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关于沈绛

作品:《我要月光独照

    这次复明的时间,又比上一次多了一天。


    以至陆今遥第二天醒来时再度回到那个黑暗模糊的世界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极大的落差感。


    当一个健康正常的普通人,原来感觉那样好。


    她以前竟从未发觉。


    不过陆今遥也没沮丧太久,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近来的状态变化,知道距离彻底康复的日子并不遥远,索性将这段看不见的时光当做一场新奇的人生体验。


    她身上那处腐烂发霉的伤口,经过一整个五月的暖熏和人细心养护,已经长出新的血肉。


    六月,芒种当天,陆今遥迎来了第三次复明。


    这次,比前两次持续得更久。


    沈绛带她去了医院。


    “其实她现在状态已经非常好,整个人也不像之前那样郁郁寡欢。心因性疾病最重要的诱因就是心病,她能好得这么快,说明过去堵在心里的那些事情已经想开。”


    “没什么意外的话,就已经算是康复了。”


    “但保险起见,建议最近半年还是每隔半个月来复诊一次。”


    夏医生笑着给出最终断语。


    待到走出医院大门,下完最后一级台阶,陆今遥盯着地面斜长的影子,怔怔出神。


    她忽然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实感。


    这才迟钝反应过来,医生说的那段话代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外”就代表,基本不会出现意外。


    代表那段潮湿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代表新生,代表她在人生的路上狠狠摔了跤,却还是爬起来,认真走过了这一段,代表已经夸过这个坎。


    代表,她很厉害。


    这么想,陆今遥咧唇,无声地笑。


    女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抬头望天。


    今天阳光并不毒辣,温暖柔和,将她整个人包裹着。


    陆今遥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不知从哪突然伸出一把扇子直接挡在她的头顶,遮住大部分光——还是张印着小广告的劣质塑料扇,街边推销常送的那种。


    阴影覆落,陆今遥愣了下。


    几乎同时,沈绛的说话声从后方传来,比六月的阳光还要温柔:“你的眼睛刚好,别对着太阳看,很刺眼。”


    是沈绛。


    陆今遥缓而慢地眨了下眼,回头看她,又看她手里格格不入的扇子,不免好奇:“你怎么会有这样一把扇子?”


    “路过医院大厅的时候,有个老奶奶给的。”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接这种东西。”


    “那看来我在你眼里十分不近人情了。”


    “不是……”见自己的话似乎被人误会,陆今遥又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理会那种路边广告推销的人。”


    “是个老奶奶给的。”沈绛撤下扇子,又在笑。她笑得很无奈,望着陆今遥,“东西总要全部发出去,我不接,她还是得要去找下一个人。”


    倒不如接了,帮人省点力气。


    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出来干零工赚钱,怎么看,也是只是个在努力求生的普通人。


    这一点,和刚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陆今遥并无两样。


    同样都在“求生”。


    陆今遥没想到沈绛还有这样柔软的一面,心中对她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十五号是妈妈的生忌,我和小姨约好了,到时候回广阳去祭拜。”


    两人一边走往停车场,一面闲聊。


    陆今遥心情不错,说话也跳跃,上一秒还在问午饭吃什么,下一秒就提起了不久后要回长阳祭拜的事。


    今天周四,六月十五是下周三。


    沈绛想也没想:“我就不去了,最近案子多,替我帮你妈妈上柱香。”


    陆今遥“嗯”了一声,侧目看她:“那你有什么东西想让我买,或者让我带吗?”


    沈家的根在广阳。


    这些年虽然在不断往沿海发展,但要说起“故乡”二字,也只有广阳。


    沈绛的姥姥,姥爷,都还健在。


    沈绛回得干脆:“没有。”


    陆今遥听完,点点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六月十五当天,她和陆川芸开着陆蓁生前的座驾来到陵园,放眼望去,满山都是排列整齐的黑色墓碑,冰冷肃穆。


    两人从后备箱里取出鲜花和水果,沿台阶一级级往上,陆今遥手上还拎了个六寸的生日蛋糕,是特别定制的坚果碎蛋糕,陆蓁喜欢的口味。


    上次来这,还是母亲下葬的时候。


    从四月,到六月,这中间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而已,陆今遥的生活却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种种恍如昨日,陆蓁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情绪上来,她便忍不住鼻酸落泪,一遍遍用指尖描过墓碑上那张冰冷的黑白照片。


    好在来前陆川芸得了沈绛的叮嘱,知道陆今遥眼睛刚刚恢复,不宜久哭,没一会儿,便想着法引开话题,试图将这悲伤的气氛驱散些。


    “说起来,我记得沈绛的妈妈就埋在那边那块。”


    突然出现的名字让陆今遥大脑宕机了一下,暂时忘记悲伤。


    她愣了下。


    倏尔,陆川芸伸手将纸巾递到她的眼前。


    陆今遥低声道谢,眼泪擦去些,想起来追问:“小姨,你刚刚说什么?沈绛的妈妈……”


    沈绛的妈妈也不在了吗?


    陆今遥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是自己哭得头昏脑涨,哪句话听岔了。


    她从没听对方提起过。


    而且就在离开下海之前她还特意问过沈绛,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带点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沈绛什么都没说。


    陆川芸肯定地“嗯”了声,侧转过一点身体,朝另个方向望去:“来都来了,一会儿咱们也过去看看,给阿姨上柱香再走。”


    被陆川芸三言两语这么一打岔,陆今遥悲伤的心情也消失了大半。


    她蹲在墓碑前分蛋糕,边吃,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叙说着自己的思念。


    等这边祭拜得差不多,两人又往上走几级,来到另一处墓地祭拜。


    墓碑上刻的名字,沈如颜。


    陆今遥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后又发觉:“沈绛是和她妈妈姓的?”


    陆川芸笑她大惊小怪:“怎么了,你不也是吗?”


    碑上的黑白照片已经蒙了一层灰,却难掩照片主人的娴雅气质,细看之下,她的五官确实与沈绛有几分相似,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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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那双眼睛。


    原来沈绛的长相是遗传了她的妈妈。


    陆今遥在心中暗自感慨。


    两人将墓位周围的落叶做简单清扫,归拢一处,烧了些纸钱,点燃清香。


    出陵园的路上,陆川芸突然开口:“了了,你觉得沈绛这个人怎么样?”


    “啊——?”


    陆今遥不假思索:“很好,各方面都好。”


    她不知道小姨问的是哪方面,但她的回答,指的方方面面。


    沈绛耐心,温柔,模样出众。


    性格好,又年轻,在自己的职业领域也算是小有成就,这样的条件放出去,是无数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陆今遥想不到有什么词语可以用来形容沈绛。


    她只觉得,任何的文字描述在这一刻都显得干瘪匮乏,毫无灵气,无法将对方的好描绘出十之一二。


    陆川芸却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明显的偏爱:“你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她微微惊讶,又笑,“那看来,这两个月她待你真是很用心,非常好了。”


    自然是极好的。


    沈绛的用心不足为外人道,这些时日,只有陆今遥这个被照料的当事人才知道,自己承了一份多大的情。


    陆今遥也笑。


    她继续问:“那小姨,沈绛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我不是很清楚。”


    “她妈妈当年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而且咱们家和沈家前两代人来往密切,沈如颜嫁人后就和自己的娘家断了来往,后来更是跟着那个男人一起搬去了深市,逢年过节都不回来,我们和沈绛,也就见得少了。”


    “只听说是生沈绛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常年身体不好,突然病故的。”


    陆川芸说得很模糊,只是寥寥数语间,看得出来对沈绛父母的那段感情似乎颇有微词。


    陆今遥直觉不对,却已经问不出更多。


    陆川芸收话很及时,并不很想在背后说人闲话:“你住人家里,没事别去打听这些。”


    陆今遥点头:“我知道的。”


    她嘴上这么说,思绪早已跑远。


    六月不是扫墓祭拜的时节,陵园的停车场空出大片。


    出去的时候,陆川芸将车钥匙交给陆今遥,让她先去车里等,自己则是找陵园的工作人员又给沈如颜添买了一些祭扫和描漆服务。


    方才两人在墓碑前虽停留不久,但也能看出来,那块墓地已经有时候没人清扫打理了,甚至是描字的金漆都脱落许多。


    按理说,沈如颜的后事,都是该沈绛那个亲爸在料理。


    却不晓得这么些年,那个男人都在做些什么。


    回到停车场,陆川芸隔老远就看见陆今遥站在树荫底下,女孩逮着树缝间漏下来的丝缕阳光,正低头和自己的影子较劲。


    陆川芸看了会儿,神情柔软,不知怎的,忽而忆起很多年前,好似也在沈绛身上见过这样的一幕。


    陆川纭悄然走近。


    待上了车靠在座椅上,忽然又没头没尾地说一句:“其实她很多地方都和你挺像的。”


    陆今遥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姨说的是谁。


    陆川芸很轻地叹口气:“以前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