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尘站在那人的身后，他一介文官此时穿着铠甲立在城门口上，立在乌泱泱的敌军面前，远边的残阳染红了一整片天。


    林尽尘看不清前面那人的神色，他只是看到，随着敌军一声令下，那边数以万计的敌军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般袭来，而这边形单影只的他独自扬起剑冲了上去。


    “陆云霁——”身后一直旁观着的林尽尘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陆云霁，你会死的！”


    “假意投降后，他日再东山再起不好么？”


    “养精蓄锐，再寻契机复国，何必搭上自己的命？”


    可前方的男子根本听不到他所说的话，只是冷着一双眸子，一剑又一剑将冲上来的敌军杀退，血水浸染了银色的剑，刀柄不知因着汗水还是血水粘腻都有些握不住了。


    杀掉一个，又来一个，再杀掉一个，又来了一双，燕京城的城门很快破开，敌军扬起鞭子浩浩荡荡得冲入城中，铁蹄踏碎了大梁百姓的每一处房屋，也踏碎了燕京城最后的生机。


    前方的男子已经体力不支了，目光开始涣散，砍杀的动作也渐渐缓了起来，周遭的敌军看了出来，迅速围攻上来，一刀刺入那人的肩膀，一剑打飞那人头上的头盔，几支飞流刺入那人的胸前。


    很快，男子被伤得站不起来，跪在地上，周围的敌军仍是不愿放过他，数十把枪剑从他身后狠狠得刺去，见着那人终于不再动弹，敌军终于发出阵阵喜悦的声响。


    “大梁亡了！大梁亡了！”


    “唔……”就在众人欢娱之时，地上的那人缓缓爬了起来，左手死死攥紧着大梁的旗帜，右手缓缓拾起地上的剑，挣扎的站了起来。


    站起来，又跪了下去，跪下去，又挣扎得站了起来。


    那人嘴里都是血，却挤出声道，


    “大梁，没有亡，只要我还没死……”


    “还没死……”


    可最后挣扎了几番，那人第五次跪下去后，再没能爬起来……


    [呜呜呜，陆男神！]


    [陆男神，呜呜呜，我的陆男神啊！]


    [一人敌万军，这等勇气，这等气魄，我真的会哭死！]


    [呜呜，这不是当初直播间宣传的片段么？忠国者含恨而死！呜呜呜！]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动着林尽尘的衣摆，他怔怔望着天边的残霞，望着残霞下孤零零跪着的那人，望着在风中飘动着的，残破的大梁旗帜。


    脸上突然传来一异样的触感，抬手碰去，一抹晶莹在指尖闪着光。


    [主播……，你竟然哭了？]


    哭了？林尽尘愣愣的擦拭着脸颊的泪水，有些恍惚，他竟然流泪了？


    为何？当初他娘被人掐死的时候，他没哭，被人万般欺辱的时候，他没哭，入狱受尽拷打折磨的时候，他也没哭。可如今，他林尽尘竟然流泪了？


    “这才不是眼泪，不过是……”林尽尘想勾起唇角，可是怎么努力也笑不起来，胸口间像是有一块石头般捶打着自己的心脏，闷痛的厉害。


    喉咙间也涌起干涩，眼中也逐渐模糊起来，青衣男子站在残霞前，望着面前破败的城墙，俯下身子，痛苦的大口大口呼吸，


    怎么回事，他不是很厌恶大梁么，厌恶大梁的皇帝，世族么？现如今真的如他所愿，都死绝了，他不应该很高兴么？


    为什么，他林尽尘会这么难受？


    他不应该是个奸臣么？奸臣怎么会管这么多呢？


    [主播，你要是难受，就好好哭一场吧，没关系的！]


    [是啊是啊，毕竟自己的国家被灭了，自己就彻底没有落脚点了，肯定很难受的！]


    [是啊，不过大梁灭亡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今生肯定不会的！]


    [那也不一定，现在大梁也只剩下个外壳了，内里也被贪官世家蛀的差不多了。]


    [但总是会有希望的啊！]


    正当直播间讨论的激烈之时，林尽尘所处的空间开始慢慢坍塌，满山的尸体如山一般缓缓朝那跪在地上的男子袭去，而地面则如同泥沼一般缓缓陷落。


    “怎么回事？”林尽尘忍住心胸的沉痛，望着身边发生的变化，蹙眉问道。


    【入梦空间正随着正主意志崩塌。】


    “什么意思？”慌忙往外躲去，绕开中心陷落之地的林尽尘迅速问向脑中的系统。


    在脑中如同死机般的系统终于出声道，“宿主所在的空间，是陆云霁所在的梦中，我们通过脑中刺激机制让陆云霁通过做梦的方式回忆起前世的种种，又通过意识输送将你带入梦中。”


    “原本陆云霁梦醒，宿主便可从浅层梦境中离开，但如今浅层梦境崩塌，宿主可能随着陆云霁跌入深层梦境中。有可能面临陆云霁醒不来，宿主也无法离开的结果。”


    望着慢慢被黑洞吞噬的身影，林尽尘抬手指道，“那就是深层梦境的入口？”


    “对。”系统答道，“我正迅速将主播的意识从陆云霁的梦中抽离，以免伤害宿主的性命。”


    “那陆云霁呢？”


    “情况突然，我只能先保住宿主。”系统冰冷的机械音道。


    “啧，麻烦！”青衣少年站在扭曲的空间中望着即将被吞噬的身影，随后大踏步朝那里走去。


    [喂喂，主播，小心啊，一旦跌入进去就出不来了！]


    [就是就是！主播要是跌入进去，肉身就会成为植物人！永远跌入别人的梦境中！]


    [哎呀，这个破系统怎么总是这样不靠谱！啊啊啊，这个直播间可是我现在最喜欢的直播间！我不想主播死啊！]


    直播间的后台，系统只是静静的望着直播间里青色身影艰难走向漩涡中心的画面。


    陆云霁，丫的，真是欠你的了，林尽尘一边抵挡着空间袭来的乱流，一边暗骂道，可步子确是越来越快朝着那漩涡中心走去。


    漩涡内，紧闭着双眸，浑身血污的陆云霁缓缓被身下的黑洞吞噬着。


    林尽尘终于走到陆云霁的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刚一触碰，突然一股沉痛压抑的情绪袭来，


    “陆云霁，身为陆家子弟，所言所行必须严苛到极致！”


    “陆云霁，你必须担负陆家的荣辱，不能出错！”


    “陆大人，你可是大梁的首辅，一定会让大梁好起来的吧？”


    “陆大人，我们会胜利的对吧？”


    “陆大人，你一定会让大梁复国的对吧？”


    林尽尘脑中顿时响起这些声音，这些声音如一座座大山一般压得林尽尘喘不过气，随后他又听到了陆云霁的声音。


    “我不能愧对叔父的期待，必须将陆家带向鼎盛……”


    “我不能倒，将士们还在等我发号施令……”


    “我不能死，城中的百姓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能，我不可以，我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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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声音像是密不透风的海水将人溺死在其中……


    陆云霁闭着双眸，任由自己沉入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越沉越深……，突然他的手臂一紧，一股力道突然将他扯出黑暗闷潮之中——


    “陆云霁！”


    耳畔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陆云霁！”林尽尘死死抓着手中人，将他扯出来，一边使劲，一边对那人喊道，“陆云霁你要是再不醒，想着这些甚子玩意儿，我就把你们陆家的字画全部抢了，把你们陆家的小辈再杀一次，再把国库里的金银全部贪了，抢你的差事，夺你的官，再把你妻子占了……”


    “哦，你好像没有妻子，反正我就坏事做尽，再去你坟前撒尿气死你！”


    “对了，再说一事，你前世不近女色不会是不行吧，”


    “呵呵，陆云霁你当真不是个男人，想当年我一夜四五个，你可当真哪哪不如——”我字还未说出，正往后拉扯的林尽尘便感觉手臂上一紧，低头一看，便对上一道含了冰的眸子。


    周遭崩塌的环境陷入静止，青衣少年望着眼前脸黑的不行男子，立马干笑道，


    “我方才说得都是玩笑话，不可当真啊！”


    “林、尽、臣！”底下男子咬牙切齿喊着对方的名字。


    “在呢，在呢！”


    “你给我滚！”


    “才不！”林尽尘眯着眸笑道。


    陆云霁眸子一愣，天边破碎的斜阳映着那人笑意吟吟的眸子，只见那青衣少年掀起袍子跪在那人面前，视线与自己齐平。


    “陆云霁，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林尽尘道。


    “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青衣少年弯起狐狸眸，对着面前人认真道，他手指抬起伸向对方，将对方脸颊上的血污缓缓拭去。


    “我林尽尘，不敬天，不尊地，不拜鬼神，不信命。”


    “可唯独你，子端兄，我如今，敬之，尊之，拜之，信之。”


    陆云霁眸子松怔，直愣愣望着对方的笑颜。


    “从此，无论官海沉浮，拨云诡谲，还是变法多艰，上下交困。”


    “千里迢迢，万水千山，我林尽尘都愿随君开山辟地，革古维新，救大梁于存亡之际。”


    直播间内，听到林尽尘的话，突然安静一片。


    [主播……]


    “子端兄，你愿意信我么？”那人笑道轻松，可眸间透着一丝紧张。


    破碎的夕阳，光怪陆离的景色，就如同在梦境一般……


    “当然。”男子勾唇，周遭的身形慢慢变成少年时期的模样，脸颊也变得年轻稚嫩，一双清眸凝着对方，眼底温柔。随后将握在对方的手臂缓缓往下滑落，慢慢握紧对方的手……


    [呜呜呜，我最喜欢的主播和我最喜欢的男神握手言和了！]


    [天哪，世纪大和解，绝对真心的，我敢肯定！]


    [主播，他真的变了好多……]


    [所以，现在应该是宿敌便知己，然后开始携手应对朝廷污吏？要向联合向黑暗势力了嘛？我喜欢！]


    ……


    直播间热闹的背后，静静在后台的系统望着林尽尘的人物系数面板，缓缓道，


    “成了。”


    在透明的面板上，原本闪着光的“直”旁，慢慢形成新的字——


    “忠”


    那枚字形成后，便迅速闪起耀眼的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