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尘抿着唇，望着周围荒凉用尸山堆成的战场，不远处的烽火台还燃着最后的黑烟，城墙头上断壁残瓦，上面的破损的牌匾上，依稀刻着燕京二字，林尽尘胸口处感受到沉重的闷痛。


    之前便听直播间的弹幕上讲过在他死后，大梁没过几年便亡了，当初他听到此，不以为意，可当他突然置于此景，这才恍然，或许，他也有那么一丝在意的。


    突然眼前的景象渐渐如潮水般褪去，苍凉的落日，满目的尸山都不见踪影，残破的城墙头慢慢被幽绿翠然的庭院取代，落日变为晨曦，原本踩在鲜血染红的荒草被青石取代，周围摆满了奇珍异草，几只扇动着黄色翅膀的蝴蝶翩翩从眼前滑过。


    [这是哪里？]


    [好漂亮的院子啊！]


    这是哪里，林尽尘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喂，你怎么在这里？”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林尽尘转身抬头，发现一名孩童坐在一株巨大的槐树上，睁着一双清眸，清亮的望向自己。


    虽然面容有些稚嫩，可林尽尘依旧能从那双清眸中窥探些熟悉的影子，是陆云霁。


    “我……”林尽尘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结果那孩童迅速从树下跳了下来，跑向远方，“这一次你们找到我不算！”


    就这么跳下来？林尽尘震惊得眨了眨眸子，目光打量了槐树的高度，这得有两米多高吧！


    “诶哟，二公子，你等等我们啊！”突然身后传来声响，两名陆家的下人从林尽尘的身体中穿过，林尽尘望着前方远去的影子，这才明白，方才陆云霁说的不是他。


    这性子和他认识的陆云霁性子简直大相径庭啊，林尽尘望着远处小小的身影，勾了勾唇。


    倒还被林尽尘观察对了，陆云霁幼时当真顽皮得紧，


    林尽尘望着小小的身影捉弄着自家的下人，每逢夫子来陆宅教学之时，陆云霁便寻着各种由头将他们支使出去，自己爬树翻墙逃学。


    随堂兄赴宴之时，见着官家女眷总是围着自家兄长，为求攀附陆家姻亲之时，他便偷偷抓了几只蚂蚱放在女眷的衣袖上，待那些官家小姐发现在兄长面前吓得花容失色时，他便躲在兄长身后暗自勾唇，眸底藏着一副得逞的恶劣。


    再大了些，陆云霁与京城世家一起游街赛马之时，见到同行的子弟见到山中采药的良家女子便要强迫之时，他驭着马冲上前，在要撞上二人，迅速勒马漂亮的转身，马蹄堪堪落在那人身边，经此一遭，那人瘫软在地上，裤子一片湿漉，□□里的东西早就吓软了。


    偏偏此时立在马上的少年，唇角隐着笑，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人，轻飘飘的来了句，


    “抱歉，你继续？”


    周围传来阵阵笑意，地上躺着的那人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胸中有气，却又不好发作，嗯，啊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


    林尽尘望着眼前的一幕，笑得直掉眼泪，“倒是没想到，陆云霁小时候这么顽皮！”


    [哇塞，陆男神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难怪主播在云麓书院的时候，陆男神竟然会和主播一起翻墙钻狗洞，我早就看出不对头了！]


    [那陆男神是怎么长成之后的样子的？]


    林尽尘望着骑在马上张扬肆意的少年，也想着之后，那陆云霁怎么就长成一副端雅有礼，和陆家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的呢？


    这么想着，面前的情景又一次变化，陆宅上的天空染上一层阴色，陆云霁的堂兄陆瑾和突发顽疾，在请尽天下所有的名医之后，最终也落下个半身不遂的结局。


    紧接着，外派的陆家家主陆元峰回到京城内，回到陆府内主持一切事宜，陆元峰携着陆云霁在陆瑾和的院外站了一夜，天亮后，陆元峰用着沙哑的声音道，


    “从此以后，你便接替你兄长的位置，接下陆家的责任。”


    “陆家的家训一定要牢记于心！记住了么？”


    陆元峰沉着脸，对着自己眼前十二岁的侄子道。


    林尽尘看着眼前那道小身影身子一颤，随后道，“知道了。”


    从此，陆宅的墙头上，槐树上，青石道上再没有那名肆意奔跑的身影。


    陆宅的书房内，透着那四四方方的窗户，林尽尘见着那道身影终日坐在案桌上，不同的夫子在门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窗前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画面又是一转，


    林尽尘突然站在陆宅的院子里，他面前站着的拿着戒尺的陆元峰，此时的陆元峰眼神盯着在院子里走动的小小身影，见到什么后，迅速冷脸，将手中的戒尺挥向对方，


    “啪！”


    陆元峰蹙眉道，“步子只能半尺！膝不可深曲！”


    “啪！”


    “身直步小，眸光前移！”


    “啪！”


    “唇角轻抬！冷着一张脸做甚么！”


    “再来！”


    林尽尘沉默的望着眼前的身影被一旁的男子拿着戒尺敲一遍又一便，转而，画面又是一转，陆宅的祠堂内，他见着陆云霁跪在那里，随着陆元峰嘴里背着那一条又一条的规训，


    “修身洁行，慎重追远……”


    “克己复礼，严苛自行……”


    “勿骄勿纵，温和待人……”


    春来秋去，日升日落，陆宅院子里，那道小身影慢慢长大，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如尺子般精确，身子随着步调永远挺得笔直，言语间的谈吐也得体的挑不出一丝错误，与陆元峰以及陆家其他弟子走在一起，每一个步骤都好似复刻一般，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双清淡的眸子。


    [天哪，陆家这是在批量复制完美的人吗？]


    [哇，突然觉得陆家有些可怕，这样的培育，好窒息啊！]


    林尽尘望着越来越接近自己前世记忆里的人，抿唇不语。


    后来，陆元峰的官职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陆家又一次登上京城世家之首，位权大了起来，官场应酬便也越来越多，陆云霁也跟着陆元峰参加的宴席也越来越多。


    但少年总是跟在叔父面前沉默，与人交流的次数并不多。


    一次回到陆府后，陆元峰把少年带到书院之中，沉声对着他道，“你身为陆家的公子，怎能不与人攀谈交流？怎可总是冷着眸子？”


    “我说了，出去之后，一言一行都是代表陆家，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人拿来放大观察！”


    “以后得多学学你兄长，学会向他一样笑！”


    白衣少年听到眼前叔父说得话，目光轻怔，眼底翻涌着挣扎，可最后，他低声道了句，


    “是。”


    之后，陆云霁便总会去兄长的屋子里坐坐，而回到自己屋子后，便在铜镜面前，缓缓勾起唇，学着兄长的样子，慢慢笑起来。


    温和的，而非肆意的，


    温和的，而非开心的，


    温和的，而非欣喜的，


    铜镜前的白衣少年嘴唇是笑着的，眉眼是冷漠的，是痛苦的。


    林尽尘倚在门前，望着这个少年一点点在用笑容，抹杀掉从前的自己。


    终于——少年学会了兄长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举手投足风雅矜贵，走路行礼完美得不似真人。


    慢慢的，陆云霁在陆家表现得越来越出色，陆元峰也越来越对他放心，他的雅名逐渐传遍整个京城，而适时，陆元峰将他引荐给圣上，陆云霁年仅十六岁，便被派往江州任县丞。


    十九岁，陆云霁位升为主薄，官至正八品


    二十一岁，陆云霁调入刑部担任刑部侍郎，官至次四品。


    而就在这一年年末官宴之上，陆云霁随着陆元峰在宴席上推杯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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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盏，谈笑风生，宴会进行到一半，在外戍边的卫大将军姗姗来迟为圣上献礼后，便入了宴席，身边跟着一名生人。


    林尽尘恍惚的站在觥筹交错的殿内，望着那跟在卫大将军身边跟着的生人。


    那生人正是他自己。


    突然，眼前宫宴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条幽静的花园，一袭身披蓝袍狐貂的男子，半披着墨发，独自坐在园内的凳子上，月色落在他垂下的眸子上，像是一层白霜，这一刻的他漠然的低头望着花丛间的萤火。


    “大人，今早顾家的大小姐退了大公子的婚事。”一旁的下人突然低声道。


    “嗯。”蓝衣男子淡淡道。


    月色静静流淌在青石地面上……


    “大人，该走了，辅爷在里头找你呢。”下人等了片刻，催促道。


    “知道了。”蓝衣男子缓缓起身，抬起眸子，唇角轻勾，朝着前方橙黄的亮光中前去。


    待行到宫宴门口处，蓝衣男子漫不经心的问道，“府中还有下的帖子么？”


    下人犹豫，道了句，“顾家二小姐明日下了帖子，望你过去与小辈去聚一聚。”


    前面走着的蓝衣男子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宫宴门口处，一名男子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官家的贵人，正跪在雪地上磕头，磕完后见着贵人仍没消气，便开始一遍又一遍扇着自己的巴掌，扇完后又勾着那双狐狸眸，讨好得朝着贵人陪笑。


    “真是没脸没皮，趋炎附势的东西。”蓝袍男子目光凝着门口的男子，眼底泛起一丝厌恶。


    “公子说什么？”周围人声热闹起来，下人疑惑问道。


    “无事。”蓝袍男子勾唇，温声道，又恢复以往温文有礼的模样。


    朱红色的大门，台阶上残留着些白雪，那名身着暗色的男子跪在宫门处，而此时，身着蓝袍的男子款款迈入宫门，恰巧此时，原本跪着的男子准备起身，但因为方才跪的太久，膝盖酸麻，站起走了一步，竟不自觉地往旁边倒去，这一倒，便摔在了蓝袍男子的脚边。


    那一瞬间，站在一旁旁观的林尽尘看到肢体碰在一起的两人眸中皆是闪过阴沉。


    跪在地上的那人眸子一阴，暗地咒骂着方才的贵人，心底想着等他日后爬上高位必要一雪前耻！


    而站在地上的陆云霁见着自己衣摆碰上那人脏污的衣袍，心底自宴席开始便压下的烦躁瞬间升起！


    可待二人一碰视线之后，地上的人迅速低下眉眼，诚惶诚恐道，


    “大人恕罪，小的无意冲撞大人！”


    站在地上的蓝衣男子迅速缓下眸眼，温和勾唇道，“无事，天冷地滑，小心一点。”


    “多谢大人！”那人勾起狐狸眸，笑得一脸讨好。


    蓝衣男子温和点头，啜着笑意继续向前走去，可当二人错身的那一刹那，皆都冷眸，露出对彼此的厌恶。


    [我去，我去！]


    [我勒个豆，这俩人——]


    [都是顶级的装货啊！]


    [这俩人真能装！]


    林尽尘见着眼前错身离开的二人，忽然在记忆深处想到了这一段，好像当时在宫宴上有这么一回事，他一早进了京便听说了陆家二公子的美名，在那次宫宴上也只是远远的瞧过几眼，确实芝兰玉树，气质出尘。


    后来朝堂上相遇，自己就总是觉得那人面上温文尔雅，总是端着一副架子，假的不行。


    就如自己一样，带了张面具，可这感觉却也不知从何而来。


    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这次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若是真是有传闻那等美誉，怎得在自己摔过来时刻，一句提醒也无？他方才可看清楚，望见快要摔倒的自己，那厮可是特意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自己不能摔到地面凸起的小石子上。


    所以说这姓陆的，也是装的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