是母亲有意放水他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他心定了定，到底没锁门。


    人一走，王珂珂脸上的表情尽数收起来。


    灯光打在她侧脸，映出道锐利的弧度。


    三天前陈沉露与她联系时，曾隐晦地提起过林海的不太配合，同时希望她能就先前承诺的林家把柄的事情先给她透个底。


    王珂珂不傻，并没有真的将自己所知同她和盘托出。毕竟如陈沉露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和陈沉沐说到底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弟。


    现在能为了继承权和一个外人合作。


    以后自然也可能翻脸不认人。


    只是，关于林家这个事，一定要好好握在手里才行。


    在深入研究曾经李晓给她的资料后，王珂珂顺利确定了前世林家出问题的那个项目。


    巧的很，那个项目原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启动的。


    项目本身确实是好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期利益回报率非常可观，完全可以人林家再往上走一个台阶。


    可高回报对应的是高风险。


    前期投入巨大不说，还很不稳定，极易被人恶意下套导致血本无归。


    说实话，王珂珂其实并不想多插手，就让林母如同前世那样把项目搞得风风火火，又在众人艳羡即将攀顶之时被人设套狠狠拽下来，资金链断裂，几乎动摇整个林家根基。


    要不是后来有陈家相助，林家不可能起得来。


    而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因为两家小辈之间的冲突摩擦，陈家与林家的关系早就不复曾经，对方要真出了什么事不趁机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只可惜，重生的不止她一个。


    林海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但她又实在了解他，林海此人骨子里是和林母如出一辙的自负，现在又急于压倒陈家向王珂珂证明自己，那么这块到口的肥肉他不会拒绝。


    让她猜猜，他是打算从项目后期入手，阻止别人下套，避免资金断裂的发生。


    如果王珂珂想要阻止他让他美梦落空，还需要更多更具体的信息才行。


    而现在——


    被林母胁迫来这确实非她所愿。


    可谁让林母、让林海都把她当做一只无害的需要人去哄的小宠物呢？


    王珂珂勾起唇，她知道，林玉住在三楼，用过晚饭后一般不会再出房间。而保镖们则都在一楼，轻易不会上楼。


    如她所说，这么晚了强行出去不是办法。


    至于其他的……可就不好说了。


    窗外雨下得愈发大了，滴答滴答敲击窗沿，带来泥土的特有气息。


    房间里灯光有些接触不良，忽然闪了闪。


    明暗交替间，房中人早已消失不见。


    一分钟后。


    四楼书房门口，一个人影借着夜色悄然靠近。


    好在夜不算太深，加上林家的布局对于前世在这住过几年的王珂珂而言属于闭着眼都能找到路的存在，是以夜盲并没有很影响她的行动。


    而且算是多亏了林母自负的性子，和前世一样，林家别墅内部并未安装监控，书房也同样没有，门口虽然做得厚实沉重，但并未上锁。


    只轻轻一拧，门就打开了。


    王珂珂下意识屏住呼吸，尽量把所有声音降到最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


    细微的啪嗒一声，拇指大小的指示灯亮起来。


    借着这点光，她贴着墙面细细摸索，终于在墙角处顺利找到壁灯开关。


    书房窗帘拉得紧紧的，透光性并不好。加之壁灯灯光昏暗，并不担心有人会发现。


    王珂珂先去翻电脑。


    可惜电脑断了网，里面几乎是空的，没有什么资料留存。


    纸质资料倒是有，堆在桌面上。


    她一样样翻过去，却没找到她想找的那一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从鬓角流出，划过下颌，最后眼见着就要滴到资料上之际，一只手及时接住了汗珠。


    王珂珂抿唇抹去手心水渍，指尖忍不住轻敲桌面，心知这样下去不行。


    林海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她一遍遍扫视四周——


    书桌找了，柜子翻了，连边上的摆件她也一一查看过，但什么都没找到。


    难道真没放在家里？


    不……不会的。


    王珂珂深谙林家人的性格，书房里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视了。她拧眉思考着，不自觉绕着书桌走了两圈，忽地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发现一小块凸起。


    她蹲下身轻轻一摁，只听细微咔哒一声，眼前原本完好的墙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往里凹进去，一个密码柜显露在王珂珂眼前。


    正在此时，书房门口被人用力敲响。


    林玉有些急躁的声音传进来：“哥？哥你怎么还在书房？你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