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脚下，一条队伍蜿蜒顺着山路前行着，突然一道急促的马啼声袭来，“报——”远处骑着马的小卒飞快挥舞着鞭子来到队伍前，迅速翻身下马，跪下拱手道，


    “将军，京城大变，礼部侍郎陆昭斐及刑部尚书裴瑾元协同朝内三十余官员集体上书圣上，将首辅林尽尘系一干人等全部革职判罪，且重新拥陆家家主陆元修担任首辅一职，稳定朝局。”


    “什么？”为首坐在马上的白硕惊声道，随后立马看向身旁人。


    一旁坐在马上，披着盔甲的人紧绷着下颚线，他沉声问道，“如今首辅林尽尘现在在何处？”


    “据线人称，林大人此前欲前往柳州探查令法改革一事，现如今，失踪不明……”


    “失踪不明？”陆云霁死死攥着缰绳，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眉眼凌厉的刺向跪在地上的那人，小卒吓得不敢抬头，结结巴巴道，“那柳州……柳州被朝内下了暗令，捉拿奸臣林尽尘，但……但在搜成追捕的时候，林大人逃了，行踪不知，现如今，满城都在搜捕林大人。”


    行踪不知……


    陆云霁眸子森寒的厉害，他扬起鞭子便要策马迅速往前赶去，去被身旁的白硕拦了下来，陆云霁回头望向对方，白硕连忙道，“陆将军，此事千万得从长计议，现如今，朝中陆裴二人联合朝中势力能够将林大人拉下马，自是蓄谋已久，将军刚打了胜仗，不与大军前行，反而带着一支队伍先行赶往京城，难保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因此弹劾降罪于你！”


    “且……”白硕沉着脸，“我此次行动，皆为林大人暗中指使，如今回京，自得低调行事，若是没被朝中人发现还好，若是被发现，那些人恐又会安一个挟势弄兵在林大人身上。”


    “陆大人可莫要莽撞行事，如今你与陆家，可不比从前。”


    身旁人的话警醒了陆云霁，他凛着眸，想到之前两年前他与叔父在书房内大吵一架，他紧了紧唇，心脏慌乱跳如擂鼓，京城内对林尽尘下好埋伏，可若是因此彻查也查出了林尽尘的真实身份……


    陆云霁死死咬了咬后牙槽，他扬起鞭子驱着马迅速向前，白硕见着身旁的人倏地的没了影，叹了口气，往日在战场上，面对敌众我寡的包围何等凶险的情境下都冷静自持的陆将军，现如今一听到林大人的事情便按耐不住，这便是关心则乱么……


    白硕想到此，也连忙策马向前追去。


    “陆将军！如今该做何打算？”白硕追赶着陆云霁，开口询问道。


    “林尽尘原本不会如此容易被京城的陆昭斐等人掣肘住，陆家裴家向来与宫内的御林军交好，此次协同政变，这么快拿下朝中势力，自是有御林军的帮忙，又趁林尽尘不在才能成功。”陆云霁沉声道，他快马扬鞭，眸子紧紧盯着远方的山路，


    “而原本，京畿之地，林尽尘也有能正面应对的兵力范围的。”


    那是他们当初商量变法之时，为了有足够能力支撑而从陆云霁当初东南大军之中抽调过来拱卫京城周遭暗中安插的，可如今这些军队被派来保护自己了……


    陆云霁内心有些后悔，他当初或许不该兵行险招，或许林尽尘便不会贸然抽调精兵派白硕来支援自己。


    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行径，也低估自己在林尽尘心中的份量……


    林尽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白马如飞奔的闪电般，发疯般的朝着回京的道路赶去……


    昏暗潮湿的街道处，腐臭的菜叶烂肉的味道萦绕在鼻间，脏污的臭虫在爬满着整个墙壁，巷口外，一队又一队的官差将脚步踩得地动山摇，“快！给我让开！”


    “滚开，说！有没有看到画像中的这名男子！”一道粗犷的声音怒声在巷口响起


    “没有啊，大人！”又一道男声颤颤巍巍响起。


    “这可是奸臣林尽尘！推行邪令！散播妖言！”巷口外，一道扯着嗓子如公鸡般的声音大声道，“看到的人将其抓过来，皆都有赏！”


    “是，大人！小的若是看见了，一定将其捉拿归案，送到大人面前！小的一定送到大人面前！”那道男声连忙道。


    “你后面的那位是什么，哟，是小娘子啊，多俊啊！”那道公鸡嗓□□一声，吹了个口哨。


    “哈哈，这是我家娘子，大人见笑了。”


    “不知道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么，这什么也不遮拦，不就是为了勾引其他人，骚蹄子！哈哈哈哈哈！”巷子外传来一群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这不是之前让么，所以……我便我家娘子出来了。”


    “之前？”穿着差服，一副趾高气扬的捕头一把抓过对面那人的衣领，“你只是在赞成奸臣林尽尘的法令？”


    捕头身后的一群捕快个个凶神恶煞的盯着对方，男子满头大汗，扬声道，“自然不是，奸臣之法祸害百姓，若不是他，那臭娘们怎么敢跟我叫板，家都不回了，就知道学个什么破女学！”


    娘子却能和他一起出来做生意补贴家用了。


    望见那捕头高兴了，男子骂的更凶了，“那奸臣林尽尘，丧尽天良，还派个什么曹子阳来我们这，酷法行令，修建堤坝，劳工劳民，害的我们都没办法做生意！”


    欺负压榨他们的严法必行，修建的堤坝是有银子能拿的。


    “还关闭赌桩，还得老子想玩钱都玩不了，还要每日春时必须在家种田不可劳役，老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的着么！”


    没有赌桩随意抓人进去逼迫人赌钱，春时种田不再有酷吏随意抓人服劳役，能够安心种地以交粮税。


    “那林尽尘就该千刀万剐，死后入地狱，拔舌油煎！”男子狠声骂出来，眼眶却有些微湿。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那捕头高兴拍手大叫，他放开了男子的衣领，随后色迷迷的望向身后的女人，他此前正是一位宗族的旁系子弟，因为跟家族的关系捞到了一个肥差，谁料就因为他弄死了一名女人，那新官上任的曹子阳便要将他押入狱中，余生都不许放他出来。


    自此他便恨透了林党一派，捕头舔了舔嘴唇，望着那女子，若不是今日搜捕抓人的事情要紧，他必定要尝尝这个女人的味道。


    将她绑在床上，听着尖叫的声音想必一定很美妙，那捕头脑中畅想了一番，身子都硬了。


    许久没开荤了，等办完差事，一定要去哪户人家里看看。捕头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那男子身后的女人身上撕下，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巷口。


    昏暗潮湿的巷子口，恢复了安静，空气之中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恶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一堆菜叶之中，缓缓伸出一根手，随后一阵动静后，慢慢爬出一道黝黑的身影，脏污斑驳的痕迹爬满整张脸，黑黢黢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背部的伤口已经溃烂，那人慢慢爬起来，一步步走到巷子口。


    因着大梁各地掀起了反林党，反改革之风，大梁风向完全一边倒，一京三十二州内，皆都不许谈论林党变法，只得怒骂其人才能从此次清算之中苟活下来。


    林尽尘忍着伤痛，面如乞儿，行如老者，如今的模样，与几日前首辅林尽尘判若两人，她忍受着周遭嫌恶的眼神，每走一步，都感受到周围人的避之不及。


    每行一步，便是，“奸臣林尽尘，怎么还不去死！”


    “狗贼林尽尘，当天诛地灭，九死难姑息！”


    “什么变法哦，害死个人！”


    一句句的谩骂声，冲入耳中，走的每一步，脚都如千钧一般，背部皮肉的溃烂撕扯的疼痛传入整个身心。


    走了许久，黑黢黢的人影停了下来，她扶着墙壁，抬头对着面前的直播间道，


    “我有一点累了。”


    那双从来或是狠辣，或是狡黠，或是多情的狐狸眸此时有些迷茫空洞的直直地望向直播间。


    “我好像有一点点累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心疼坏了，


    [主播，你快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我们把我们的药水给你，很快伤口就会好了！]


    [主播，不要害怕，你还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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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主播，若是想要休息，那便休息吧！]


    只有一条弹幕道，[主播，改革与变法，历史的每一次翻页都带来着腥风血雨，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虽然艰难痛苦，但若是真正为做实事，推动进步，历史不会忘记，后人不会忘记，百姓不会忘记的。]


    “我知道，可是，在前世，我自私自利，拦权弄势，机关算尽，最后一个奸臣之名而死，我认了。”


    浑身脏污的人缓缓弓着背，目光闪着泪光，“今生，我绑定了直播间，好不容易我愿意痛改前非了，我想成为一个贤臣，一个忠臣，一个名臣，我想让大梁变得更好，可穷尽一切，我依旧成为一名奸臣，苟延残喘。”


    “我推举的官，如今被关押在狱中，等待着死亡。”


    “我建造的纺织厂被推倒，最终变成了春楼赌坊。”


    “我求得的女子之权被毁于一旦，终究化为乌有。”


    “我为的百姓，弃我，厌恶我，不理解我。”


    林尽尘望着天上浓稠的乌云，苦笑一声，“原来我现在才明白，忠与奸，有的时候也由不得我。”


    [那么你要放弃么？主播。]


    一道许久的沉默，


    “我只是有些累了。”


    豆大的雨滴缓缓


    林尽尘拐入另一个巷子，谁料迎面撞上一对男女。


    那男子手推着摊车，一旁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撑着伞，举在二人头顶。


    “芸娘，对不起，若不是因他们起了歹念，我本不会下狠手打你。”男子转头，望着妻子肿胀的右脸，心疼道。


    “无事。”被换作芸娘的人摇摇头道，“无事，回去我配一个药膏就好，不打紧的。”


    “若不是那捕头之前便是个惯犯浪荡秃子，本该关入牢中一辈子的，要不是——”男子轻叹了口气。


    林尽尘弓着背，垂头散发，慢慢与这二人经过。


    雨水打湿着林尽尘的面颊。


    就在擦身而过之时，一旁的女子突然颤声，


    “林……林大人。”


    林尽尘内心一个咯噔，粗着嗓子道，“你们认错人了。”话落，便要迅速往前走去。


    可那女子却跌跌幢幢扔下伞，来到林尽尘的身边，仔细辨认着，颤抖着肩膀，来回瞧了好几眼，哽塞道，“是林大人对么？你是林大人。”


    “你认错了，我就是一个北方逃来的乞儿，不是你们说的那个通缉犯！”林尽尘滚动着喉咙，粗着嗓子道。


    突然那位叫芸娘的人跪在了林尽尘的面前，大雨打湿着女子的脸颊，


    “或许大人不记得了，但那年柳州疫病，大雪封城，饥荒蔓延，人人易子而食，那一年我本要被父母吃掉，是您给了我父母一块粮饼，我才得以活下去。”


    芸娘挺起肩膀，脸上混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对着林尽尘连磕了三个响头，


    “别人我不知道，别的地方的人我不知道，可在柳州，在我这，林大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我们的父母官！”


    一旁的男子也来到芸娘身边，跪在她身边，二人一齐对着林尽尘道，


    “柳州城的人从来没有一刻敢忘记大人！大人之恩如再生父母！”


    “之前我们柳州城内有立你的生牌坊，可前断时日被砸了，我们柳州城内的人都暗自下定决心，若是哪一日遇见了您，一定会保护好你，将你藏好，最后倾尽全力把你送回京城，送回陆将军的身边！”


    林尽尘内心大动，静静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大家会这样对自己。


    忽然她回想起，之前她对着直播间的话教导幼帝。


    “百姓都是些很淳朴的人，你对他们好，他们便会对你很好，所以要好好当一个好皇帝！”


    [虽然艰难痛苦，但若是真正为做实事，推动进步，历史不会忘记，后人不会忘记，百姓不会忘记的。]


    他们真的不会忘记你的，林尽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