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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他人真好》 第51章 缺席
倒是没栽沟里,不过第二天,两人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进的教室。
刘榕上午没课,大课间来教室溜达一圈,一跨进门就觉得针落可闻,放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脑袋,祖国花朵们像被割了的麦苗,一水儿倒在桌上补觉。
她被这盛况气笑了,但还是放轻脚步,幽灵似的来到后排,敲着桌子把盛遇和路屿舟喊醒。
先醒的是路屿舟,课代表眼下青黑一片,冷白的皮肤显出了几分病气。
刘榕一愣,刚要问:“你昨晚做贼去了?”就见前面的盛遇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坐了起来。
有些学生睡眠不足会熬出眼袋,盛遇不一样,他熬狠了,色素向上眼眶蔓延,均匀地在眼周刷了个黑色的圈,像香港恐怖片里,脸白眼黑的小僵尸。
小僵尸眼皮都睁不开,先在桌肚里乱摸一气,没摸到想要的,不虞地啧一声,就这这个姿势靠上路屿舟的桌子,懒叽叽地抬起手,手指飞快地屈了两下。
路屿舟从桌肚拿出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放到这只手心里。
刘榕:“……”
班主任看着两位学生互动,心想还挺默契,也没打断,等盛遇咕嘟咕嘟灌下半瓶矿泉水,她才扭头敲敲路屿舟的桌子,说:“来一趟我办公室。”
刘榕来找他们商量电视台录制的行程。
一中是这次录制最特殊的一所学校,一下子出两个代表,还都是门面级别,校领导挺看重。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高中生就是忙忙碌碌,最缺时间的生物。
“录制时间定下来了,跟你数竞预赛撞了。”
刘榕手里捏着两张时间表,对来对去地看,“你去的话,只能赶上最后两天,考虑到那两天你刚考完,身心可能不在状态,学校特许你反悔。你要是不去,就派盛遇一个人去。”
预赛定在8.5,录制是8.1到8.7。
路屿舟扶着工位挡板,站姿懒散,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有些混沌的精神倏然就清醒了。
“……不能再争取一下吗?”他皱眉问。
数竞预赛一般是六七月份,今年晚了点,定在了八月初,偏巧就跟电视台录制撞了个正着。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把电视台录制排在竞赛前面,学校忖度良久,也只能让路屿舟先考完,考完再参与录制。
“电视台那边也得平衡各个学校的时间,只能协调到这种程度。不过还好,我看行程上前几天很宽松,主要是自由活动,缺席也没什么,真正的录制在最后一天。”刘榕从黑镜框后瞄他一眼,带着笑道:“老师知道你的水平,预赛只是开胃小菜,应该没什么压力,所以还是希望你能参与一下——哪怕只去两天。”
路屿舟连一秒都没有犹豫,便道:“我去。”
刘榕明显松了口气,“那太好了……这两份新的文件你带回去,盛遇我就不单独通知了,你俩坐得近,替老师捎个话给他。”
她倒是想把盛遇喊来一起通知,但那位僵尸困得人事不省,实在不像能听进去话的样子。
盛遇睡了一个大课间,路屿舟没吵他。
第三节课下课,拿到崭新时间表的盛遇一脸懵,以两人为中心,方圆四五张课桌掀起了短暂的哗然。
“靠。”夏扬一把抢过时间表,粗略一看,震惊道:“意思就是我们在这儿苦哈哈地补课,你俩放了个七天的长假,包吃包住……还能公费旅游?!”
霎时间哀嚎遍野,赵立明仰天长啸:“不——说好一起苦,凭什么我兄弟开路虎——”
盛遇还没看清具体的行程,懒得跟夏扬抢,一扭头,把路屿舟桌上那张扯过来些,歪着头细看。
前几天主要是自由活动,没什么重点,有两场模拟辩论赛,主要是拍一些素材,展示各个学校的理念碰撞……另外就是第五天下午,要拍宣传照……
“宣传照?”盛遇转笔的手指蓦地停了,抬了眼看向路屿舟,好笑道:“我不是很信这些官方电视台,他们拍照都求真务实,感觉会把咱俩拍成丑八怪,留下十七岁最丑的样子。”
路屿舟从办公室回来以后话就很少,此刻也只是垂着眼皮,说话前还拧开水瓶喝了一口,薄唇不动声色地抿着,似乎心神不定。
他把盖子拧紧,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过了会儿才道:“丑一下,换七天的公费旅游,划算。”
盛遇听笑了,说道:“谁缺这七天的省内游了,我高中一个夏令营就去了十多个国家,旅游……在我看来没什么吸引力。”
公费也不重要,盛家又不缺钱。
话是这么说,可他歪斜着上半身靠过来,眼神专注地在那张时间表上移动,唇角细微地翘起,踩着横栏的脚上下晃动,打着不知道哪首歌曲的拍子……
显然对这个行程很期待。
路屿舟问:“那你当时干嘛答应刘榕?”
“嗨。”盛遇勾勾唇角,摆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这不是人家点名要嘛,再说……我来念一趟书,总要留点痕迹。说不定学校以后拿我们录的视频招生,学弟学妹一看,哇塞,宣传照上两个好大的帅哥……”
他说得兴起,手指里的水性笔转出残影,一只手屈着,支住了额头,兴奋和期待从长睫的缝隙里溢出来。
盛遇甚至在思考到时候能不能请摄影师帮忙p一下图,他跟路屿舟建模都不错,应该微p就行。
他想给自己加个滤镜,免得素颜上镜没气色,至于路屿舟……
得p个笑。
“噗嗤——”脑补的画面太辣眼睛,盛遇笑弯了腰,弓着背骨把脸藏起来,好不容易控制住表情,他怀揣着饶有兴致的心情朝后一望——
路屿舟把一整瓶矿泉水都喝完了,正低垂着眼睛,两手握着水瓶两端,一点点把瓶子绞紧。
盛遇愣了一下,笑意慢慢敛去,趴低了一些,去觑路屿舟的眼睛,问:“你不高兴啊?”
难为他能从一张死人脸上看出来不高兴。
“没有……”
周围几人闹着要他们请客,路屿舟的声音在这样的聒噪中听不真切,“可能前几天得你自己……”
盛遇被吵得听不清,飞快嘀咕一句:“你等下——”然后转过头,无可奈何地看向众人,“榕姐都不给我们放假,哪有时间请客,别闹了。”
“你有七天假!你们能公费旅游——”
赵立明又开始嚎:“这么好的日子能不能让我过一过啊——”
夏扬从门外一个漂移杀进来,干脆利落地停在盛遇面前,喊道:“我刚去厕所搜了,那是个旅游城市,美食特别多,给俺们带点特产回来。”
同学们一呼百应,七嘴八舌地嚷嚷:
“我想要纪念品……”
“替我多拍两张照片,回头我要发九宫格。”
“听说电视台有一面打卡墙,替我写个‘×××到此一游’……”
盛遇被吵得头昏脑涨,递了个草稿本出去,让大家把‘心愿’写上,不忘玩笑道:“经费超过二十块的不干啊!”
同学们一拥而上,盛遇周围总算空旷了点,他想起路屿舟,回头一看,对上一双格外沉默的黑眼睛。
路屿舟盯着他,某一瞬间眉尖蹙了一下,又舒展,好片刻才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盛遇,我去不了了。”
教室回荡着夏扬等人的怪叫,盛遇觉得这句话有些轻,混在噪音里被冲散了,于是他第一反应是笑了一下,盯着路屿舟开合的嘴唇,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去不了了。”路屿舟望过来的眸光比平时软和,藏了几分内疚和隐隐约约的宽慰:“时间撞了,我只能去最后两天。”-
盛遇差点被路屿舟吓死。
其实他听到了第一句,“去不了”几个字嗡嗡地在脑子里打转,把他CPU卡得有点顿,才下意识追问了一遍。
还好,只是缺席五天。
“谁教你这么通知的?!”盛遇瞪圆了眼睛,想把面前一脸无辜的王八蛋给掐死,“我差点以为就我一个人去,怎么跟榕姐撂挑子都想好了!你给我来个大喘气!”
看他情绪还不错,路屿舟抓了一个橡皮捏在手里把玩,视线低垂着,比刚刚放松不少。
“一个意思。”他淡声道:“跟不去没什么区别。”
……盛遇掐死他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不过倒是巧合地达成了破窗效应,一旦盛遇为‘他只能去两天’感到失落,脑海中就会迅速浮起另一个念头:‘幸好还有两天’。
盛遇就这样五味杂陈地度过了一天。
刘榕给了他们领队老师和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跟家里打好招呼。
其实早在答应录制的时候两人就往家里说了,只是当时时间没定,现在有了确切的行程表,还得再跟家里报备一下。
吃过晚饭,盛遇在阳台给盛开济打电话。
一旦涉及到通知家里,盛遇和路屿舟就会默契地一人负责一边,这样能节省很多口舌。
“是吗,想必会是一场难忘的经历。”电话那头有嘈杂的车流声,盛董事长连人带车被堵在了市中心,“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就跟爸爸说。”
盛遇刚洗完澡,头发微湿,手肘撑在围栏上,不一会儿就沾了小石砾。
“嗯,我知道……每天都有老师查房,感觉跟住宿没什么两样,放心吧。”
“没几天了,护照行李都准备好没有?”
“没呢,离得近,坐高铁,不用护照。”
盛开济:“别跟以前一样,衣服乱七八糟塞一堆,少带几件,不够落地了再买。”
以前盛遇也经常听到这样的念叨,不过是来自祖母,祖母这几年身体不好,念叨就少了,不知何时被盛开济接了棒。
盛遇其实不是很爱被盛开济管束,因为董事长的嘱托总是带着命令的成分,可能最近交流比较多,父子俩寻到了比以前更合适的相处方式,盛开济的口吻,在他听来竟然有点暖心。
“……知道了。”盛遇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了一笑,捻着围栏上的小石粒,没过脑子地道:“塞不下我就往路屿舟箱子里塞,他应该不会带很多。”
盛开济:“屿舟不是要晚几天吗?”
盛遇:“……”
是哦。
还是他刚刚亲口通知的盛开济。
盛遇突然感觉索然无味,好像小时候闹着要去游乐场,想玩海盗船,好不容易去了,却发现海盗船在维修中,玩不了。
像谁把旅途中最期待的一个环节挖空了,即便其他项目玩得畅快,却始终无法弥补那种遗憾。
盛遇拿‘好歹还剩两天’宽慰了自己一天,直至此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以后,才发觉自己一整天脑子都是绷的,一旦松开思绪,那些影影绰绰的失落就会占满脑海。
他跟路屿舟朝夕相处久了,习惯了随时左右一看就有路屿舟的身影,分开这件事……在他看来竟然有点难以忍受。
虽然只是五天。
草草跟盛开济聊了两句,盛遇挂断电话。
夕阳沉下山线,天幕一片蓝调的时候,路屿舟洗完了澡,从楼下上来。
盛遇听到了脚步声,但没回头。
他专心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时而划拉一下。
修长的手指搭上了躺椅,糅杂着沐浴露的水汽笼罩了盛遇,头顶有很轻的询问:“在看什么?”
盛遇没抬头,把屏幕朝路屿舟的方向转了点,“看高铁,你是第六天到对吧?来得及吗?刚考完会不会很赶?”
“还好,预赛难度不大,对我而言家常便饭。”路屿舟目光追随着屏幕,两手撑着躺椅,倾身去看,发尾的水珠滴落下去,砸中了盛遇的锁骨。
盛遇抓着领口胡乱擦了一下,“上午到还是下午到?”
路屿舟思索一下,“上午吧,前一天考完,第二天一早就能走。”
盛遇就哦了一声,声音变得轻忽,有几分故作的不在意,“那你坐几点的车?”
路屿舟:“不知道,还没看。”
盛遇假意滑了一下屏幕,滑到底,又滑上来,“有一趟十点的,还有十二点的,还有八点的……你打算坐哪一趟?”
路屿舟似乎听出来什么,眸光垂下,看向他若无其事的侧脸。
“你觉得呢?”
盛遇沉默一下,轻声说:“八点吧。”
第52章 置顶
八点和十二点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能早一点见面而已。
话出口的瞬间,盛遇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幼稚,他甚至升起了一点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又不是小孩子,分开几天,至于要死要活么。
“好像有点早……你应该起不来,不然十点吧,十二点也行,你刚考完试,需要休息。”盛遇紧急撤回了那句话,挨个戳开十点和十二点的车次,像个推销员一样插科打诨,比对着两个车次的优劣。
路屿舟的目光又落到他脸上,轻淡地、缓慢地,带着点思索。
“到时候再看吧。”看盛遇不自在地舔下唇,路屿舟打断了这个话题,说:“我考完再买。”
憋了一天,憋了满脑子馊主意。盛遇都觉得自己有病,回房拿了个枕头把脸埋住。
窒息感涌上来,缺氧让他整个人带了一层血色,鬓边的小半张侧脸红得发烫。
刷半天票务软件,就琢磨着怎么让路屿舟早点到,他咋想的?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一直震,盛遇缓了一会儿,抓起来解开锁屏。
班群里正在哭爹喊娘,隔空对着路屿舟嚎。
聚是一坨史:
【路哥,你好狠的心……】
【凭啥把我心愿单给划了?!】
【你不去盛哥去啊!让盛哥给我带!】
【哈哈哈哈嫉妒,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盛遇长了记性,虽然很想凑热闹,但没看明白前没应声,而是一条条往上翻,直到翻到几个小时前。
他的草稿本流落在外,列了几十条心愿清单,一眼看下来眼花缭乱,拍照打卡都算正常的,还有什么中心广场标志性雕塑拆了捎回来、省教育局在隔壁市,局长的印章去偷一下……
说狮子大开口都低估了他们,这群瘪犊子要上天。
列了几十条,这群王八蛋总算舍得放过他的草稿本,拍了张照发在群里。
算算时间,当时盛遇应该在洗澡,没注意看,先回应的反而是路屿舟。
路屿舟:【不予通过。】
路屿舟气人的本领是天生的,纯纯的天赋型选手,这句一出,以赵立明为首的大冤种们顿时炸开了锅。
路屿舟也不理会,就这样挨骂,中途可能上了线,凉嗖嗖地应了几句。
知道他也去不了,群里的风向又是一换。
聚是一坨史:
【啊这……】
【哈哈哈哈哈哈哈路哥别难过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这一点点怜悯之心而后悔。
因为路屿舟把那张心愿清单保存了下来,用相册里自带的红色涂抹笔,从左上角笔直地划到右下角,附了两个大字:
【不干。】
心愿清单是盛遇的‘任务’,路屿舟又不去,同学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帮谁拒绝。
聚是一坨史:
【我不信,盛哥人帅心善,休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你谁啊?不ins你,从这个群里出去。】
盛遇把那张心愿清单放大又放大,一条条细看,没忍住嘴角一抽,明白了路屿舟为啥要全划掉。
哪怕只是从中拎十条来满足,这七天假期他也得花费一大半在路上。
盛遇:【谁在乱写?我说了啊,经费超过二十的不干。】
聚是一坨史:
【偷印章要什么经费,零成本。】
【把电视台的签名墙也搬回来,上面有很多明星签名,一定很值钱。】
盛遇:“……”
一群瘪犊子。
他引用了路屿舟那条【不干。】,说:【这是我的代言人,他说啥就是啥。】
群里短暂地闹了一会儿,几条与众不同的发言混在其中,像沙砾中不显眼的碎钻。
赵立明:【……靠。】
赵立明:【你俩什么时候能代表一下自己。】
赵立明:【就算都是男的,我也觉得你们有点暧昧了。】
盛遇一眼掠过,正好瞟到这几条信息,明明群里无人在意,可他还是慌乱了一秒,飞快地切出了群聊-
心愿清单作废,但一班全是白磷人格,逮着一点热闹都要闹个尽兴,哪有那么好敷衍。
盛遇被闹得烦,答应了请客吃饭,时间地点大家定。
班群接连热闹了几天,全在商量怎么狠狠宰他一顿。
偏巧,盛遇决定大出血的第二天,刘榕就宣布了放假,之前学校画的两天假期大饼,就这样提上了日程。
“老规矩,不许下水游泳,不许去网吧开黑,危险的事别干,把这份假期安全承诺书填了,第一排往后传。”
刘榕拿了一沓协议书让班长分发。
刚刚上课拆解了两道疑难提醒,学生们还蒙着,听到放假,个个一脸梦幻地抬起头,你看我我看你,教室里肃然无声。
“干嘛?高兴傻了?!”刘榕调了一下扩音器,小蜜蜂响起一声滋啦难听的乱流,她扫视着一张张呆滞的面孔,边笑边骂。
“放假!”
前排有个男生率先反应过来。
参差交叠的欢呼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教室,不知道谁先想起来盛遇要请客的事,怪叫了一嗓子,喊:“我的满汉全席!我的满汉全席有着落了!”
于是欢呼稍微变了味,变成了某种起哄,盛遇呆了两秒,靠上了路屿舟的桌子。
他神情怅然,似乎已经预见了钱包的结局。
“大家随意。”
欢呼再一次掀翻了屋顶。
怕学生们静不下心学习,通常这种放假的消息都是能压则压,有些班主任甚至要到假期前一晚才会公布。
高一已经放假,高三已经毕业,全校只剩下命很苦的高二还在留守,不出一个上午,消息席卷了全年级,整栋慎行楼一扫半死不活的样,有了些许生机。
一班最兴奋,白天用嘴讨论,晚上碰不了面,就在群里讨论,反正中心主旨就是怎么让盛遇大出血。
喜鹊巷楼房低,像一块被城市遗忘的净土,一到傍晚,夕阳落下去,天幕就成了一块巨大的暗蓝色宝石,澄澈透亮,窗外透进来的光也泛着蓝调。
“服了。”
盛遇坐在桌前写作业,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低头看着群里接连不断的新消息,忍不住笑。
刷完消息一抬头,路屿舟戴着两枚白色无线耳机,垂着眸还在专注地刷题。
盛遇没有打扰他,俯身调亮了台灯,然后开始整理自己一团糟的桌面。
还是他们习惯的坐法,盛遇占了大半桌面,路屿舟把椅子拉到了窗边,只占了书桌的侧面。
盛遇有意放轻动作,但收效甚微,几乎他刚把水性笔盖上,坐在窗边的人就抬了眼,瞳孔带了几分天色的暗蓝,像块剔透的玻璃。
“做完了?”路屿舟问。
“嗯。”盛遇应了一声,将杂乱的试卷叠好收到一起。
路屿舟似乎没听清他说话,眼神在他唇上停留片刻,然后摘下了一只耳机,问:“要睡了吗?”
“没呢。”盛遇捏着笔,开始百无聊赖,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盯上了路屿舟手指间的耳机。
“你在听什么?”
“随便放的。”
盛遇摊开掌心,手指微弯,“分我一只。”
其实他这会儿不想听歌,可能只是因为耳机是路屿舟的,他就想抢一只……
或者说,他就是想闹一闹路屿舟。
路屿舟倒是宽容,问都没有多问,把耳机放进了他掌心。
耳机里正放着一首英文情歌,节奏舒缓,歌词缠绵。盛遇以前听过一次,觉得旋律一般,不抓人,可这时再听,竟然听出了娓娓道来的滋味——或许这种情歌就应该在朦胧安静的夜晚听。
他听着歌,无声地哼着拍子,低着头玩手机,后颈突出了瘦削的一节骨骼。
耳机里的音乐其实不怎么流畅,路屿舟的手机一直有新消息刷出来,缱绻的英文女声总是被突然打断,音量骤降后又恢复正常。
路屿舟并不被这种打断影响,总是眼也不抬,解完一道题,才拿起手机看一眼。
很奇怪,听了十多分钟断断续续的音乐,盛遇竟然心情不错,一旦余光瞥到路屿舟拿起手机,他就会把摇晃的椅子踩住,探着脸过去,“谁啊,谁啊。”
有时候是同学,有时候是刘榕,有时候是姨妈。
“姨妈。”
这次是最后一位。
路屿舟把屏幕转给他看,点了一下最末那条语音,姨妈的大嗓门炸了出来:“屿舟啊——我想给你们弄点炸酱带着,怕你们吃不惯那边的口味——你问问小遇,想要辣一点还是咸一点——”
盛遇没绷住笑出了声,侧目看去,路屿舟垂着眼皮,神色懒散,很轻地舒一口气,一副习以为常,但完全没辙的样子。
盛遇琢磨了下,半边身子压了过去,指腹按住说话键,冲对面说:“姨妈,是我。我想吃辣一点,但我不想带过去,怕其他学校的代表跟我抢,您做好了就放冰箱哈,等我们回来吃。”
回完他习惯性右滑了一下,微信跳回了首页,顶上有一个对话框的颜色比其他人略深,是置顶的标志。
盛遇没看清头像,就看到路屿舟给这人的备注是个数字,六位数的,前四位貌似是0811。
他有点好奇,但还没有动作,一只手就迅速地压了过来,宽大掌心轻易盖住了整个屏幕,也压住了他的手指。
……有点热。
哪根神经麻了一下,盛遇微屈了手指,手背直观地感受到了路屿舟略高的体温。
他有点怔愣地抬眼。
光线愈发暗,路屿舟直直地看着他,却又在他抬眼的一瞬间撇开视线,落在桌面某处,眉骨和睫毛留下了错落阴影,显得格外沉默。
很明显,这是不方便看的意思。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置顶。”盛遇玩笑着说。
路屿舟:“嗯。”
盛遇:“谁啊?”
路屿舟:“……”
交叠的手指捂出了微潮的汗意,盛遇没有抽出来,他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个念头,有的念头说牵那么多次了,再牵一下怎么了;有的念头说这不是牵手,就是碰到了而已……
念头驳杂,他犹豫着,没有抽出来。
路屿舟也没有松开手,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压覆着他的手背,脸却撇向了窗外,嘴唇抿得很薄。
盛遇吞咽了一下,舔着下唇,胡乱猜道:“是姨妈吗?”
“……”
盛遇:“总不会是盛开济吧?”
“……”
路屿舟又露出经典的被狗咬了的表情。
盛遇喉咙滚了一下,溢出很轻的一声笑。
其实他对置顶的人是谁没有太大兴趣,好奇也就一瞬间,是人都有隐私,没必要追问不休。
只是他脑子里念头太多了,驱使着他一直说话,掩盖这种慌乱。
“都不是。”
路屿舟终于开了口,把脸转回来,视线极快地在他脸上滑过,而后垂下。
交叠的手松开的瞬间,盛遇感觉手指被人捏了一下。
轻得像错觉。
路屿舟神色平淡,“不是家人,别问了。”
第53章 仪式感
假期在周末,赵立明几人闹着要去市中心新开的冰雪王国。
不是每个学生都有这种活力,放假还跑去聚餐,盛遇在群里开了人数接龙,大家刷刷地加+1,场面很壮观,但仔细一数,只有半个班的人头。
懒得动的大多是寄宿生,在群里吆喝,让聚餐的人给他们觅点食回来。
盛遇看得好笑,索性往群里发了几个大额红包,备注【自己点外卖】。
于是群接龙变成了一水儿的【谢谢老板】。
喜鹊巷偏远,离市中心有一定距离,盛遇和路屿舟打了车过去。车程大约半小时,路屿舟塞着耳机小憩,盛遇无聊地水群。
水到一半,群消息断了供,大家各忙各的,不再扯闲,于是盛遇换了一个群聊。
是这次电视台录制负责人拉的群聊。
群里只有十来个人,13个代表全在里面,还有三名领队老师,一名负责人。只在拉群当天,大家礼貌性地发了个问好的表情包,此后再无水花,整个群像死了一样。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高冷。
盛遇退了出去,正要重新挑一个群宠幸,余光一瞥,瞥到联系人那一栏多了几个小红点。
是几个新的好友申请,挨个点开一看,来源那一行明晃晃写着通过群聊“8.1先导片录制”添加。
其中一位兔子头像的哥们发来的自我介绍非常亢奋:加我!加我!拉你进没老师的群!
盛遇顿时就笑了,他就说嘛,一个普通录制,打哪儿凑来那么多寡言少语高中生,原来只是在老师们面前装腔作态。
他刚通过申请,那哥们就给他发来了群聊邀请。
群是昨天拉的,目前只有八个人,剩下几个因为没有通过好友申请,无法邀请进群。群里聊得热闹,盛遇一进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不知道哪个人才取的群名,叫【F13】,据说是F4的拆解版。
F13:
【终于来了!组织欢迎你!礼花.jpg】
【咱们这群啥时候才能聚齐啊……】
【男的女的?哪个学校?】
【我靠,你朋友圈一张照片都没有。】
盛遇:【男的,a市一中。学习忙,没空记录生活。】
其实也不是一张照片都没有,他以前挺爱拍照,但那些朋友圈过一个月再看就中二得脚趾扣地,他又舍不得删,只得开了一个月内可见。
转学后假期骤减,没什么时间出去玩,照片就这么断了层。
十三个人都是各个学校的精英,能被派出来当代表,成绩单要漂亮,性格也不会太内向。之前在有老师的群里想必憋坏了,现在终于有地方聊,八个人聊出了八十个人的架势,不消片刻消息就99+。
盛遇简单总结了一下,主要就是酒店伙食、当地口味、游玩攻略……
看起来他们是真把这次当公费旅游了。
a市和b市一个省,离得近,口味也大差不差。正是因为太近了,盛遇一直没把这次录制当成一次重要行程,总觉得跟坐地铁去隔壁二大爷家串门差不多。
听大家聊了半晌,才慢半拍意识到,大家原来不是同一个地区的,天南海北聚在一起,各有各的忌讳和口味。其中好几个只能坐飞机过来,护照都得提前半个月办理。
他有点感慨,于是切出去快速找了几份最认可的饮食攻略,转发到了群里。
F13:
【兄弟,你真是好人。】
【宣传照那天我帮你盯着摄影师,包不丑的。】
b市电视台赫赫有名的死亡镜头,大家答应录制,多少带了几分视死如归。
话题就这么一转,聊到了b市电视台的各种死亡角度。
盛遇一条条点开大家发在群里的经典翻车案例,跟着乐。
直到旁边响起路屿舟微哑的询问:“还有多远。”
盛遇下意识打开打车软件看了眼,说:“七八分钟吧。”
说完才抬起眼,扫了一下路屿舟。
路大帅哥有点狼狈,头发被自己抓乱了,眼睛很红,右脸有几条不太显眼的压痕,额头一直抵着窗玻璃,被嗑红了。
盛遇想起电视台的翻车案例,顿时乐了,心想这人平时这么板正,就该留两张黑照作纪念……
但他很快想起,按时间路屿舟是赶不上拍宣传照的,到时候a市一中的栏目封面,只会有他一个人。
“谁惹你了?”路屿舟捏着后脖颈,瞥他一眼,忽然问。
盛遇从跑远的思绪里回神,“啊?”
路屿舟懒懒地说:“你表情像是丢了几百大洋,想找还不知道往哪儿找。”
很神奇的一个比喻,盛遇想笑,但末了只是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牵强的弧度,“没,就是要大出血了,心疼钱包。”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不知道信是没信。
目光收回去的时候,他留意到盛遇亮着的手机,在‘宣传照’几个字眼上停了一秒。
车辆停在商场侧门,盛遇低头付了车费,支付成功的一刹那,一条新消息跟着弹了出来。
盛遇看了眼备注,抬头看身边的人,无语道:“面对面的,啥事还得发消息?”
今天天气微凉,路屿舟搭了一件衬衫当外套,恰巧站在风口的位置,下摆猎猎地卷起来。
他头发被吹乱了,神情很平淡,又好像在笑,“你先看看。”
盛遇就点进去,好家伙,一个四位数的转账。
数字格外眼熟,像是刘榕前两天才在课上说过的,学校给各位竞赛生的补贴奖励。
“……干嘛?”
路屿舟微挑了眉,率先往入口的方向走。
“给你回血。”-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盛遇在车上觉得自己没啥胃口,下了车,又觉得自己还行。
他真挺善变的。
这么说有些矫情,可盛遇最失望的点,就在于宣传照,他觉得宣传照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脸,是件天大的憾事。
可能跟骨子里的仪式感有关,盛遇以前跟朋友出去玩,哪张照片少了一个人,他p都要把人p上去。
照片是一种纪念,他怕时隔数年翻出来,自己都忘了这人来过。
“……你翻什么呢?”
夏扬往他碗里捞了一大勺肉,凑过来瞅了一眼,啥也没看清,就看见搜索栏里的‘大头贴’。
“没事。”盛遇匆匆抬头,把屏幕摁灭了,扫了一圈,问:“路屿舟呢。”
玩之前先吃饭,吃的火锅,预定了三个并排的大包厢,这群饿鬼正在捞锅里的肉,包厢里回荡着抢到的、没抢到的、被溅了汤汁的,各方势力的怪叫。
一堆同龄人凑一块,就没个安静的时候。
夏扬瞄着锅,眼疾手快抄了两颗虾滑,往盛遇碗里拨了一颗,剩下一颗塞嘴里,被烫得口齿不清:“买饮料去了……隔壁包厢的牲口非要喝柠檬水……”
盛遇看了一眼凌乱的桌面,感觉吃得差不多了,拿着外套站起来,说:“我去买单。”
按照这群瘪犊子的习惯,吃完八成还得聊会儿,盛遇买完单没立刻回去,而是出了店门,低头打开了导航引擎。
商场里一般都有拍大头贴的仪器,他刚刚在导航里搜到了,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几楼。
翻了一会儿,没个头绪,盛遇索性摁了屏幕,准备一层层找。
他刚出店门,班群又喧嚷起来,几个人疯了似的@路屿舟。
聚是一坨史:
【@路屿舟,你人呢。】
【你没带钱被人扣了?】
【快半小时了,大明湖畔你的同学们还在等你。】
【盼归@路屿舟】
……
路屿舟也不知道在干嘛,一直没应声。
盛遇转悠了三层楼就有点后悔了,商场面积宏伟,转一圈要挺久,他想着节省时间,一直是疾走状态。
体力倒还跟得上,就是掌中宝有点疼。
到了地下负一层,他终于找到了大头贴机器。
前面有一对情侣在拍照,盛遇靠在栏杆边等待,飞快给路屿舟发消息:【来一趟负一楼。】
路屿舟:【?】
盛遇直接问:【你现在在哪儿?】
路屿舟:【旁边b座商业楼18层。】
盛遇:【???】
哥们,你要远航啊?
他刚想吐槽,路屿舟又发来一条:【骗你的。】
盛遇:【……】
这人今天有病吧。
他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没一会儿就接通。
路屿舟:“喂。”
盛遇:“别喂了,来一趟负一楼,我给你发定位。”
路屿舟慢吞吞道:“去负一楼干嘛?”
盛遇:“……”
他突然哽了一下。
余光一移,旁边机器上面还有几个粉底白字:情侣大头贴。
“……拍个照。”盛遇吐词忽然就滞涩起来,此地无银地说:“就是正常的照片……我们还没有合照,拍一张,到时候p宣传照上面。”
听筒里只有很轻的呼吸声,路屿舟一直没说话。
盛遇:“喂?你卡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笑,短促低沉,像是实在没藏住溢出来的。
路屿舟说:“你回头,我在你后面。”
盛遇悚然一惊,猛地扭头。
电梯门开,路屿舟走出了电梯口,垂眸掐了通话,大阔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两个人间隔也就十来米,一眨眼的功夫,路屿舟就走到了面前。
“拍这个?”路屿舟看向旁边的机器。
盛遇匆忙收起手机,扫了一眼他空空的手指,“柠檬水呢?”
路屿舟面不改色:“点的多,店员还在做。”
盛遇点点头,没怀疑,余光又扫过‘情侣’二字,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说:“没找到别的拍照机子,就这一个,将就拍吧,咱们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那对情侣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生看看两人,好心地说:“机子坏了,拍不了,你们换个地方拍吧。”
盛遇一愣。
路屿舟皱眉问:“那你们进去干嘛?”
情侣:“……”
女生嘴唇上花掉的口红足以说明一切了。
盛遇做作地咳嗽两声。
路屿舟总算明白了,抿紧了唇,不自然地把目光挪开。
情侣走远了。盛遇低头打开了手机,一手抓着头发,头疼地嘟哝:“这上哪儿找啊……”
“还有多久?”路屿舟突然问。
盛遇:“啊?”
路屿舟:“赵立明他们,还有多久吃完?”
盛遇皱眉算了算,“快了吧……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了,估计在等你的柠檬水。”
路屿舟也低头看手机,瞳孔里映着点冷光。
盛遇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他打开的是某奶茶小程序,上面显示他的23杯柠檬水预计十分钟后取货。
群里已经快催疯了。
“算了。”盛遇叹一口气,“时间来不及,咱们拿手机随便拍一个吧。”
路屿舟眼睛垂得很低,似在思索。
盛遇把手机塞回裤兜,刚要转身,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路屿舟握着他的腕骨,蹙着眉尖道:“我找到一家不错的证件照馆,要要不要试一下?”
“……”
盛遇没空想他啥时候找到的证件照馆,错愕道:“现在?”
路屿舟便笑起来。
他平日冷静寡言,这种时刻竟然显出了几分少年气,笑的时候眉眼还会微挑,唇缝里是半隐半现的虎牙。
“b座商业楼18层,今天没客人,我跟老板说好了,到了就能拍。”他张扬地说:“十分钟,试试?”-
盛遇和路屿舟出去一趟,回来脸上都是汗,气都没喘匀。
路屿舟把柠檬水放到桌上,让大家自己拿。夏扬盯着他额头的汗意,纳闷问:“这么久,你干啥去了?”
路屿舟敷衍地说:“上厕所。”
紧接着,盛遇也回了座位,夏扬盯着他脸上的汗,又问出了那个灵魂问题:“你也那么久,你又干啥去了?”
盛遇笑了一下,“上厕所。”
夏扬:“……”
座位完全被打乱了,盛遇随便找了把椅子落座,过了会儿,他感觉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有人挨着自己坐下。
盛遇不需要抬眼,他看一闪而过的木头手串就知道是路屿舟。
他们急着走,没时间等出图,留了地址,让证件照馆的老板之后寄给他们。
老板效率很高,他们刚走没片刻,就把p完的电子档发给了盛遇。
盛遇低着头一张张选,背上还有未散的汗意,把T恤打得半湿。按理说他现在很狼狈,但他竟然只想笑。
“哎。”盛遇心情很好地捣了一下旁边的人,问:“你怎么知道我想拍照?”
“猜的。”路屿舟扯着纸巾擦汗,慢声说:“你一直这样,没仪式感就闹脾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靠。”盛遇小声地骂他:“我哪有闹脾气,而且我也没冲你闹!”
什么话,好像他是个矫情鬼,盛开济都没说过他“闹脾气”!
“知道。”路屿舟还是那样淡淡的,扯了张纸巾递给他,“但我看见了,就哄一下。”
盛遇:“……”
人麻了。
盛遇不跟他打嘴仗,埋头挑照片。
拍的就是普通的蓝底双人照片,时间仓促,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的就是普通的T恤。
拍了两组,第一组跟消消乐似的,没啥区别。老板看他俩太僵了,提议第二组放开拍。
于是第二组就五花八门……有互相搭肩较着劲的、有一起踮脚非说自己更高的、有盛遇突然一个肘击怼得路屿舟只剩头顶的……
有一张比较特殊。
当时两人正在抢镜头,摄影师突然喊一二三,两人非常迅速地把脸怼到镜头面前,脸贴着脸,各占了二分之一江山。
拍的时候不觉得,只顾玩了,成图出来,盛遇才发现这张格外生动。
两人都在笑,路屿舟脸颊被挤压了,眯起了一只眼睛,笑意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明显,唇边还有一颗很白的虎牙。
盛遇盯着这张照片一直看,觉得两人当时都有病,但又很喜欢。
他把这张图保存下来,转发给路屿舟。
路屿舟的手机搁在桌上,下一秒就亮起来。盛遇瞥了一眼,看到了自己曾有一眼之缘的那个备注。
锁屏页面的消息提示依旧看不见头像,但他看清了备注,六个数字,081115。
这数字他熟啊,他跟路屿舟的同一天生日。
盛遇瞥了一眼,收回视线,觉得路屿舟抽疯,给别人备注还备注自己的生日。
第54章 抵达
证件照挑了四张,打印了两份,老板叫了同城跑腿,第二天就拿到了。
盛遇拿着剪刀,一一把照片裁剪下来,蓝底的光面相纸在书桌上列了一排,整整齐齐。
他撂了剪刀,支着额头跟这一排照片对视,突然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本意只是想要几张合照,电子档纸质档都行,纸质的更有纪念意义。但双人证件照太正式了,大头贴可以发朋友圈,证件照就不行,闹得跟结婚官宣似的。
闹不明白,盛遇扭头喊:“路屿舟——”
对面房门开了,路屿舟手里还抓着笔,倚着门框问:“干嘛?”
盛遇也不说事,就喊:“你来一下。”
他的房门没关紧,半掩的门缝被人推开,走廊丝丝缕缕的热风跟着窜了进来。
路屿舟推开了门,闷头往里走,没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心小幅度失衡,手指一下没抓稳,中性笔沿着地板纹路骨碌碌滚到了床底。
他无意识拧眉,站稳后扫量周围一圈,看到了半敞的衣柜,和满床杂乱,有些衣服没搭稳,沿着床沿滑落在地。
“……盛遇。”路屿舟倒吸了一口气,说:“你衣柜被贼掏了。”
盛遇从书桌前扭过半边身子,礼貌地微笑:“这是我正在收拾的行李。”
路屿舟弯腰捡起一件掉落在地的花衬衫,挑眉问:“这是什么路数?”
盛遇:“沙滩风,很难懂吗?”
“懂。”路屿舟勉强点点头,把花衬衫抖平整,搭上一旁的衣架,绕过地上几个小收纳袋,径直走到了桌边。
盛遇收拾行李主打一个面面俱到,翻译过来就是这也带那也带,总觉得可能用得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塞进箱子里,所以盛开济才会说他‘乱七八糟带一堆’。
眼下这一堆,正是他‘计划’用的上的东西,可惜计划太多,略显拥挤,他还没找到全塞进箱子里的方案。
“照片到了。”盛遇用手掌把其中四张照片刮下来,简单对齐了,捏着边角给路屿舟展示:“这份给你。我想半天,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早知道就只要电子档了,省得浪费钱。”
盛遇在抽屉里倒腾,准备把这四张照片跟自己的一寸照放在一起,他独自忙活,没留意路屿舟就一直站在原地,垂眸盯着照片,盯了很久。
等他收完照片起身,路屿舟已经站在床边,俯身捡他乱堆一气的衣服。
“这些都要带?”捡了一手衣服的路屿舟问。
盛遇笃定点头,“都用得上。”
路屿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单手插腰,低头盯着22寸的拉杆箱,静默半晌,无奈地舒了口气,说:“你去我那边待一会儿,我来收。”
盛遇登时就觉得有救了,强忍着翘起来的唇角,客气道:“谢谢啊,我去歇会儿,要是忙不过来,随时喊我……”
实则他溜得比耗子还快。
路屿舟的卧室开了窗户,窗外天色明媚,正午的知了没精打采,鸣叫是断断续续的白噪音。
桌上用词典压了几张试卷,卷角被风刮得哗啦哗啦,盛遇脱了鞋,直接滚到路屿舟的床上瘫着。
这次录制的十三个学生总算在小群里聚齐了,大多是今天抵达,到得早的已经入住了酒店,正给其他人实时报告酒店环境。
今天一中上课,刘榕从下午开始给盛遇批假,他两点多的高铁,算算时间,应该是这批人里最后一个到的。
群里正在聊自己最近的旅游经历。
盛遇看了一会儿,有点不解:
【你们都不补课吗?】
他记得这十二所学校都是重高,课程压力比起一中应该只高不低,哪来那么多时间旅游。
F13:
【……?】
【你们这么快就要上大一的课吗?】
【老天!不是刚刚高考完吗!】
盛遇听出了几分不对味:【你们都是高三毕业生?】
头像是兔子的男生道:【……你不会才高二吧?】
盛遇:【哈哈。】
笑一下蒜了。
一般这种全校擢选的活动,确实高三生被选中的概率大一些,不管怎么说都多读了一年书,算是小屁孩里不那么幼稚的一批小屁孩。
盛遇是被钦点的,没想过自己可能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显然先入为主的不止他一个,大家火速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这才发现这次拢共只有四名高二生,其他都是已经毕业撒欢了的高三生。
F13:
【怪不得昨天晚上聊到恋爱话题,有几个人一声不吭……】
【吓死我了,没带坏小朋友吧。】
【@盛遇,你们a市一中这次不是出两个吗?剩下那位呢?】
盛遇:【一样,我们一个班的,命很苦。】
回完他放下手机,心说怪不得这些人一到晚上就叨叨什么男朋友女朋友。
他寻思早恋呢,一声都没敢吭-
路屿舟下午得赶回去上课,没时间送他。当然,盛遇也不需要人送,婉拒了盛开济,自己一个网约车打到了高铁站。
电视台地处偏僻,附近没有太多高档酒店,负责人就近定了一家,相较酒店,外观来看更像某些高端民宿。最高只有六层,一楼有泳池,泳池边支着罗马伞,二楼露台隐约有人影走动。
盛遇到得晚,落日把远处山脉镀了一层金黄,云层绚烂,泳池折射着霞光,波光粼粼。
进了大门,还有一个铺着草皮的庭院,往里走数十米,才能看到一道玻璃门。推开玻璃门,门口的风铃会响一声,门后就是酒店大堂。
盛遇在前台放了箱子,低头给领队老师发消息。
门外有两台自动贩卖机,他赶了一下午路有些口渴,见老师一时没回,就拉了玻璃门来到外面,打算买瓶水喝。
这种自动贩卖机有线上支付的屏幕,也有投放纸币的收银口。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生正蹲在贩卖机前,拍打着出货口,像是遇到了什么故障。
两台机子贩卖的商品不一样,盛遇草草一看,点了一下屏幕,正要扫描。
“哎,别扫,这台坏了,只收钱不交货。”黑背心男生在玻璃里看到他的倒影,提醒道:“可能是那个线上支付坏了,我付了两遍,里面根本没动静。”
盛遇想了一下,伸手掏口袋,掏出了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找零的纸币。
他把纸币塞进去,选了矿泉水。
出货口咕咚一声,滑出来的是一罐汽水。
“我真服了。”黑背心男生目瞪口呆,“我五分钟前选的,你现在才给我吐出来,机器大老爷,你中病毒了吧?”
盛遇听得好笑,又塞了一张纸币进去,选矿泉水。然后弯腰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罐葡萄味汽水,手指抓着易拉罐,碰了一下黑背心男生的肩膀。
男生回头,看到面前的汽水,显而易见懵了两秒,随即目光上移,在他脸上停了好一会儿。
“喏,你的。”盛遇说。
黑背心男生笑了一下,“虽然咱俩都被坑了,但说到底这罐应该是你的,我就不拿了,等下找前台退钱。”
盛遇跟着笑了一下,“我不喜欢这个口味,请你喝吧。”
男生挑挑眉,总算没再推辞,站起身接过了汽水,拨开拉环喝了一大口。
盛遇拧完瓶盖,低头划开了锁屏——领队老师还没回消息。
正当他寻思要不要打个电话,黑背心男生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问:“你是不是来录制的?”
盛遇一愣,“是。”
男生啧了一声,朝他伸手,“曾途,咱俩应该加过好友,兔子头像那个就是我。”-
今天值班的领队老师有事外出了,但房间早已安排妥当,只需要前台登记就能入住。
学生们的房间都在三楼,都是两人间,唯一的单人间安排给了一名女生。
“我们老师说这次经费充足,我信了,我琢磨着不说总统套房,至少能住个豪华单间吧,结果到这儿一看,又是两人间,要不是这边房间小,塞不下多的床,我怀疑我们要四个人挤一间……”
酒店虽矮,但五脏俱全,两人坐着电梯上了三楼,一路上曾途都在吐槽。盛遇听着,时不时煞有其事地附和一句。
其实酒店整体条件不错,但跟学校吹嘘的那些委实有些差距,校领导就这样,五分的东西给你吹成十分,放到试卷上,又要求他们把十分当五分看,不要骄傲。
盛遇拿到的门牌号在走道尽头,曾途一路热情地把送他到了门口,盛遇还以为这哥们天生外向,乐于助人。
直到他进门前,曾途忽然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那啥,你有女朋友吗?”
盛遇不懂这个跳跃的话题,抓着门把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没有。别告诉我老师临时加了感情方面的辩论赛,那我得临时查资料。”
“那倒没有。”曾途抓抓头发,像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支吾片刻,石破天惊地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
盛遇表情空白。
前一个问题他没懂,但这个问题一出来,他就是个傻子也听懂了。
“没有。”虽然很意外,但有些事件的处理法则是通用的,盛遇很快转过弯,拿出了以前收到情书时最常用的模板,带着笑说:“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曾途长吁短叹地走远了。
习惯了学校里偷偷摸摸递纸条的表白,冷不丁有个人当着面问他有没有男女朋友,盛遇还真有点不适应。
但他没放在心上。这两天看其他人在群里聊天,总谈到恋爱话题,归根结底不过是乍然没了顾忌,心里那点小火苗燎了原,蠢蠢欲动地想试一试以前没试过的滋味。
不一定有多认真,不过是年少躁动,迫切地想跳出象牙塔,幼稚地模仿一些大人行为。
就像有些学生毕业聚餐第一件事就是喝酒,灌来灌去,非要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灌醉。
他们喜欢喝酒吗?不一定,只是到了能喝酒的年纪,报复性尝试而已。
房间面积不大,预计三十平上下,两张1.5的床,靠窗有一张长书桌,另外还有一张两人座的沙发。
盛遇放好行李箱,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先点开微信,给盛开济和姨妈等人报了平安。
中规中矩地给长辈们发完,他歪进沙发里,点开了路屿舟的聊天框。
这个点是第六节课,按理路屿舟应该不在线。
但盛遇还是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个:【在?】
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里弹出一个白条。
路屿舟:【在。】
盛遇踢了鞋子,拿了一个靠枕抱着,脸上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浅淡笑意:【我到了。】
第55章 当局者迷
报完平安,盛遇又瞟了一下右上角的时间。
没看错啊,这会儿第六节课还没打铃呢。
盛遇:【你没上课?】
路屿舟:【在上。】
盛遇:【……谁的课?】
路屿舟:【榕姐。】
盛遇:【……你胆挺肥,等下被缴手机就老实了。】
可能被恐吓到了,路屿舟安静了几分钟。
但几分钟过后,对话框又弹出一条新消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狗胆包天。
路屿舟:【图片】
路屿舟:【老师在板书,没看我。】
不用放大,盛遇一看那个背影就知道是刘榕,满黑板的板书已经接近尾声,她随时有转过来的风险。
盛遇一瞬间就给自己代入了,身临其境到头皮发麻,仿佛自己现在就坐在教室,手机明晃晃地举着,下一刻就要挨刘榕的骂。
他飞快连发了三条信息。
盛遇:【关机。】
盛遇:【快点。】
盛遇:【晚上再聊。】
路屿舟还在慢慢悠悠地打字:【知道了。】
盛遇偶尔真的会想挠他两爪子,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稳的心态。
他到得最晚,和缺席五天的路屿舟毫无意外地分到了同一个房间。领队把房间分配表格发到群里时,盛遇盯着并排的‘盛遇,路屿舟’两个名字,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不介意跟陌生人挤一间房,但如果有得选,还是跟熟悉的人呆在一起更放松。
另一张床是路屿舟的,盛遇顿时没了顾忌,箱子里弄乱的换洗衣物没地儿放,也懒得重新叠,就一囫囵堆在路屿舟的床上。
他占完人家的地盘还要拍张照,发个消息过去,再配两个插腰狂笑的表情包,嚣张地作威作福。
路屿舟没回,可能关机了。
酒店包晚饭,味道一般。大家第一次见面,彼此还有点生疏和拘谨,一顿饭吃得寡淡如水。领队老师看了出来,推脱说自己有事,让他们自己去露台消遣一会儿,可以玩点小游戏,前台有纸牌,甜点饮料一直提供到晚九点。
老师不在,气氛立马活络许多。
盛遇一直以为自己性格外向,今天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曾途就是传闻中的社交恐怖分子。
大家还在试探着递话题,这哥们直接抓着人玩猜拳,输的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还得有亮点,平平无奇的不要。一轮下来,大家把开裆裤时期的糗事都撂了。
盛遇运气好,两轮下来愣是没输。
入夜的露台凉爽又惬意,他抿着酒店调的小甜水,歪在沙发里跟众人一起乐。
中途他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看到了几条新消息提醒,想是聚餐太吵,他没能听到声音。
有几条是盛开济的:
【好,安全就好。】
【天气预报说b市明天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早点睡,聚餐别喝酒。】
还有一条是路屿舟的:
【酒店亮吗?】
这一条跟盛开济老干部似的口吻放在一起,实在有些突兀,盛遇甚至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奇怪地张望一圈——酒店灯火通明,挺亮啊。
他把盛开济的操心一一回复了,然后才切回到路屿舟的聊天框:【亮,咋了?】
路屿舟正在线,没两秒就回了一条:
【没事,问问。】
又道:
【别去黑的地方。】
“……”
盛遇瞬间悟了,舔着唇瓣残留的甜味,回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事,我早说过我不怕了。】
路屿舟:【刚刚骑车回家经过那条巷子,突然想到的。】
路屿舟:【不怕最好。】
盛遇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
“哎,盛遇——”
有谁忽然喊了一嗓子,盛遇草草回了一句【嗯】,抬起眼,就看到离得近的几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
猜拳早结束了,大家正在聊天,作为唯一一个没自我介绍的成员,盛遇理所当然得到了更高的关注。
“干嘛呢?喊你半天了。”曾途还站着,手里握着一罐啤酒,看阵势是在跟谁pk,看他神情空白,先是疑惑,随后就变成了意味深长:“跟谁聊天啊……笑得跟傻子似的……”
盛遇一愣,下意识抬手推推腮帮子,发现自己真的在笑,笑久了脸还有点酸。
“哦哦哦——”
离得近的几人开始没由来地起哄。
“不是。”盛遇收起了手机,啼笑皆非地解释:“就是一个朋友。我跟你们可不一样啊,教导主任天天开大会呢,给我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谈恋爱。”
曾途不信,“你是没遇到喜欢的,那人真站你面前,什么屁的教导主任,你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盛遇不搭茬,把怀里的抱枕一扔,挽挽袖子,说:“又轮到我了是吧?来——”
曾途端着啤酒告饶:“别别别,哥们我已经自我介绍两遍了,我自罚一杯……您老也透露点个人情况吧。”
盛遇抱着抱枕,又窝回沙发里。
其实自我介绍就是个互相熟悉的方式,别人对你的血型星座啥的真一点兴趣没有,盛遇自己也清楚,支着下巴斟酌半天,说:“我们学校出两个人,是因为当时记者采访,我俩表现比较突出……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因素。”
曾途兴致勃勃追问:“什么别的因素?”
采访视频还未播出,第三视角也只是小范围在校内火了一阵。大家并不清楚a市一中为什么格外特殊,有两个代表。好奇归好奇,不熟的时候也不好意思问。
但这绝对是大家最感兴趣的点。
一时间,十几双眼睛全看了过来。
盛遇:“……我俩当时是一起被记者抓的,一起答的问题,呃,可能电视台想弄点噱头吧,其实我也没懂。”
一个女生忽地举手,脸色因兴奋涨得通红,“我知道!我刷到过那个视频!”
她叫李思云,是一大堆高三生里,跟盛遇一样少见的高二生。性格也是一群e人里少有的i人,话很少,直到盛遇开口,才像找到擅长的领域一样兴致勃勃。
李思云试探地掏手机:“我可以给大家看吗?视频我收藏了!”
盛遇笑了一下,摊摊手,表示随意。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三三两两凑了过去。
曾途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到两个身量相仿的少年,穿着普通校服,肩骨还有点单薄,但已经能把校服撑得挺括好看。
两人五官不像,但站在那儿,偶尔对视一眼,莫名就有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曾途咂舌道:“我知道为啥点名要你俩了,就这两张脸,放在视频封面,点击率至少得多个几百万!”
一个女生看了几分钟,忍不住问盛遇:“你们什么关系啊?”
似乎每次他们一起出现,总会有人这样问。
盛遇熟练地说:“同一天出生的关系。”
记者问的时候,他只是随意找了一个说辞,但后来发觉,这说辞真是一块砖,任何时候都能搬出来。
大家总是会被表层意思吸引,好奇地追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得到答案后又惊叹于缘分奇妙,至于他跟路屿舟真正的关系,朋友、家人、还是别的,都隐藏在这层大幕后面,无人在意-
盛开济还真说准了,天公不作美,来b市第二天就下了雨。
十二个人大致能分成两拨,一拨是小雨克服大雨征服型,一拨是不下雨也懒得动型。
盛遇介于两者之间,有点想出门玩,但不多。
群里有几个人来疯热衷于景点打卡,昨晚那么一闹,大家熟了不少,出门玩前总要挨个敲一遍房门,问其他人去不去。
房门第五次被敲响时,盛遇人麻了。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想出门我是懒鬼托生您找别人吧——”
曾途:“啊?”
站在门口的是曾途和李思云。
曾途刚从外面回来,后背湿透了,裤脚挽了两挽,湿哒哒地滴着水,对他爽利地一笑:“到饭点了,旁边有个小商场,五楼的火锅店还不错,去吃饭吗?”
盛遇看了一眼表。
打卡没兴趣,但饭还是要吃的。
曾途口中的小商场就两百米远,盛遇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踩的还是拖鞋——他怕下雨打湿鞋子。
曾途让他跟李思云先过去,自己要回房换件衣服。
曾途一走,李思云明显松了口气。
“他六点就起了……怎么还那么精神……”
盛遇诧异:“今天又不拍摄,他六点起来干嘛?”
李思云小声道:“他约304房间的那两个男生爬山……人家累趴下了,他竟然还能去吃饭。”
“……”
盛遇震撼道:“坐飞机来另一个城市爬山……高三毕业都这么有精力吗?”
高二的李思云摇头道:“我不懂。”
“我也不懂。”高二的盛遇艳羡道:“希望我毕业后也能这么精神。”
插科打诨两句,李思云放松不少,捏着伞柄小声吐槽道:“我已经点了外卖,但曾途喊我出门吃饭,我以为他没人陪,就同意了……早知道有你,我就不出门了。”
饭点人多,两人上了商场五楼,拿了一张号码在门口等号,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空位。
曾途提着三杯奶茶姗姗来迟。
“给,不知道你们什么口味,买的经典套餐,随便选,剩下的那杯给我。”
李思云挑了一杯温的,盛遇拿了一杯果茶,不等他找吸管,曾途已经替他撕开吸管纸,笃地一声扎破塑封膜,递给了他。
“……”
盛遇拿了另一杯,说:“我喝这个吧。”
曾途愣了两秒,嘻嘻哈哈地说:“别介意啊,我这人就这样,看见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放心,不会纠缠的。”
吃到惊天大瓜的李思云:“咳咳咳咳——”
盛遇表情呆滞。
其实他没觉得曾途有多认真,所以没有刻意保持距离,换奶茶只是不喜欢被人手指碰过的吸管口。
李思云把脸埋在碗里,“我什么都没听到……”
曾途:“听到也无所谓,又不是多大的事。”
李思云抬起涨得通红的脸,觑一眼盛遇,见他没有生气,才讪讪地问曾途:“你,你是同性恋啊?”
曾途:“你歧视啊?”
“不是不是。”李思云眼中闪烁着对未知领域的好奇的光芒,“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我看文献上说,很多人成年前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同性恋……”
“多想想就通了。”曾途摆摆手,说:“我以前暗恋过一个人,但我自己没意识到,天天琢磨跟人家当哥们呢,嘴都亲了,我还寻思是探讨两性问题……”
提到这位带自己开窍的朋友,曾途明显有些怅然,“很多事后知后觉,他当时看我的眼神那么明显,我愣是一点没发现,直到有一年翻到他写给我的情书,好家伙,密密麻麻几十篇……可惜我看到的时候,我俩已经失去联络了。”
盛遇烫了块肥牛卷,沾了酱料塞进嘴里。
情感问题他没什么发言权,不熟也不懂,还是按照一贯的作风,当个安静的倾听者。
但曾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别人都说你俩有点那什么的时候,你就要当心了……要是一回头总能看见他在看着你,那也要当心了……要是两人特别好,好得出门几天都舍不得,那更更更要当心了……要是莫名其妙有一些肢体触摸,那完了,百分百有情况……”
盛遇沉迷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些零碎话语在他耳边转悠一圈,没进处理器。
吃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震。
他拿出来看,是路屿舟的新消息。
路屿舟:【图片】
路屿舟:【课堂笔记。】
图片里是一个薄薄的活页本,封面没什么图案,只有正中央用隽秀利落的笔画写了两个大字:盛遇。
路屿舟的字很好看,但刷题讲究速度,笔画连在一块儿,看起来就很潦草。
这两个字比他平时的字都要端正。
盛遇盯着活页本看了几秒,曾途那些颠三倒四的话竟然诡异地折返回来,模模糊糊地在脑子里回荡。
他盯着封面的‘盛遇’,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另外两个字。
——情书。
第56章 词不达意
这晚盛遇做了个梦,梦见路屿舟给自己写了几十封情书,就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他拉开又合拢,就是不拆开看,一转眼,路屿舟站在卧室门口,用一双沉默又微红的眼睛控诉他。
盛遇嘎巴一下就死在这双眼睛里了。
他醒来还有几分晕乎,下意识望向房门,眯起眼睛低声嘟哝:“别哭……”
过了几分钟,神智恢复。
玄关亮着两盏微黄的射灯,全身镜折射着门口的景象,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站着谁。
盛遇盯着射灯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大脑升起眩晕感,他才迟钝地眨眨眼,翻了个身,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大床。
梦里的情绪尚未散尽,他沉默半晌,支起身子,把隔壁大床的枕头抓过来,当抱枕塞进怀里,填充那点渺茫的空虚感。
梦醒总是很快。
就这么醒了一会儿神,盛遇又翻了个身,拿枕头蒙住脑袋,没忍住踢了被子,发泄似的乱蹬两下,心想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怎么会梦到路屿舟哭呢?
路屿舟那个牛脾气,天下红雨都比他哭的可能性高。
这两天有辩论赛,领队老师早早就挨个来敲门,喊他们起床吃早餐。
辩论赛在电视台录制,用的是传统赛制,正方四辩反方四辩加起来拢共八个人,每一场有四个人能休息。
前两场是正式录制,辩题和正反方名单都由电视台安排,大家还算正经,勉强给各自的学校挣了点面子。后面几场是备用素材,跟花絮差不多,录制室里只剩了几个仪器,领队老师说辩题自选,辩手随意。
让这群野马自便,相当于把缰绳扔了,允许他们策马奔腾。
“未满十八岁不允许打游戏,那么游戏,是/不是属于成.人制品?”曾途念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辩题,鼓励道:“好,想报名的辩手现在举手!”
盛遇很给面子地举了一下手。
曾途:“盛遇同学你来。”
盛遇立马拨了两下刘海,说:“曾途同学你看错了,我这是在整理仪容。”
开玩笑,前面两场都有他,他嘴皮子都快起火了。
其他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录制持续了一个上午。起先大家还有些干劲,毕竟上电视露脸的机会一生也没有几次。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几场下来所有人口干舌燥,面对新的辩题只想逃。
第二天早上,几乎过半的人出现了喉部病变综合症。
简称嗓子哑了。
“宝娟,宝娟,我的嗓子……”曾途跟个女鬼似的在酒店走道飘来飘去,到处找人要润喉片。
领队老师找来医护人员,挨个敲门,给这群祖国花朵看了诊,确定没事才走了,走前留下一大堆响声丸和枇杷膏,还让酒店备了一锅胖大海茶。
偏偏今天下午还有半天辩论赛。
昨天大家尚且跃跃欲试,今天坐了一排,只是面面相觑。
曾途用破锣嗓子感叹:“这算工伤吗?”
“不算。”盛遇也有些哑,但情况还好,只是音色显得没那么清亮,可以正常说话,“算自作自受。”
破锣嗓子们全笑趴了。
反正还能说话,大家索性硬着头皮上,前两场辩论赛打完,十二个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曾途无奈提议:“抽签吧,抽到的倒霉蛋……啊不,幸运儿上场。”
盛遇手气一直很好,第一个抽,就抽到了十二张纸条里唯四的空白。
曾遇发现了盲点,“不对不对不对,我们有十三个人,得准备十三份,盛遇你代表一下你同学,抽两遍啊。”
“?”盛遇瞪直了眼,“我抗议——”
其他人疯狂附和,有人冲盛遇阿弥陀佛了一声,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小盛,放心地去吧。”
于是曾途拍板定论:“抗议无效,盛遇抽两遍。”
路屿舟真是个邪门的存在,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一下就破掉盛遇的超绝手气,让他第一轮就抽到了上场签。
从台上下来,盛遇握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掏出手机迁怒地给路屿舟发了一条消息。
盛遇:【记你一次。】
下一场,盛遇又抽中了上场签。
他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给路屿舟发:【记你两次。】
随后更是演都不演了,输了记一次;赢了记一次;辩驳期间磕巴了一下记一次;水瓶子没水了也要记一次……
一下午录制结束,他总共记了路屿舟二十多次。
路屿舟今天回复有些慢,一直到盛遇跟其他人吃完晚饭,回了酒店,才看到黑色头像上面多了一个小红点。
非常言简意赅。
路屿舟:【?】
盛遇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倒舒服了,我替你打了一天辩论赛。
盛遇:【因为你没来,他们都欺负我。】
发完两秒,盛遇觉得哪儿不对,点了撤回。
路屿舟:【?】
盛遇咬着唇角思索:【他们都逮着你没来这个点欺负我……】
还是不对,撤回。
路屿舟慢吞吞道:【我看见了,没必要撤回。】
盛遇:【反正今天挺倒霉的。】
盛遇:【我运气一直很好。】
盛遇:【都是因为你。】
路屿舟发了条语音过来:“……什么意思?记我二十二次跟这有关吗?”
这个点的老房子很吵闹,前两天下了雨,草丛里蛙鸣鸱叫,连成一片。
盛遇在这条语音里听到了熟悉的背景音,忽然就没气了。
房间里有一扇落地窗,窗边有一座单人沙发,他正窝在沙发里,看着远处陌生城市的霓虹亮色、灯火煌煌。
盛遇发了一条消息:【就是想,你要是在就好了。】
发完两秒,撤回。
盛遇苦恼地揪了一下头发。
怎么总是词不达意呢?
他不太想说那二十二次是记仇的意思,毕竟就是个玩笑,他自己也没当真,一下午过去,他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念头支使着他发了这种没头没脑的消息。
盛遇:【没事。】
盛遇:【可能就是单纯想你了。】
后一条几乎是秒撤回。
盛遇:【没事。】
接连两条【没事】挨着,满是欲盖弥彰的味道。
路屿舟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回应,只是在接近凌晨的时候,发来了一条:【晚安。】-
如果盛遇知道这些话连在一起能解读出另一种意思,他一定不会说什么狗屁的【想你】。
第二天上午没有录制,大家集体睡到了日上三竿,连精力十足的曾途也赖在房间没有出门。
宝娟嗓出现了人传人现象,中午大家约好去商场吃饭,门一开,听取鸭声一片。
曾途:“吃啥——咳咳——嘎——”
李思云:“清淡点吧——”
“我想我妈——”
“好多鸭子啊——”
“我们会不会得流感了——”
“什么流感?”
“禽流感。”
大家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换了衣服下楼,领队老师正在大堂等他们,曾途第一个下电梯,见到老师,故意把声线捏细了,更像鸭子,隔老远就喊:“老师老师老师——”
其他人有样学样:“老师老师老师——”
整个大堂回荡着嘲哳难听的声音,领队老师听得啼笑皆非,头皮发麻。
十二个人至少‘战损’了三分之二,盛遇症状算轻,曾途这种本身就爱嘚啵的,两天下来伤上加伤。
一直到他们出酒店前,领队老师还在殷殷叮嘱:“少说话,别搁那瞎聊天,吃点清淡的!”
一群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离开酒店没两步就吱哇乱聊。
吃完饭回来是两点多。前两天下了雨,今天刚放晴,天色还有些冷蒙蒙的,不见艳阳,只有远处的云层有一线灿金。
盛遇觉得刚吃的日料味道一般,正跟旁边的人吐槽,就听前面一个女生道:“我嘞!那男生好帅!”
盛遇刚抬头,还没搞清在说谁,就对上女生如炬的目光,“小盛,帮姐姐去要个微信,快点快点!”
女生比盛遇大一届,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一下他。盛遇习以为常了,只当又是什么玩笑,四处张望:“哪有帅哥,哪有帅哥?有没有我五分姿色……”
女生调侃:“不相上下吧,能跟你打个平手。”
她等着盛遇反驳,没曾想下一秒盛遇就愣住了,目光发直地望着那个方向,像被谁敲了一闷棍,完全处于宕机状态。
酒店门口是一条并不繁华的林荫路,柏油路蜿蜒向下,转角的位置,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牌。
此刻站牌边站了一个穿短袖白T的男生,右手抓着一个拉杆箱,正低头划拉手机。
刚放晴的b市还有些阴冷,他们一行人都穿了外套,那男生站在路边,薄薄的白T紧贴在身上,描摹着挺拔的骨骼,看着格外单薄。
盛遇用了一秒钟思考:路屿舟怎么就到了?
他没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回神的时候,身体已经在往公交站牌跑了,耳畔刮过的是凉薄湿润的风。
众人只看见他猛地把奶茶往旁边人怀里一塞,跟阵风似的,倏地掠了出去。
李思云揣着奶茶,一脸茫然。
路屿舟似乎感觉到了,把手机揣进口袋,看着盛遇跑来的身影。
这段路并不长,他抬眼的时候,盛遇已经到了面前。
他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表情、眼神,通通是平静的,只是潜意识令他张开了手,下一瞬间,热烈莽撞的躯体就抱了上来。
“……”
这块儿是个小下坡,盛遇没刹住车,狼狈地扑到了路屿舟怀里。
下一秒盛遇就稳住了重心,拉开点距离,带着笑问:“你提前过来怎么不说!”
“……忘了。”
这个拥抱短暂而巧合,只持续了一秒,随后盛遇站直,贴着自己后腰的手指就移开了。
不远处还有同伴等着,不是个叙话的好时机,盛遇转过身,搭着路屿舟的肩膀,冲几人大喊道:“路屿舟——跑去搞竞赛的那个——”
众人反应了片刻,把一个嗓子还能听的男生推出来,作为代表,冲路屿舟喊:“嗨咯——欢迎——”-
简单在门口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路屿舟跟着盛遇上了三楼。
回房的路上,他瞥了盛遇一眼,问:“你嗓子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盛遇就有很多话要讲。
“说来话长……我们十二个人来来回回打了十多场辩论赛,大家又爱说话,两天下来嗓子就这样了,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曾途他们挑的辩题多神经,哦曾途,就是群里那个兔子头像的,很活跃的男生…… ”
路屿舟来之前,盛遇还是一群人里少有的老实孩子,记得医生的嘱托,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见面没五分钟,他就把医嘱团吧团吧扔了垃圾桶,感觉嗓子都有劲了,干两杯胖大海他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路屿舟忽然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少说两句吧,我可不想看你变成哑巴小美人鱼。”
盛遇被揉了一下,有点愣。
他跟路屿舟玩得好,但这种亲昵的肢体语言还是少有。
他扒拉两下被揉乱的头发,斜眼觑旁边的人,看路屿舟神色如常,心里有点犯嘀咕。
我太敏感了吗?
智能门锁滴地一声,房门开了,两人进了门,盛遇反手下了锁,蓦地想起来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明天才能到吗?怎么提前了?”
路屿舟熟门熟路地绕开盛遇摆设的各种‘路障’,把拉杆箱拎到床头,“想走就走了。”
盛遇算了一下时间,“……你不会提前交卷了吧?”
“一点点。”路屿舟放好拉杆箱,说:“放心,我心里有数。提早十分钟出考场,不然怕赶不上高铁。”
盛遇几乎已经预见他被刘榕骂死的场景,“……祝你平安。”
路屿舟忽然转过身,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盛遇:“干嘛……”
尾音未落,站在床边的人忽地出现在眼前。路屿舟没比他高几公分,靠近的时候却总是很有压迫感。
就像刚刚在公交站牌边一样,路屿舟靠过来,蜻蜓点水般抱了他一下。
“蹭蹭你的好运。”路屿舟的嗓音有点懒,调子略长,温热的气息蔓延过来,手臂小幅度地揽紧了盛遇的腰,又很快松开。
“希望不会被骂。”
第57章 玩笑
路屿舟赶上了好时候,辩论赛不用打,宣传照露个脸,半小时完事儿。
盛遇只感觉闪光灯怼着脸歘歘地亮,还没想好摆什么姿势,摄影师就告诉他们,结束了。
盛遇:“……”
那他昨晚对着镜子照了半小时,看哪张侧脸更好看算什么。
算他熬夜。
被各大明星避雷是有原因的。b市电视台,你有这样的拍摄技术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想吐槽的不止他一个人,大家陆陆续续从拍摄间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生死看淡的从容。
“好怕这几张丑照像鬼一样缠上我……不行,我得改名。”
“以后路上遇见了别说我们认识,免得被人翻出这段黑历史。”
“对学校的名声没有任何加成,但对我个人名誉起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路屿舟照例是那副淡漠脸,不参与众人的议论,垂着眼睛靠在墙边刷手机。
盛遇走过去一瞟,看到了一个对话框,另一个头像很眼熟,是他的。
“你一直刷咱俩的聊天记录干嘛?”盛遇咬着奶茶吸管,疑惑道:“我昨晚梦游把银行卡密码发你了?”
路屿舟手指一滑,飞快退出去,淡声说:“随便看看。”
时间还早,不到饭点,但十三个人聚齐了,有人就提议去唱个K庆祝一下,顺便给路屿舟接风洗尘。
盛遇没意见,他替路屿舟答应了。
为了拍摄宣传照,大家都换上了带来的校服。还没到忆高中生活感慨万千的年纪,众人一刻都不想多穿,先回酒店换了衣服,然后浩浩汤汤去商场找KTV。
路屿舟对这种场合一直没什么兴致,安静地窝在角落刷手机。
盛遇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包厢里正在唱死了都要爱,他听得嗓子疼。好听难听暂且不论,唱完这一场,明天到处找润喉糖的估计又得多几个。
他端了一杯菊花茶,挨着路屿舟坐下。
两人窝在包厢的角落,谁都没说话,环境音太嘈杂,没了聊天的欲望。
过了几分钟,路屿舟察觉到旁边的目光,余光收回来,关了刷题APP,直接点开视频软件,放了一个《小猪佩奇》。
“……”盛遇咬着吸管,想攮死这人的心都有了,“看你刷题也不行?”
路屿舟:“那多没意思。”
《小猪佩奇》就有意思了?
盛遇木着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给他一肘击,“不看这个,换回来。”
路屿舟撇开脸,很低地笑了一声。
盛遇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逗自己玩儿。
“几天不见,你比以前更欠揍了。”
盛遇拿出自己的手机,没好气道:“你等着的,今晚别想睡好觉,看我闹不死你。”
“哎,我错了。”路屿舟俯下身来,手肘撑着膝盖,用尾指勾了一下他的指尖,像一只示好的小触手怪。
他的眼尾是挑着的,KTV晦涩昏暗的灯光在瞳孔一掠而过,映出一片笑意,“你想看哪一套路?我刷给你看。”
手机递到了盛遇面前,页面已经切换到刷题APP。
盛遇给他递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把手机推回去,说:“你刷你的,我就围观一下。”
两人低着头说小话,头顶不期然落下一片阴影。
曾途提着两杯奶茶站在两人面前,就着红红绿绿的光线端详杯子上面的标签,“这一杯是……盛遇你的,你上次不是想喝这个?我插了个吸管你就不要了,我又买了一杯。”
他把两杯奶茶分别递给两人,对上盛遇的眼神,还不忘强调:“我没追你啊,没别的意思,看你喜欢这个,顺手买了,其他人都有,我请客。”
盛遇乐颠颠地笑起来,“谢谢学长。我没放在心上,你不用每次都强调。”
等人走了,路屿舟扎开奶茶,吸了一口,轻飘飘地问:“什么没放在心上?”
“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通俗一点说……就是想泡我。”说到这儿,几分迟到的别扭涌上心头,盛遇搓了两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摇头说:“我当场就拒绝了,他可能怕我误会,每次送吃的都要多解释一句……人还不错。”
路屿舟不说话了。
盛遇看他把果茶放到茶几上,又有点嫌弃似的,远远推开,便问:“你不喜欢这个口味?那要不要跟我换。”
“不用。”路屿舟伸手端了一杯没人喝过的冰红茶,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这个茶底,有点苦。”
盛遇疑窦地把他的奶茶端起来,端详着标签,“……你这是柠檬汽水,哪来的茶?”
路屿舟:“……酸。”
行。
挑剔鬼。
盛遇啜着奶茶,偏着脸看他刷题。
似乎有什么心事,路屿舟做题速度比刚刚慢一些,解大题总打出错别字,像是输入法被病毒入侵了。
盛遇没忍住插嘴:“……解,解,你打成姐姐的姐了。”
路屿舟拖着尾音应了一声,心不在焉。
眼睁睁看路屿舟靠可怕的心算能力写完两个大题,盛遇盯着屏幕给他对答案,对到一半,耳畔忽然响起漫不经心的询问:“你吓到没有?”
盛遇茫然抬眼,“啊?”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吓到。”
盛遇反应过来,哂笑道:“你怎么还在琢磨这事。吓到么,有一点点,毕竟太突然了,我跟他才第一次见面。但怎么说呢……直接说出口,总比这儿一下那儿一下献殷勤要好,至少我能明明白白地拒绝。他要是不说,我可能压根不知道他在干嘛。”
路屿舟手指抓着玻璃杯杯沿,无意识转动着,冰红茶里放了冰块,折射的光线,朦胧地描绘着他微凸的指关节。
他像是笑了一下,侧面看去,喉结小幅度地攒动,嗓音模糊:“你真是呆子……”
包厢吵闹不堪,盛遇偏偏听清了这句,撇撇嘴道:“我又不当海王,呆就呆点吧。”-
唱到一半,曾途几人点了几打啤酒,要来个不醉不归。
不知谁拿了一副卡牌,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盛遇和路屿舟也被拽着参与游戏。
玩法简单,就是摇骰子,摇到4到6安全,摇到1到3抽真心话大冒险卡牌,抽到什么干什么,实在不想干,就喝一小杯啤酒。
酒店就在旁边,回去就两步路,众人也没那么多顾忌,除了一个酒精过敏的女生,其他人酒杯都满上了。
路屿舟还是有点魂不守舍,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敷衍的后果就是,几轮下来,他摇到的全是小数。
“1!又是小数!抽牌抽牌抽牌!”拿牌的男生把牌洗了两遍,捏着边角摊开,送到他面前,忍俊不禁道:“兄弟,你手气怎么回事,今晚最大输家非你莫属啊。”
路屿舟随手抽了一张,隐约看到是真心话,想也没想端起啤酒一饮而尽。
曾途看得直吸气,“别喝醉了……”
路屿舟把骰盅往茶几中央一推,冷淡道:“不至于。”
他脸都没红,眼神清明,动作流畅。其他人观察他片刻,慢慢放下了心。
也是,这种度数的啤酒,一次这么一小杯,但凡有点酒量都不会醉。
……盛遇对此持不同意见。
脸是没红,但脖子红透了,耳根烧着一样,红得能滴血。
路屿舟要是没醉他把杯子吃了。
趁其他人玩得正酣,没注意这个角落,盛遇鬼鬼祟祟地给路屿舟换了一个空杯,往里倒了点冰红茶。
“……你在干嘛?”
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盛遇一哆嗦,差点把杯子扔了,扭头一看,某醉鬼支着额头,散漫地挑起眼尾,用一种抓到小孩干坏事的眼神盯着他的手指。
盛遇想给他一爪子。
“我可不想扛着你回房间。”盛遇觑一眼其他人,飞快把冰红茶推回原位,嘲笑道:“又不能喝,还非得倔,你真是头驴。”
路屿舟懒懒道:“我没醉。”
盛遇不听。
酒精起效都需要一段时间,现在清醒,不代表等下还能直立行走。
两人搞了一番小动作,骰子又传到了路屿舟面前。
这次他抽中的牌是大冒险。
牌面有一个电话图案,冒险内容是:给你微信置顶的一个无血缘关系的朋友,发‘我喜欢你’。
一个晚上的接触,已经足够其他人弄清他的性格,拿牌的男生长叹一口气,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一点,说:“喝吧。”
路屿舟向来看都不看,直接喝酒,这次听人念完牌面,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众目睽睽下,他把那杯酒搁下了。
盛遇瞪着眼睛。
老子费尽心思给你换的冰红茶!
“哇哦——快发快发快发——”
其余人霎时间激动起来,群魔乱舞地起哄。
有人探着脑袋来看,“我来监督,不能乱发啊!不能是家人,得是朋友!”
路屿舟掏出了手机,一瞬间他就成了视线焦点,几个人看戏不嫌事大地凑过来,直接把盛遇挤远了几个座位。
盛遇拎了个抱枕揣着,打算看看路屿舟到底想干嘛。
拥挤的人群像汹涌的海浪,互相拍打又同时散开,某个瞬间,这些凑热闹的躯体让开了一点缝隙,透过缝隙,他对上了路屿舟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黑,有很多盘根错节的情绪,乍一眼看,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盛遇还糊涂着,路屿舟已经敛了眸光,低头打字。
人群爆发出热烈哄闹的一刹那,盛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一秒。
他没有隐藏消息详情,不用动手点开,他就看到了那条信息。
路屿舟:【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盛遇心里掠过很多个念头,最直观的就是哔了狗了。他怀疑路屿舟临时换了个置顶,拉他出来当挡箭牌——惯性思维总是这样,能在一刹那找到符合常理的解读。
但这念头刚起,他就听到有谁调侃:“什么1115……备注怎么是数字啊,你不拗口吗?”
盛遇:“……”
那点不爽如同破了的气球,眨眼间瘪掉,成了后知后觉的茫然。
哦,那置顶原来是我啊。
也对。
061115也是我的生日。
第58章 变动
各种声音被音响放大,像一大片糅杂黏稠的雾。盛遇安静坐着,发了会儿呆,愈发地蒙头转向。
他悄然起身离席,打算找地方透口气。
刚出门,身后沉重的包厢门被人推开又复位,掀起一小片带着酒意的风。
路屿舟站在他身后,眼珠子蒙了一点水汽,上下眼睑慵懒地并拢,眯出一条狭长的眼缝,“……去哪儿?”
嗓音很低,调子拉得绵长,不知道在耍哪门子赖。
盛遇转回身,忧心忡忡地伸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这是几?”
“2。”
盛遇伸了四根手指,“这是几?”
“……4。”路屿舟没好气地攥住他乱晃的指尖,说:“说了没醉就是没醉,干嘛去?”
“买点喝的,不想喝冰红茶了。”盛遇踌躇一下,不跟醉鬼一般计较,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指,“你跟我一块吧,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又灌你酒。”
路屿舟欣然同意。
拉扯了一会儿,走出店门,面对迎面而来汹涌的人潮,两人又默契地松了手。
七情不上脸的好处此刻就显露出来了。路屿舟颈侧血红,脸上也漫了淡淡的血色,但他行走坐卧、沟通反应竟然都没有掉线,像是躯体和灵魂各为其主。大脑宕了机,付钱倒是一如往常利落,被店员多刷了一块钱还知道要回来。
盛遇看得想笑。
KTV在三楼,两人不想回包厢,就在三楼休息区闲坐。
盛遇:“你醉了没?”
路屿舟:“没。”
盛遇:“今天几月几号?”
路屿舟:“8.5。”
盛遇:“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路屿舟:“……”
盛遇笑趴了。
试探路屿舟醉没醉是件很有乐趣的事,至少对盛遇而言是的。他喜欢看路屿舟露出各种生动的表情,无语的、欲言又止的、咬牙切齿的。
盛遇:“为什么给我的备注是生日?”
一切情绪都敛了下去,像浮于表面的尘嚣散尽,留下来的只剩真心。
有一瞬间路屿舟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他靠着椅背,眼珠转速比平时要快,但他沉默良久,也只是舒了一口气,道:“不知道该给你备注什么。”
盛遇对他来说很特殊,所以他放了置顶,但不知道备注什么,只好备注了对两人来说都意义非凡的一个日子。
可以是盛遇的生日,也可以是他的生日,模糊的另一层含义,是他暂时不知道怎么付诸于口的悸动。
盛遇还有很多问题,但商场人太多,吵闹不休,他只好把那些话按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坐着,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玩到一半,曾途出来了一趟,看见他们,远远就兴奋地打招呼。
“他还OK吧?”曾途站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路屿舟,担忧道:“要不先给他送回酒店?”
路屿舟抬眼:“你出来干嘛?”
曾途:“哦,我输了,抽到大冒险卡牌,要夹个娃娃回去。”
KTV对面就是游戏城,一大排夹娃娃机。
路屿舟偏头扫了一眼,说:“看来他们没打算让你回去。”
盛遇:“……”
路屿舟的嘲讽技能是有门槛的,钝感力太强的人听不懂,至少曾途就没get到,还摸了摸后脑勺,说:“没事,夹不到就找老板买一个,大不了多花点钱。”
路屿舟不太喜欢曾途,盛遇刚刚就察觉到了。不过路老师的抵触很隐晦,撑破天就是不咋跟这人说话,除了盛遇,连曾途本人都没感觉到。
盛遇失笑着道:“好久没见你骂人,都不习惯……但人家又没得罪你——”
话到这儿,他陡然意识到什么,半截话戛然而止。
路屿舟支着额头,半垂的眼睛间隙里逃逸出来几丝眸光,在他脸上打转。
盛遇赶忙喝了一口奶茶,撇开脸视线乱瞟。
很快,曾途拖着一大堆玩偶经过两人,随手给盛遇递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猫。
“老板不单卖,我只能把机器里的玩偶全买了,给,送你一个,见者有份。”
说罢,他看向路屿舟,敞开自己提的大袋子,“挑一个吧朋友。”
他朋友说:“谢谢,不需要。”
曾途也不强求,拖着一大袋玩偶往KTV走。
等人走远,盛遇奶茶也喝完了,站起身来,把小猫玩偶交给路屿舟,说:“我去趟洗手间,给我拿着。”
路屿舟接过了玩偶,表情不怎么好看。
盛遇上完厕所回来,休息区已经没了路屿舟的踪影,四下一看,这人进了游戏城,正弓着身在跟一台夹娃娃机较劲。
“……”
盛遇走了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装游戏币的小筐,里面满满当当一大堆币。
“你想要这个啊?”盛遇转头看一眼机器里的兔子玩偶,意外地问。
抓夹又一次落空,路屿舟站直身,抓了两下头发,表情比刚刚要冷淡,说:“不是,试一下机器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夹。”
他又问盛遇:“你有没有想要的?”
盛遇摇摇头:“这里面没有我喜欢的IP。”
“……”路屿舟别回了脸,没什么情绪地往投币口塞了几枚游戏币。
反正也没事,见他不想走,盛遇就抱着胳膊,倚着另一台机器看他跟娃娃机较劲。
路屿舟百分百醉了。
微醺的路老师比平日更犟,盯着娃娃机的眼神像见了肉的狼,盛遇很少见他在不刷题的时候,露出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
其实盛遇不喜欢这种商场娃娃机里的玩偶,质量一般,摸起来手感不咋地,但他围观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要一个,于是指了一个呆呆的兔子玩偶,说:“抓这个。”
兔子玩偶也不尽相同,有笑脸有哭脸,还有跟路屿舟一样的死人脸。
路屿舟:“……不是不要么?”
盛遇:“改变主意了,我想要这个,给我抓。”
路屿舟嗤笑了一声,嘴硬道:“你自己抓啊——”
话虽如此,他的手指头比嘴老实多了,飞快往投币机塞了几枚硬币,低下身来,认真地对准了目标玩偶,然后拍了按钮。
一次中。
盛遇都感叹这个神奇的概率,提着玩偶,跟呆呆的兔子眼睛对视,道:“我要挂书包上,这只兔子和我有缘。”
路屿舟退完了剩下的游戏币,把另一只小猫玩偶举到他面前示意,说:“这只呢。”
盛遇想也没想,“收起来呗,我书包又挂不下那么多挂件。”
路屿舟挑挑眉,神情舒展了点,随手把玩偶塞进了裤袋-
中途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个饭,一部分人还没玩爽,吃完饭又要去唱k。盛遇一看表,都九点多了,就婉拒了第二场。
他拽着‘看起来很清醒’的醉鬼路屿舟回了酒店。
说来奇怪,一脱离商场那种人来人往的嘈杂氛围,盛遇就隐约有点不安,总觉得像要出什么事。
醉鬼在浴室冲澡,他窝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把手机里的各个APP都翻了一遍。
他非常怀疑哪个软件偷偷扣了他的费,毕竟他预感一直很灵。
挨个翻了一遍,一无所获,盛遇惫懒地盖上手机,看着窗外发呆,眼皮子愈发地沉。
路屿舟出来时,他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发梢的水滴了一滴在眼眶里,视野里混沌一片,路屿舟拽着毛巾擦干,感觉心脏也被这滴水打了一下,受了刺激,暖乎乎地收缩。
盛遇说他醉了,其实不一定。
他从昨晚开始,貌似就没有再清醒过。
对话框里还有无数个‘记你一次’,这些是盛遇眼里的安全对话,逃过了被撤回的命运。但在路屿舟眼里不是这样的。
他不清楚盛遇为什么要记自己二十二次……只是一些隐晦的念头,影响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解读。
也许,可能,每一次……都只是想他了。
当然,这种可能性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但不影响买了彩票的路屿舟,带着几分希望来刮码。
空调开得足,室温很低,路屿舟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薄外套,无声地走到窗边。
盛遇睡得很沉,睫毛一动不动。
路屿舟俯下身去,目光垂了一下,落在盛遇下巴靠上一点的位置,又移开。
靠得近了,他能感受到盛遇均匀的呼吸。
这个年纪就是青涩,懵懂乱来,脑回路跟常理不一致,像一群没头没脑的苍鹰。
就像此刻,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路屿舟却只是垂着眼皮,一下又一下地数着盛遇的气息。
数完一分钟,他凑过去,鼻子碰了一下盛遇的鼻尖。
“……做个好梦。”-
玩卡牌游戏时盛遇也喝了两杯,以为无伤大雅,结果洗完澡倒头就想睡。
他难得一晚上不熬夜,睡得昏昏沉沉,结果半夜突然被一个电话打醒了。
铃声响起的刹那,盛遇心脏猛地一跳,喘着粗气豁然睁眼。
盯着天花板呆了几秒,他才想起摸手机接电话。
接电话前他朝旁边看了一眼,路屿舟背对他侧躺着,腰间搭了一点薄被,窗外清冷的月色洒进来,能看清微微起伏的肩胛骨。
盛遇轻手轻脚下了床,去露台上接电话。
来电的人是盛开济。
“……自发性脑出血,发现及时……手术结束了,情况稳定,但尚在昏迷阶段……”
可能是没睡醒,那些话语断断续续地钻近耳朵,没能连成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盛遇:“谁脑出血?”
盛开济:“……你祖母。”
盛遇哦了一声。
“情况怎么样?”
盛开济:“人在医院,手术很成功,各项数据都平稳。嘉泽说你跟祖母最亲,让我一定记得通知你……但你放心,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病症,脑出血不算罕见,主治医生临床经验充足,手术比预计快了半个小时。爸爸会一直在医院守着,人一醒就通知你。你专注好自己的事,不用担心。”
盛遇又问了几句,父子俩心平气和地交换了信息,挂断电话。
直至回到房间,空调出风口的冷风一吹,盛遇陡然回了神。
他忽然喘了两口气,猛地搓了两把脸皮,想冲回阳台再打一个电话给盛开济——
“盛遇?”
路屿舟低哑的嗓音响在房间里。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把水,浑身的焦躁都压了下去,盛遇原地僵了片刻,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灯没开,路屿舟就坐在床沿,昏暗中的眸光黑而幽冷,甫一对视,就让盛遇冷静下来。
“……我吵醒你了?”盛遇哑声问。
“不是。”路屿舟微蹙着眉,脸上还有未散的倦意,“口渴了,出什么事了?”
盛遇哑然半晌,“没啥事,就是……盛董事长刚刚通知我,说祖母脑出血,刚做完手术。”
房间静默了许久。
路屿舟忽然挪了一点位置,拍拍自己的床,说:“一起睡吧。”
盛遇无暇想别的东西,像一只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慢吞吞走过去,坐下了才想起问一句:“路屿舟,你酒醒了没?”
路屿舟一顿:“醒了。放心,不会闹你。”
换做平时,盛遇一定要撅他两句,但今天只是低着头,滞涩地说:“不是,我今晚可能睡不着,怕吵到你。”
路屿舟已经脱了鞋上床,拍拍另一个枕头,示意他躺下来。
1.5的床不算宽敞,睡两人绰绰有余,盛遇侧躺着,路屿舟往他腰上搭了一点被子。
侧躺的姿势有时像蜷缩,盛遇就这么缩着,随后路屿舟也躺下来,黑沉的眼睛注视着他,距离近得能感知到彼此说话时呼出的热气。
路屿舟:“情况严重吗?”
盛遇摇摇头:“手术很顺利,盛开济说各项数值都稳定。”
路屿舟:“什么时候的事?”
盛遇:“不清楚,盛开济说是突发性疾病,祖母年纪大了,各种病痛都在她身上打转。”
路屿舟盯他两秒,忽然伸出了手。
盛遇感觉后颈被人握住,脑袋不受控制地上前,抵住了一个微凉的额头。
路屿舟说:“别急,最早的高铁在明天上午,你要睡个好觉,回去见她。”
潮湿的呼吸深深浅浅,扑进了盛遇的领口。
思绪还是很乱,但情绪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盛遇迟到的理智回归,蓦地想起来,眼前的人也是祖母的亲人。
他抓住了路屿舟的手指,生疏地安慰:“你也不要担心。”
他们像两只刚刚破壳的幼兽,面对外界的变动手足无措,只能抵着脑袋,互相汲取一点微薄力量。
路屿舟安慰地捏了捏他的后颈,低声说:“闭眼,睡觉。”
盛遇乖乖地闭了眼。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整晚,毕竟以前遇到这种不知所措的情况,身体反应总是最直观。就像刚被通知不是盛家人的那段时间,他数着吊灯上的珠子,珠子都数清了,还是睡不着。
可能是近在咫尺的呼吸太催眠,搭着后颈的手指太有安抚性……
他闭上眼睛,就这样怀着忧虑睡去。
第59章 留学
醒来时,盛遇感觉到手指被人握着,下巴处拂动着清浅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
他睁开眼,对上路屿舟近在眉睫的睡颜,还怔了一下。
他一动,路屿舟就跟着醒来。望过来的黑色眼珠蒙了一层困意,滞顿地盯他片刻,忽地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有点越界的一些举动,但非常时期,盛遇十分依赖这种越界所带来的慰藉。
他们牙都没刷,几个连环夺命call,打通了盛开济的电话。
祖母还是没醒。
盛开济在电话那头谆谆告诫,让盛遇不要关心则乱,专注学业,不要被打乱节奏。
盛遇能听就怪了。
跟学校联系请了假,他定好中午的高铁,撂下手机,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行李。
录制进度过半,学校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一个新的代表,两人只能走一个。
盛遇录完了前五天,路屿舟录最后一天,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接力。
其他代表得知消息,艰辛地从床上爬下来,站在酒店门口送他。睡衣五颜六色,各有风姿,场面一度很壮观。
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领队老师在群里说了,盛遇家里有急事。急成这样,无外乎生老病死,大家难得没吊儿郎当,挨个上前跟他拥抱,很认真地说保重。
天南海北聚在一个城市,实属缘分。世界如此宽广,以后不一定还能再见,潦草又郑重的道别,算是给此行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路屿舟送他到高铁站,把拉杆箱推给他,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站口风大,两人刘海被吹得凌乱,盛遇有点看不清路屿舟的神色,但还是笑了一下,说:“路老师,你很啰嗦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吱两个字都嫌烦的路屿舟,会一遍一遍地叮嘱他注意安全。
盛遇一落地就直奔医院,虽然人还没醒,但他看到老人家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心电图平稳又均匀,提了两天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每天要来医院一趟,啥也不干,坐在病床边玩手机。
起先只有他一个人,后来路屿舟加入了这项活动。病房里多了一张小书桌,他玩手机,路屿舟在一旁刷模拟竞赛题。
有时盛遇会吐槽:“哪天祖母醒来,看到我跟你鲜明对比,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吧。”
路屿舟就给他递了一张卷子。
盛遇又蔫了,“算了,我还是不务正业点吧,期末刷题刷伤了。”
祖母拢共昏迷了一周多。
盛遇总是嫌时间过得太快,刷一下就从指尖溜走了,打游戏总不够用。这一周他窝在病房里打游戏,却忽然懂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祖母醒来的那天,他跟路屿舟有课,下午六点多才接到电话。
两人打车赶往医院,路上却接到盛嘉泽的电话,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盛嘉泽:“醒是醒了,但有点后遗症……她不记得人了。”
盛遇握着手机,静了一静,“什么意思?”
盛嘉泽:“出血位置主要在额颞区,记忆和情绪都受影响,她得了严重的认知障碍,不仅不认得人,心理科医生说,还有轻微的情感障碍……就是俗称的抑郁。”
盛遇百味杂陈,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没法想象祖母不认识自己的情景……可转念一想,好歹保住了命,好歹盛家有钱,就像他当时的心理障碍一样,大把大把钞票砸进去,总能见到一点效果。
VIP病房在八楼,工作日医院人多,两人挤不上电梯,风风火火地爬了步梯。
两人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浑身是汗,盛嘉泽见到他们都咂舌,感慨道:“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好。”
盛遇没空闲扯,透过门玻璃往里看了一眼,看见祖母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他连忙把盛嘉泽拽到楼道,喘了口气,问:“具体什么情况?”
盛嘉泽朝他一摊手。
“就是不认识人,谁都不认识,盛董事长刚刚来了一趟,被她瞪走了。医生说是逆行性失忆,可能会随着后遗症的减退而恢复,但这个过程要花多久,谁都说不清。”
盛遇:“那她现在记得多少?”
盛嘉泽又一摊手,“记得自己25岁,感觉我们都是人贩子,说她跟一个姓盛的结婚了还不乐意。”
盛遇:“……”
脑出血给祖母留下了严重的认知障碍,她不仅不认得人,今天发生的事,明天就忘,哪怕盛家人在她面前刷了几百遍脸,隔天再来,她还觉得这些人殷勤得莫名其妙,指不定盯上了她哪个器官。
同时她的情绪也不稳定,为免刺激到他,医生建议家人进去看望前都换一身装束。
——套个白大褂,骗她自己是医护人员。
VIP病房通透明亮,安静得像个世外桃源,阳光折进屋内,浮尘粒子在其中跳动。
锁舌细微地弹响,盛遇做贼一样进了屋。
病床上的人还望着窗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回头。
盛遇总开玩笑,管祖母叫老人家。其实祖母并不显老,纵然皮肤有着岁月的痕迹,可淡棕色的头发里几乎没有白丝,常年规律生活,使她的皮肤白得透明,乍一眼看只有四十来岁。
而如今,那头柔顺的淡棕色卷发被剃光了,头顶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生了一场大病,祖母似乎更瘦了点,病服下空空荡荡。
盛遇带了一束鲜花,直接走到窗台边,准备把玻璃瓶里干巴巴的水仙换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医生提醒过他们,不要强行给病人灌输记忆,恢复了自然会想起来。
哪怕他真的很想跟祖母抱怨两句,说说近况……也必须按捺下来。
花瓶里的水已经浑浊,盛遇去洗手间换了干净的清水,出来时发现祖母在盯着自己看。
那双碧绿的眼睛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好奇他在干嘛。
盛遇暗自叹了口气,把修剪好的花束塞进瓶子里,弯腰拎起打包好的垃圾,冲床上的人礼貌道:“您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往门口走,手指压住把手,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小遇。”
……
盛遇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祖母出事当天他没哭;得知祖母不记得人他也没哭。
可这一声‘小遇’一出来,他忽然感到委屈,撑了半天的伪装瞬间溃不成军,病房锃亮的观察窗倒映出他要哭不哭的表情,眼尾红了一片-
祖母谁也不记得,也不记得盛遇,但她知道盛遇就是‘小遇’,盛遇在她这里,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主治医生说她的情感障碍比预想中严重,多日观察下来才发现,她发病的频率非常高。
她总是突然地不肯吃饭不肯说话,并没有其他过激举动,医护人员一度以为这是某种语言障碍。
只有盛遇能看出来,她是在发脾气。
因为盛遇发脾气就这样,啥也不干,被惹了就毛茸茸地走开,找个角落悄悄地记恨。
祖母也这样,他这习惯就是跟祖母学的。
医生试着跟她沟通了几次,推测她发脾气的主要原因应该是不安。
她三十多岁才来中国定居,虽然中文流利,可这并不是她的母语,放眼望去的东亚人,对于空白了一段记忆的她来说,跟突然被拐到缅甸没有区别。
她发脾气的时候,只有盛遇能喂进去一两口饭。
人的大脑是一个宏大的领域,医学界对它的研究至今只有冰山一角。
祖母的情绪像在临界点的火山,随时有爆发的风险,医生也没法给出具体的治疗方案,只能建议家属以安抚为主。
八月下旬,盛遇回了一趟老宅,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叔伯们难得回来串门,家里比过年还热闹。
不知道大人们经过了怎样的讨论,总之八月底,盛遇被通知,家里要将祖母转往法国东北部阿尔萨斯的一所康复医院,那里是祖母的故乡,康复医学比国内更发达。
盛嘉泽有事没事会来喜鹊巷串门,这个决定下来后,他拉着盛遇吐槽了很久。
“我问了朋友,阿尔萨斯的中国食物代购非常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哥可能在国外饿死……你有事没事多来看看我,别空手,带点吃的……”
转去阿尔萨斯是为了祖母的病情,但不可能把老人家一个人撂在国外,家里得派一个人过去。盛开济挑挑捡捡,挑了盛嘉泽,毕竟他一直在国外生活,偌大个盛家就他最闲。
盛家联系了阿尔萨斯一所qs排名前一百的大学,这所院校的商科赫赫有名,业内含金量很高,最可怕的是,超难毕业。
盛嘉泽一听就昏了过去。
有那么一刹那,他也想住进那所康复医院,祖母一个病房,他一个病房,祖孙俩每天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
日子想想就美。
老房子的庭院里放了两把藤椅,盛嘉泽拉着盛遇,从白天畅聊到晚上九点多,聊得口干舌燥了,才拍拍屁股欣然而去。
庭院恢复宁静。
没过多久,盛遇被颈侧突然的冰冷刺得一激灵,豁然坐直看去,先看到了一瓶冰矿泉水,抓着瓶身的手指匀称修长。
一抬头,路屿舟睫毛垂下,散漫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你怎么下楼了?”盛遇接过矿泉水。
路屿舟拉开另一把椅子落座,“学累了,下来歇歇。”
从b市回来以后,两人貌似就再没有过这样安静独处的时间。
盛遇学校医院两头跑,路屿舟要准备竞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抓取了他们的空闲时间,两个才十七岁的男生,就这样被推着走,稀里糊涂忙碌起来。
盛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慢慢靠回椅背。
“她还是不记得人?”
盛遇:“嗯,就对我有点印象。”
路屿舟抿紧了唇,靠上椅背,望着惨白月色,神情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他这段时间常去医院,大多时候不敢说什么话,只能跟老人家安静地打个照面。
有时他假模假式测完体温要走,兜里会被塞一个新鲜的苹果。
祖母笑眯眯地,问他:“你多大了?”
下一次再去,祖母还是问他:“你多大了?”
“……”
那是路屿舟第一次后悔跟盛开济较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跟清醒的老夫人吃几顿饭,聊聊几岁了,在哪念书,读什么专业。
夜风微凉,绣球花快败了,花香格外浓郁,像盛夏的尾声。
盛遇忽然轻声问:“路屿舟,你觉得,我去法国留学怎么样?”
路屿舟望着院子里的葡萄藤发呆。
藤上只挂过一次果子,还青涩的时候就被摘了,他们至今没尝过甜的葡萄。
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这一刻却忽然有点感慨。
可惜了。
这一个戛然而止的夏天。
“挺好的,去吧。”说话的人声线很轻,路屿舟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没落在实地,“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就发消息,我给你寄。”
盛遇一下被逗笑了,“你是不是偷听我跟盛嘉泽聊天。”
路屿舟跟着笑了一下。
盛遇这几天一直在浏览阿尔萨斯的资料,查看那所大学的专业排名……
他预料到了。
第60章 回国
冬月,阿尔萨斯。
这里的冬天比a市冷,车内空调开得很足,盛遇手指抵着额头,歪在后座昏昏欲睡。
司机用带着口音的法语说:“先生,到了。”
计程车停在康复医院门口,盛遇刷卡下车,抱着一大束白玫瑰,步履匆匆进了医院大门。
前台是位华裔女士,对同为华人的盛遇有种莫名的亲近,一见他进门,就招手笑道:“Shing,你今天迟到了。”
Shing是盛遇的姓氏音译,法国人非常礼貌,相比随便一取的法语名,他们更喜欢叫盛遇中文名,但他们又记不住。没法,盛遇只能取了个简单的音译名。
盛遇歪着头一笑,面露惭愧,“路上碰到教授,喝了杯咖啡,真抱歉。”
前台摊开了一个登记册,他在探望那一栏签了个名,把笔搁下,转头挤上了电梯。
他提议代替盛嘉泽,前往法国留学时,盛开济很是意外。
但盛董事长竟然没有多问,第二天就让助理重新整理资料,投递给了霍尔曼大学招生办。
入学手续办得很快。盛遇在成绩上那点小傲劲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早在高一就拿下过雅思7.5的分数,高二上半年考过sat,分数凑合能看,至少他自己觉得还能再高一点。虽然差强人意,可当做留学的敲门砖已经足够。
由于雅思成绩只能报名英语授课项目,他又临时考了个ETF,挤进了霍尔曼最热门的金融专业。
忙完一切已经是九月中旬,同时期的大一新生已经开始上课,盛遇没法耽搁太久,在棋牌馆呆了两天,听了姨妈两天没歇气的念叨,第三天晕头转向地上了飞机。
时间匆忙,来不及跟每个人道别,他这边刚落地阿尔萨斯,微信就被各位校友轰炸了。
盛遇只得发了条朋友圈,至今还在置顶挂着。
盛遇:【去读大学了,没空瞎聊,不要打扰尊贵的大一学长。】
不出意外,这条臭屁的朋友圈发出后,他又遭受了各方的‘唾骂’。
阿尔萨斯的夏天凉爽干燥,刚落地的那段时间,盛遇还挺不适应,不会一动就出汗,不用每天三四个澡,没有吱吱呀呀的风扇,即便不开空调,室温也维持着20度上下。
他习惯性只盖薄被,结果第二天就光荣感冒,惹得他给路屿舟连打了三个电话吐槽。
“奇了怪了,这边又不下雨,偏偏一到晚上就降温……”
那阵子他还住在学校宿舍,三位室友一个赛一个奇葩,有一位也是华人留学生。
盛遇经常骂学校骂到一半,扭头礼貌微笑,“bonjour。”
这时耳机里就会传来路屿舟低低的闷笑,“你室友又回来了?”
盛遇跟这几个人聊不到一块儿,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火速抓起手机溜去楼层露台。
霍尔曼校舍每层有十几个宿舍,每一层带一个露台,面积宽敞,布设了很多铁椅子,每到夜晚打电话的学生都很多。
盛遇从来抢不到椅子,他总是蹲在角落,一边拽着砖缝里的杂草一边跟路屿舟闲聊。
蹲得脚麻了,他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我得回宿舍了,明天聊。”
次数一多,路屿舟就大概知道了他的血条,每打二十分钟左右,就会主动说:“你回宿舍吧,明天聊。”
盛遇一蒙,“为啥?你有事?”
路屿舟:“你有事才对,脚不麻吗?”
盛遇:“……哦。”
法国是个非常注重社交礼仪的国家,亲身体验和祖母口述有相当大的差别,盛遇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大一的课又密又繁琐,他必须兼顾两者,同时还要抽出时间来探望祖母。
而在他最忙的那段时间,国内的路屿舟拿下了数竞联赛省一,开始准备cmo,参加省队集训。
集训营管理严格,路屿舟只有周末能拿到手机。起先两人每周末还会通一次电话,后来不记得哪个月,盛遇忙忘了一次,周一才想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密密麻麻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拨回去,那头提示已关机。
盛遇一直对几千里的距离没有实感,他总是屁大点事都要打电话跟路屿舟蛐蛐,而路屿舟总会在第一时间接起他的电话。
除了见不到面,他们好像还在彼此身边。
直到这次,盛遇忽然意识到,九千多公里不是一个写在黑板上,可以随便擦去的数字。
集训应该很累,如果没有他的骚扰,路屿舟或许能得到惬意的半天假期,累了一周,能好好睡一觉。
他总说路屿舟是个不需要睡觉的驴玩意儿,但他比谁都希望路屿舟多睡两分钟。
盛遇开始有意识地缩短通话时间和频率,他还是喜欢跟路屿舟叨叨,但更多时候只是发微信,想起来就往对话框里扔一条,等着路屿舟周末拿到手机‘批复’。
他们好像没有变,却多了很多顾虑,盛遇有一天给路屿舟打电话,发现自己已经被顾虑撕扯到不知道该聊什么。
“……”
听到路屿舟的声音,他甚至有些恍若隔世。
六个小时的时差,还是阻隔了一些东西-
病房开了充足的暖气,挂墙电视放着近期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很催眠。
男生声线轻快,人未到声先至:“罗拉女士!我又来看你啦!”
尾音落下,房门被人推开,探进来一张玉面黑发的亚洲面孔,含着笑意,眼尾一弯,像两枚小月牙。
不等罗拉女士回应,男生自言自语地嘀咕什么,推门进来。一边往沙发走,一边摘了碍事的羊绒围巾,露出修长的脖颈。
“给您带了奥斯汀玫瑰,白色,这可难找,我坐计程车在城里绕了几才买到。”男生脱了修身大衣,轻挽起薄毛衣的袖口,针织面料松垮包裹着清瘦的肩骨。
盛遇扒拉两下被静电打得乱蓬蓬的头发,转回头,冲祖母埋怨道:“罗拉女士,您真的很挑剔。”
罗拉是祖母的曾用名。
转来阿尔萨斯治疗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不到半年,祖母的情况已经有了明显好转,虽然记忆还没恢复,可情感障碍已经得到了控制,不再有绝食的情况。
她很不喜欢盛遇叫她祖母,非说自己还没到当祖母的年纪。
盛遇只能叫她罗拉女士。
好在一切都在好转,罗拉女士已经能记住一定时间范围内的事,偶尔盛开济出差来看她,她还能记得这人貌似上个月见过。
盛遇维持着一周来刷一次脸的频率,确保自己在罗拉女士这里不是路人甲。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扔了花瓶里开败的花,把白玫瑰修剪插瓶。
罗拉女士早已习惯他的造访,只在进门时抬了一下眼,之后就一直专注自己的事,没挪过视线。
盛遇醒完花走出洗手间,发现她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腰背板正地坐在窗边,戴着一副垂着银链的老花镜,低头看平板,表情凝重得像钻研什么学术著作。
“看什么啊这么认真……”盛遇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笑意敛了。
这么认真,看肌肉男啊?
罗拉女士打开的是国内的一个社交媒体,用户量超过10亿,很多年轻人在上面分享生活,也有一些博主,不求回报地拍摄自己美丽的身体,分享给广大网友看,是网友心中的男菩萨,但在官方定义里,这类视频只有俩字——擦边。
罗拉女士现在就在看肌肉男擦边。
这个认知让盛遇有一点恍惚。
他呆怔片刻的功夫,罗拉女士已经划了下一个视频。
盛遇定睛一看,还是擦边。
更可怕的是,这几个博主都被点了关注……
是谁点的呢,好难猜啊。
“罗拉女士。”好半晌,盛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祖母的肩膀,谨慎地说:“少看点,纵欲伤身。”
祖母:“……”
罗拉女士不说话,默默把椅子换了个方向,拿后脑勺对着他。
这就说明她不高兴了。
盛遇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尖,扭头回沙发坐着,不敢再劝。
算了。
祖父死了那么多年了,祖母再找一个咋了,她能再找是她的本事。
盛遇拿出电脑,准备赶作业,等开机的空档,他习惯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CMO时间在这月初,前几天就结束了,成绩还没出来。刘榕给路屿舟批了一周的假,犒劳一下竞赛生饱受摧残的身心。
盛遇想找他聊天,又怕他在补觉。
a市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
纠结几分钟,还是作罢,盛遇随手点进了朋友圈。
右上角的小圈圈转了几秒,姨妈的头像跳到了最上面。
文秀:【昔日寒窗苦读,今日金榜题名。成功没有捷径,付出总有回报……】
文案非常长,长到要展开才能看完全,配了两张图,其中一张是路屿舟站在棋牌馆门口看手机的侧影照。
盛遇扫了一眼文案,看不懂,滑到最下面点开了第一张图。
看完他就靠了一声,切回首页,噼里啪啦给路屿舟发了一条消息:【进国集了?!拿到保送资格了?!回我!快点!】
姨妈配的第一张图,赫然是保送录取的资格确认书。
路屿舟:【在。】
路屿舟:【……你怎么知道?】
盛遇:【姨妈发了朋友圈!靠!你签约保送了都不告诉我!】
路屿舟:【……】
盛遇从这六个点中嗅到一点刻意隐瞒的味道。
盛遇:【……你不会不打算告诉我吧?】
盛遇:【不是,我俩啥时候绝交了,没通知我啊。】
盛遇:【苦恼.jgp】
他连发了六个搞怪表情包来掩饰自己的不爽。
路屿舟:【不是。】
聊天框上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像他一贯那样,回归沉默。
路屿舟:【你最近有假吗?】
盛遇:【干嘛。】
路屿舟:【生日快到了。】
盛遇:【……】
盛遇:【放心,我讲义气得很,早就给某个没良心的买了礼物。】
路屿舟:【有假吗?】
路屿舟:【有假的话,我去找你。】
盛遇:【阿尔萨斯?】
盛遇:【……来这干嘛。】
路屿舟:【看看祖母,顺便给你庆生。】
盛遇心头跳了一下,紧张地直舔唇。
盛遇:【最近忙,你别过来了,礼物也收着,等我寒假回去拆。】
盛遇:【……你给我备了礼物吧?】
路屿舟:【……备了。】
路屿舟:【十八岁生日,你不过?】
人一心虚,话就会很密。
盛遇:【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生日嘛,我又不是很看重,没事儿,你跟姨妈她们过,我跟祖母过,挺好。】
盛遇:【你别玩什么突然出现的套路啊,我真有安排,不方便招待你。】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格外久。
盛遇都等困了,手机才重新震了一下。
路屿舟:【跟谁?】
两秒没到就撤回。
新消息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字。
【嗯。】
看着像是打消了来阿尔萨斯的打算。
盛遇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购票软件,看着自己提前半个月买好的回国机票,开始咬牙切齿。
路屿舟你个王八犊子,等我回国的嗷!
成绩出来不告诉我是吧?保送签约不告诉我是吧?
老子要把你活拧成三截!!挂在房梁上风干当腊肉!!
你死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