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长廊下，两名下人点着灯笼急急跟在前方那抹白色身影旁，寂静的黑暗里，几点灯火在陆府之中穿梭着，廊旁下的空庭处白日积满的厚雪，此时散发阴寒的冷气。


    陆云霁面无表情的在长廊下疾走着，脑中回荡着阿常对自己说的话，


    “林老板因为屯粮一事被柳州的李太守盯上了。”


    “柳州的疫病肆虐厉害的紧，全城已经将近死了一半的人了。”


    半个时辰前，阿常跪在地上，急切对着面前的白衣男子道，


    “官府没有办法，李大人也没办法，之前一些商人还哄抬物价，粮食都被糟蹋光了，现如今只有林公子有粮食，全都在逼林公子交粮食，不交便要被押入狱中。”


    “现如今，林公子已经被扣上了囤粮杀民的罪罚了！”


    阿常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一般砸在陆云霁的心中，疫病？入狱？囤粮？杀民？


    他林尽尘现如今连个屁大点官都不是，竟然敢在疫病肆虐之期敢囤粮杀民？


    他会有那个狗胆子？


    还是林尽尘已经蠢笨如猪了，留给官府那么大的把柄？


    都不可能……


    脑中回荡起那人狭长狡黠的狐狸眸，总是扬起唇，眉头轻佻起的不羁样子……


    三年以来，他总是很忙，总是说在忙着一件大事，不愿随他入京城。


    他来信的时候，总是抱怨着银钱不够，说着自己是个廉不知耻的贪财奴。


    可当他提出来柳州帮忙时，那人又果断拒绝。


    阿常见着自家公子脸色沉的厉害，以为自家公子误会了，连忙对着陆云霁道，“但这其中其中必定是有原因的，因为林公子虽不肯将粮食交给官府，可也是开仓放粮卖给过百姓的，虽仍要些钱，可价钱确实十分低的，也愿意赊账卖给百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林公子又不愿意卖了……”


    开仓放粮？


    白衣男子愣在原地，随后沉着眸


    开仓放粮怎么也是官府操心的事情，怎会轮到林尽尘，必定是柳州贪官无为，这才逼上他。


    再加之柳州的李太守与他们有过节，故而趁此施压。


    而林尽尘，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交粮且把阿常派来送信只有一个原因。


    “我知晓了。”


    阿常正要继续解释的话语一顿，他抬眼望向陆云急，虽然自家公子的脸色依旧黑沉，但眸光之中并未有一丝嫌隙，而是暗藏着急切和担忧。


    陆云霁忍住内心的慌乱躁动的情绪，对着阿常道，“你不必解释，只要让林尽尘让你转告的事情告诉就行。”


    阿常听完，连忙将怀中的东西递到白衣男子的面前。


    那是一封信以及一方裹起的帕子。


    陆云霁连忙将信拆开，迅速扫视着，越扫视，眸光便越冷一分，随后他打开那方帕子，看到里面东西的一刹那，他眸间猛地一震，心中仿若被一双大手揪起。


    瞬间，白衣身影便如风一般迅速冲出门外。


    袖子随风急促摆动着，陆云霁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手里紧握着坚硬的碎块，额前覆着一层细汗，


    不交粮，摔碎玉珏，急信送京城，


    林尽尘，


    你想保住柳州城内的百姓，但撑不住了，对么？


    黑幕的天空仍然飘着雪花，眼前院门紧紧闭着，一袭白衣的陆云霁不顾身后下人拿伞追来，迅速来到陆家家主，也是当今大梁朝内的首辅陆修源的院门外。


    “云霁求见叔父，望叔父让云霁入院!”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彻在竹雅院的门外，门旁的随从见着陆云霁，对着行礼的白衣男子道，


    “公子，大人已经要歇息了，明日再来吧。”


    “云霁有要事相商，望叔父开门！”陆云霁眸子一凝，继续道。


    门外的下人们见到自家二公子这样，面面相觑，自家大人向来浅眠歇息的早，二公子也从来不会失礼此时来打扰自家大人，今日是怎么了?


    院内，陆家的大管事常伯听到动静，服侍陆修源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陆修源慢慢睁开眼，对着常伯道。


    “好像是云霁那孩子。”


    常伯答道。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陆修源微微蹙眉，随后对着常伯道，“去告诉他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吧，我今日乏了。”


    “是。”


    “有的时候自家孩子要求便是要严苛些，云霁是我们陆家的嫡系，未来也是要接替我的位子的，我的儿子已经废了。所以云霁不可有事！”陆修源望着那案上的铜镜，瞧着自己老态褶皱的脸颊。


    “云霁入了大理寺，有时候做事手段太果决，难免会有人诟病，”陆修源沉了沉眼眸，低声道，“过两日下几处帖子去谭家和江家。”


    “是。”常伯低声道。


    “云霁身边接触的人也不得乱七八糟，最近圣上宠爱崔贵妃，崔家的几个男娃也入了军，据说已经做到都统了。多下点帖子让云霁和崔家的小辈接触接触。”


    “不要再像在柳州一样，认识那种鄙贱不堪之人了。”


    陆修源掀起眼皮，缓缓将目光放在常伯身上，常伯立马跪下道，“大人放心，老奴绝不会再放任公子与那人来往了！”


    “嗯。”听到这个回答，陆修源这才不咸不淡的出声道，随后瞧了瞧窗外，“屋外雪大，让云霁回去吧，别冻着了。”


    “是。”


    常伯听完，缓缓开门退下，来到院门，望着立在雪下的白衣男子，开口道，


    “公子有事明早再来吧，大人已经歇下了。”


    陆云霁睫毛微颤，缓缓抬起那双清眸，望向常伯，随后又将目光缓缓移向门内，似乎要透过厚重的木门窥见到屋内躺着的身影。


    他知晓，这是叔父的威训。


    自他三年为了柳州书院的学生们第一次开口忤逆叔父后，接下来的时日，叔父对自己的态度便发生了变化，一面用目光审视着自己，一面又欣赏慈爱的关心自己。


    一面暗自出力擢升自己的官位，铺陈青云之路，


    一面暗自打压规训着自己的言行，摁压自己所有不平的情绪。


    叔父想要一位完美的陆家继承人，他要完全把自己培养的完美，听话，就如同他以前的堂兄一般。


    手中微微攥紧，紧握着的尖锐生生刺痛着掌心，指缝中渗出微微血渍。


    原本他只是想如同前世一般，隐忍蛰伏，装作不知与叔父继续相处，等到他重新登上那个位置，接替叔父的位置，自后，他再慢慢拔掉陆家给予自己的规训。


    可是……


    脑中浮现出那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


    那人已经等不了了！


    陆云霁眸子一沉，他继续行礼抬声道，“云霁有要事求见叔父！”


    常伯蹙眉，他眸中写着对白衣男子的不赞同，他再一次低声道，“大人已经歇下了。”


    歇下？


    现如今圣上除了修道便是沉溺后宫乐不思蜀，朝中大事几乎全压在了内阁之中，而内阁的大权又几乎掌握在叔父手中。


    朝中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外之事谁不需经他过问？


    如今柳州疫病肆虐，半城人死绝，官压商，商迫民，混沌不堪，当今首辅焉能酣睡？


    陆云霁眸眼一凛，掀起袍子，跪了下来，他沉声对着眼前的紧闭的院门，高声道，


    “柳州急疫，危亡旦夕，大理寺寺丞陆云霁求见首辅。”


    “望——”


    陆云霁死死攥着那碎成几瓣的玉珏，目光紧紧的盯着前方，“望首辅成全！”


    里面侧躺着的身影倏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


    柳州城内，被烧的一半的百元铺子随意修整了一番，另隔出了前半个院子支了几个大棚，棚外站着几排官兵，棚内掌着几口大锅，锅内煮着米粥，米粥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泛着腾腾的白气。


    “都排好队！一人只能领一碗！”


    陈列在两旁的官兵扬声道。


    “站好队，都站好来，不许插队！”


    林尽尘远离着人群，目光望着衣衫褴褛，捧着碗渴望望着前方的人们。


    他抱着个胳膊，望着面板上的数字，


    【柳州人口：三千九百五十万。】


    最近死亡的数字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许是李太守终于慌了开始用心施下防疫政策，加上云大夫的药以及林尽尘交出来的粮食。


    现如今柳州城内死亡下降的速度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快了，可纵然林尽尘之前囤的粮食足够多可也遭不住每日都供给这么多人吃。


    他林尽尘库存的余粮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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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看着只完成了70%的任务栏，已经距离系统播报要撑过半年，现如今才过去四个月。


    “林哥哥！”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女声，一袭素衣的晚晚站在前方朝着林尽尘招手，身旁跟着面色难看的张饴。


    “林哥哥，”晚晚跑上前来，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副药递给林尽尘，“云爷爷说这是给你调的药，这几日赶紧喝了！”


    “嗯。”林尽尘正要接过，结果一旁身影拿了过来，“我都说了给我就好。”


    张饴黑沉着脸，迅速将女孩手中的药剂夺了过来，“我自会为阿沉煎药。”


    “那我也会！”晚晚怒目着，将药欲准备重新抢回，奈何身高不够，气的女孩大声道，“之前林哥哥在我们医馆的时候，都是我帮着看着药的火候的！只有我最清楚！”


    张饴没理她，只是径自走向林尽尘，对着林尽尘道，“你吩咐的药材和米粮都分发下去熬煮了，现如今城内的东西南北皆布有施粥地点。”


    林尽尘点了点头，忽然一阵风袭来，喉咙瞬间有些痒，“咳咳。”


    突然正欲说些什么的青衣男子迅速咳嗽起来，张饴立马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含着担忧，“明明还病着，却还是要执意出来看着！何不多休息些，理这些做什么？”


    林尽尘缓了一阵，摇了摇头，“若不亲力亲为，尽快把疫病平息好，李大人自会翻脸将你们都抓去，那日我虽能当众立下军令状，让他放过你们只是运气好，他李太守毕竟是官，我们是民，要了我们的命就像掐死蚂蚁一般简单。”


    张饴听到这话，攥紧了拳头，眉旁的疤痕动了动，那一日，李太守看着林尽尘有免死令保了下来，奈何不得他，便将满心的愤恨皆撒在他们身上，势要杀了他们泄愤，


    林尽尘见状，眯着眸子道，“李大人柳州治疫失职一事已泄露京城，李大人就算跑的了一人，难道跑的了全族么？杀了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先泄一次愤罢了，来日还不是得去地府团聚，既如此，倒不如将损失挽回到最小。”


    “我林尽尘再此立下军令状，若是李大人此次不杀我们，未来也不给我们添麻烦，我林尽尘可为李大人平定这次疫病，且事后朝廷追责，我林尽尘自会将这囤积居奇，扰乱官府平疫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而我手上又有这免死令，自是免除一死。而李大人李家一族也自能保下！”


    “如何李大人？”


    “若李大人答应，我不仅会把库存的粮拿出来，我还会将存余的药材一并拿出来！”


    粮食固然紧需，可药材更是珍贵不可言。


    林尽尘此次也是豁出去了。


    李大人阴晴不定，脸色变化好了一阵，最终他沉声道，“好，林尽尘，若是你半月后没能助我控制住疫病，我拿你是问！”


    张饴等人算是放了，之后林尽尘便加紧与云大夫一齐施粥，熬药，隔离病人，忙的脚不沾地，谁曾想，林尽尘近距离接触着病人，也病了一场。


    过了好几日身子才能动，今日这才出来看城内的近况。


    “林哥哥！”晚晚像兔子一样蹦跶过来，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拿出一包油纸，“林哥哥，我知道你不爱喝苦的，云爷爷给我抓好你的药后，我在医馆里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些，希望林哥哥能好好喝药，快些康复！”


    望着女孩亮晶晶的眸眼，林尽尘一顿，随后接过，笑道，"谢谢你。"


    这段病着的时日，都是晚晚再照顾他，小姑娘长大了，情窦初开，林尽尘没想到是对着他的。


    [好可爱的女孩子！]


    [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顾主播，还不怕被传染，简直是个小天使啊！]


    [我有点磕他们了！]


    [什么都磕会害了你的！]


    混迹在直播弹幕许久的林尽尘早已经学会对面时代的新词，偶然瞥见到这几句的他淡笑，


    “我与她不可能的。”


    [啊？为啥？]


    林尽尘没有再回答，而是看向张饴，“库内的东西还能撑多久？”


    张饴见着晚晚靠着林尽尘如此近，面色不虞，听到林尽尘问向他，怔了一下，随后抿了抿唇，


    “只能最多撑十日了。”


    十日……


    林尽尘咬着后牙槽，十日……


    陆云霁……


    十日，我能等到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