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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围罪堵截

    131   悛戢·四十四


    ◎更新◎


    郑直先一步挂掉电话,徐望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向他,“快去吧,郑——哥——”


    小马自达驶出市局,郑直心里咚咚响,他回忆刚才电话里说的地址,躲过好几个红绿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勾陈一躺在后车座,吴韵嫌弃地把外套蒙在他头上,可能是因为多喝了几杯,呻吟声穿过布料在车厢内回响。吴韵听着烦躁,下车后在马路边来回踱步,祈祷她“未婚夫”的男友能到的快些,让她赶紧脱离这场闹剧。


    所以她见到郑直的第一句话是:“老天,你可算来了。”


    吴韵打开后车门,像展示违禁品一般不屑地朝勾陈一点头,“我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


    郑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盲目地道谢,然后轻轻掀开衣服,拍了拍勾陈一的脸。


    “郑哥。”勾陈一的右眼微微撑开一条缝,“我不是说如果我没回家的话,你要来接。”


    郑直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


    “骗子,说话不算话。”勾陈一对着郑直的前胸就是一掌。


    “我没答应你。”郑直想把人从车里架出来,但他左手使不上力,又不好意思麻烦吴韵,只能用别扭的姿势拉扯勾陈一的腰,“而且,现在他妈的才刚过六点。”


    “那你还记得是十一点!你明明就答——”


    吴韵上来捂住勾陈一的嘴,从他怀里抽走自己的外套,“人我也给你叫了,赶紧回家,我还有事。”


    勾陈一瞪了她一眼,扭头环住郑直的脖子,“郑哥抱我。”


    皇岗路旁边过两条街就有大型商场,现下正巧碰上晚高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吴韵长得貌美,她在路边一杵,旁边有俩男的搂搂抱抱,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郑直直起腰板从车里出来,他牵着勾陈一的手,“快点起来,回家了。”


    勾陈一晃着脑袋,像是刚玩过水的小狗,他定了定神,两只手拽着郑直的胳膊,确认是右手后才敢使劲,面条似的挂在上面。


    从车上下来,他还不忘扭头和吴韵告别,郑直三两下把他推进车里,一把关上了门。


    “不好意思吴小姐,给你添麻烦了。”郑直走上前,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位女士。


    “是你替我解决了麻烦。”吴韵一笑,然后转身挥手,“有机会一起吃饭。”


    勾陈一自己摁下副驾驶的窗户,两只手把着窗框,脑袋乖顺地偏向一侧。


    “郑——嗝,哥——”他顺了顺气,“回家吧。”


    直到郑直驶入车流,勾陈一才安心睡去,他抱着后座上的抱枕,脑袋贴着车窗。郑直在堵车的间隙看了他好几眼,有些心疼地揉了一下被酒精熏红的脸。


    到家后勾陈一立刻抱着马桶吐了起来,郑直一边给他喂水漱口一边解衬衫扣子,他上半身红得和煮熟的海虾一样,摸一摸还有点烫手。


    “郑哥。”勾陈一往后一仰顺势躺在瓷砖地上,“你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郑直以为他说醉话,手上擦脸的毛巾还没停下,随着敷衍着回答道:“谁啊?”


    “我见到常中生了。”


    “谁?”郑直以为自己幻听,随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说你看见谁了!”


    “常中生。”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腕,“就是那个打伤你肩膀的混蛋。”


    一个醉汉的话很难让人相信,但这个消息确实令郑直振奋,他把勾陈一扶起来,硬是把他架到沙发上灌了两碗水。


    “你在哪看见的?”


    “他和陈鸣在一起。”勾陈一扎进郑直怀里,一边回答一边搂住他的腰,“陈鸣和我说他是陈仲,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是常中生!他害你,我能记得他!”


    勾陈一越说声音越小,郑直不得不贴住他的头,“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陈仲,陈鸣说他是我弟弟,但不是,陈仲是个傻子,他管不了公司,陈鸣疯了。”


    勾陈一说话颠三倒四,郑直努力从其中分辨,最后编辑一条信息,让宋明明查查陈鸣这个“不太合法”的小儿子。


    他一方面希望勾陈一的情报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这个信息有误。


    常中生应该在大洋彼岸躲一辈子,如果他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一定有一个让他非回来不可的理由。


    这不是好的信号,万一是一个响指又毁掉几百人的性命。


    “贡”不能卷土重来。


    宋明明比想象中更快,郑直刚把勾陈一安顿进房间,门铃就响了。


    徐望带着外卖先钻进来,他抬手在鼻子附近扇了两下,“五十三度的茅台,喝了不少啊!”


    郑直打开窗户散味,宋明明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把电脑放在餐桌上,“郑哥,两件事。”


    “说吧。”郑直觉得不妥,又把窗关上了。


    “陈鸣确实有个儿子叫陈仲,美籍华人,三天前回国,而且护照上的照片……”宋明明转过屏幕对准郑直,上面是一张和常中生有85%相似的脸。


    “勾陈一说真正的陈仲有智力障碍。”郑直的中指快速滑动鼠标滚轮,却发现下面是满满登登的一片介绍,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非常标准的精英教育,甚至还有两年在疗养院里做义工的记录。


    “这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伪造身份是他的强项。”宋明明指着“陈仲”的家庭关系,“他应该还有一个植物人兄弟,我很好奇陈鸣为什么没有选这个人做常中生的容器。”


    “因为那个儿子是他和他的初恋的孩子。”勾陈一拽着卧室门,看脸色酒还没醒,“郑哥,能帮我煮碗醒酒汤吗?我好饿。”


    徐望从外卖袋子里掏出一瓶果汁,“要吗?”


    勾陈一摆摆手,郑直转身进了厨房。


    “那陈仲?”宋明明扭过头问他。


    “不知道和哪个女人生的。”勾陈一从门后取下郑直的睡衣披在肩膀上,“那个植物人是他成就感的来源,是他对自己原本生活的幻想,所以他不会毁了他,自从意外后,他每年花将近千万供养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的躯壳,我之前还怀疑过,陈仲只是一个能移动的零件库,可惜脑子也不好使。”


    这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


    “有什么机会能接近陈仲?”徐望用勺子搅浑碗里的粥,“采集他的DNA做检测,总不能连基因都做假。”


    “陈鸣最近会一直带着他。”勾陈一拢着衣服,他朝徐望的方向坐,刻意躲开宋明明的视线,“我可以”


    郑直把西红柿鸡蛋面放在勾陈一面前,扭头取了双筷子递过去,顺便打断他的话,“你不行。”


    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私下取证没有意义,咱俩的事情已经被陈鸣发现,他一定有所防备。”郑直挨着徐望坐下,拿起勺子吃粥,“这件事再说,明明想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宋明明瞥了勾陈一一眼,徐望笑着把小菜夹到郑直碗里,“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郑直也觉察出不妥,他把粥里的姜丝挑出来,嘟囔道:“吃完回去开会,今晚在局里睡。”


    晚上十一点,市局大楼右上角的房间亮起灯。


    徐望搜刮郑直的存货,给每个人发了一瓶罐装咖啡,他站在文件柜前,两只手叉腰,脑袋以脖子为中心画圆。


    “俊涛那边怎么样?”郑直也站着,手臂轻缓地摆动,“孙队不是说找人去替他了,怎么不回来。”


    “他怕再发生吴三那样的事,所以和李队申请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宋明明皱眉,“接着讲刚才没说完的事,吕鹏飞的车场是九年前盘下来的,最开始以改装和汽车美容为主,根据吕鹏飞的社交网站和年龄推测,他那个时候刚成年,自己喜欢玩车才做这个生意,后期才开始倒卖二手车。”


    郑直找了张白纸,边听边记。


    “王东应该是很早的时候就去他店里帮忙了,他年轻的时候在技校学汽修,后来开出租车,再后来就变成了无业游民,我没找到他去医院治疗右手的相关记录,也没听说他到底给谁做的线人。”宋明明强调道:“按理说吕鹏飞不是抠门的人,但这些年王东的生活水平一直很低,他所居住的社区对低保有严格的审核程序,并且我查阅了他的银行账户,确实没什么进账。”


    “他卖信息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徐望举起右手,“这些钱也没查到吗?”


    宋明明摇头,“应该像咱们上次那样只收现金。”


    “不买房、不买车、不治病、甚至不养女人。”郑直转笔,黑色的笔头在空气中生成一个虚空的环,“他要那么多钱干嘛?”


    “目前还没有头绪。”宋明明一只手拄着脑袋,“我现在更好奇蔡洪胜找吕鹏飞干嘛。”


    徐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天花板,墙上已经出现一条裂纹,和案件一样,要么统统铲除重新施工,要么买点新腻子糊在上面,等到未来的某天再次开裂。


    132   悛戢·四十五


    ◎更新◎


    蔡洪胜还没从ICU出来,何冬先找到郑直。


    两人约在医院天台旁边的楼梯间。何冬早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秋天刚到,他穿着薄外套,一顶鸭舌帽盖住整张脸,郑直这才发现何冬确实有点好看,说话的时候眉头向上缩在一起,眼睛时而湿乎乎的,看起来格外讨人怜爱。


    “这台奥迪A6是有人授意他买的,应该是为了帮人变相套现,这里面的操作我不太明白,你应该比我懂。”何冬拿出一份购车合同,和他们在吕鹏飞的车场里看到的一样,“这辆车在吕鹏飞那里三进三出,这是我在老头的记事本里查到的。”


    这才几天,称呼就从老板变成了老头。


    “这里面有我和吕鹏飞的谈话记录。”何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在密封袋内的黑色U盘,“我感觉蔡洪胜找的吕鹏飞应该不是那个小屁孩。”


    “你才多大。”郑直接过东西,“还有呢?”


    “老头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所以拜托你再去和勾总谈谈。”何冬的鼻子使劲抽气,“七折,是我的底线。”


    这不是几十块钱的蔬菜,七折很有可能是百万资产,郑直挑着眉毛看他,“世友牵扯的人太多了,你们宣传册上印的人,勾陈一一个都得罪不起,就算买了也只能当废品间摆着,蔡洪胜这么久都没能脱手,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但没有老子不管儿子的道理。”何冬凑近了些,郑直能闻到他脖颈周围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是一种很低迷的松木香,“他摆不平的陈鸣可以,只要他想做,也没有做不了的事情。”


    “在商言商,收购世友对他来说利大于弊。”郑直把所有东西放进包里,“我看了下蔡洪胜账上的资产,够你们俩吃喝不愁一辈子了,你不必为这件事头疼。”


    “我想带他出国。”何冬后退两步坐在台阶上,“去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我们俩,中介机构说我们现在的存款远远不够,只能先移民到东南亚国家再想办法,但我等不了了,老头的房子我已经找人在看了,还有几辆车,我早说别买太多他不听,铁皮壳子二手价值不了几个钱”


    郑直听他唠叨,插嘴问道:“蔡洪胜他愿意吗?”


    “怎么不愿意。”何冬单手脱帽,中指在头皮上挠了两下,“他上哪找我这么年轻、这么傻的跟他。”


    郑直一摊手。


    小孩对于感情的理解总是勇敢而炽热的。


    但在现实的操控下,把生活理想化反而是一种残忍。


    就比如现在的蔡洪胜从ICU里出去,脱离警察的保护,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个路口。


    何冬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脑袋埋在膝盖中间扮鹌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郑直的话还没等说出口,手机就响了。


    孙建树的背景音是机场航站楼不停歇地广播,“郑直,吕鹏飞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不过情况可能不太好,他犯了哮喘,现在120要带他去检查。”


    郑直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起来,他低声说:“没关系,我和可以在医院问话。”


    孙建树哼笑一声,像是不懈,“这小子肯定有事,见我们一上飞机跟打了开关似的,又是顺气又是翻白眼,他女朋友在旁边哇哇乱叫,我看是蛇鼠一窝。”


    郑直咬着后槽牙,但还是安慰到,“没事,来医院更安全,正好安保还没撤离,找一间独立病房审问就是。”


    何冬听见他聊案子,很自觉地离开了,郑直的脚尖揣着楼梯,他和孙建树寒暄两句后挂断,然后第一时间打给李富德。


    俊涛在医院待得太久,李富德今早下令让他务必回家休息。所以现在在ICU门口盯着的是李队长本人。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接,郑直先给宋明明发消息,让她抽空来取下何冬给的证据,自己则在医院门口等救护车到来。


    吕鹏飞脸上套着氧气面罩,面色比郑直还要红润,随车的护士拽板车,郑直上去搭了把手。


    从头发丝查到脚指甲,吕鹏飞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外整个人好到不能再好了。


    还是要落到郑直手里。


    “吕鹏飞?”郑直打开GoPRO,对准了在病床上挤出双下巴的脸。


    “到!”吕鹏飞的声音很大,他眯着眼看郑直,顺带附送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警察叔叔,我是犯了什么错?”


    郑直不在乎他的油嘴滑舌,“认识蔡洪胜吗?”


    “蔡老板,那必须认得,我老客户啦,打钱痛快,他怎么了?”吕鹏飞捏住氧气管又松开,“不过我和世友可没什么关系,我也就是偶尔给他出个车,然后给他虚开过两次发票,数额都不大的,他不会因为逃税漏税进去了吧。”


    郑直瞥了他一眼,“他出车祸了,事故车辆是从你店里买的奥迪A6。”


    “啊?”吕鹏飞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惊讶,“严重吗?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吧,一天到晚出车祸的多了去了,要是这样追责那汽车制造商不用活了,一千条命也不够抵啊,警官。”


    “我们现在检测出那辆车有问题。”郑直的嘴角下拉,看起来格外凶,“想问问你怎么看?”


    “警察叔叔,你可得好好查查,我可是良民!所有车从我这儿出去都有第三方检测报告,我虽然卖二手车,但坚决不卖事故车和泡水车,那丧良心的事我不干,更何况谁敢糊弄他蔡老板,他认识的人多,万一有人拆穿我,我不还是自讨苦吃。”


    “我也觉得没这个必要。”郑直硬挤出一个微笑,“但事实摆在这里,我们还是要进行调查的。”


    “我理解,我配合。”吕鹏飞在病床上坐起来,盘着腿和郑直讲话,“不过警察叔叔,你真应该好好查查他,我听道上的人喊他蔡阎王,说不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叫人收拾了。”


    郑直忽略他这幅二世祖的模样继续问:“王东你认识吗?”


    “认识,我这个店就是为了他开的。”说到王东,吕鹏飞眼里冒光,“你别看他快和我爸一个岁数,但在改装界,他要是说第二没人敢叫第一,我的车都是出自他手,就连自行车前面换个喇叭我都找他。”


    “你俩怎么认识的?”


    “当年我刚开始玩车,在环海路上和人飙车的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带着他分析性能,我当时一看这大哥右手背着跟个遛鸟大爷似的,没想到这么牛。”吕鹏飞说话太快,险些咬着舌头,“后来为了能让他一直改车,我就开了这个店,我上学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多。”


    “你知道他领低保吗?”


    “我管这个干嘛?”卢鹏飞两个胳膊撑着上半身,“他说不要工资,反正店里的钱放在哪他都知道,我不管他拿多少。”


    郑直头有点疼。


    他感觉吕鹏飞真的很单纯,甚至就是贴着刻板印象生产出来的纨绔子弟。


    几个问题一来一回,吕鹏飞越聊越兴奋,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讲到激动处手指快要戳到郑直的脸。


    天色渐暗,郑直不能一直耗在这,他嘱咐吕鹏飞不许出院,必要时可以找门口的警察。


    吕鹏飞快要蹦起来和他道别。


    出了病房门,郑直回头通过玻璃往里看,他突然觉得吕鹏飞有些奇怪。


    除了性格、行为,外表也有些与众不同。


    或许是韩国的潮流。郑直心想,把眉毛漂成金色到底哪里好看?


    他定在病房门口,再次回头看了眼卢鹏飞。


    “我需要提取吕鹏飞的□□。”郑直走到拐角给李富德打电话,“我怀疑他吸毒。”


    东文市最近为了评选“最美城市”,交警大队严查酒驾,在各个重要路口设卡。


    时间接近凌晨,陈仲和陈鸣同时被拦下。


    据交警队的同志说,陈仲的车开得七扭八歪,打开车窗酒味能熏死人,但怎么吹气仪器也显示不出来,按照规定被带到医院抽血。


    郑直听到这个消息浑身沸腾,连报告都没打就让医院把血样送到东文市局。


    韩知行亲自做检测,重案组的各位聚在办公室边休息边等,每个人的眼皮都打颤,但谁也舍不得睡。


    早上太阳升起,韩知行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徐望从桌子上坐起来,连滚带爬的接电话,然后连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就冲出去。


    郑直打通视频电话,韩知行的手指翻动报告,就像在他的心尖上弹棉花。


    最后一页白纸黑字写着:


    陈仲和陈鸣的亲权概率大于0.9999,陈鸣是陈仲生物学父亲的概率大于99.99%。


    133   悛戢·四十六


    ◎更新◎


    “你确认检测结果没有问题吗?”徐望扑到韩知行身上,“他俩真的是父子!”


    “我只能说这两个样本真的有父子关系,我对我的检测结果负责。”韩知行并没有挂断视频通话,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如果有问题,也只能是样本的问题。”


    郑直顿了一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小声说:“辛苦了。”


    现在看来这场“酒驾游戏”更像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话剧,常中生刻意用这份报告警告他们,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


    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徐望蔫着走进办公室,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办公室里只有沉默。


    “查,昨天都有谁接触过样品。”郑直抱着胳膊坐在正中央,“交警队的同志亲眼看着抽的血,也是亲自送过来的,中间都有执法记录仪的录像。”


    他害怕事情浮出水面。


    “昨晚血样送到市局后由值班的警员接收,韩法医于三十分钟后到达检测室检测。”宋明明查找市局内部的监控,期间没有人进入检验室,“我去楼下查一下昨晚值班的人是谁。”


    “上次张集被误转”郑直嘟囔着。


    宋明明:“什么?”


    “没什么。”郑直甩甩头发,“我回家换个衣服。”


    勾陈一自从那天以后没再过来,每天只有几条问候的信息。郑直大多数不回,倒不是不想搭理,实在是没有时间,这两天确实太忙了。勾陈一问他是否吃了午饭,等他看见的时候已经喝上了第二天早晨的豆腐脑。


    两人还在名义上的冷战期。郑直到厕所洗了把脸,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时钟,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勾陈一的电话。


    彩铃只响了两声,勾陈一的声音就传过来,应该是刚睡醒,嗓子里好像吞了半张手纸,悠悠地问道:“你是早起还是没睡?”


    “醒了,昨晚在市局睡的。”郑直把耳朵紧贴在听筒上,“你还没起?”


    “起来了。”勾陈一晃着身子坐起来,昨晚看行业分析又忙到凌晨,“约个早饭吗?”


    “今天不行,一会儿还得去局里。”郑直的声音柔的掐的出水来,“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勾陈一隔着电话低声笑,“想我了?”


    被拆穿的郑直瞬间脸红,耳朵尖热得发疼,可能是因为紧张,说话时舌头像打结,“我没有,就是”


    “就是想我了。”勾陈一兴奋地在床上颠了两下,床垫差点和他一起飞起来,“郑队长,今晚有空一起吃个便饭吗?”


    郑直从娇羞的情绪中抽离,他想起早上的检验结果,略带遗憾地说:“好像不行,这两天太忙了。”


    “那你今晚回家属楼睡觉吗?”勾陈一退而求其次,“我过去,什么都不干,就想看看你。”


    说的像过来就可以干什么一样。


    郑直:“那你来吧,车停远点,别让李队抓到。”


    “郑丽叶同志,你要相信,爱情可以跨越任何东西,包括李队长的眼睛。”勾陈一对着听筒亲吻,“我爱你。”


    “我也是,顺便帮我转告多多,我也爱他。”


    这通电话像是安抚奶嘴,即使只用了一点点时间也觉得身心愉悦。郑直套上衣服,顺便对着镜子观察肩膀上的疤痕。


    很长的一道,差点超过领子。


    勾陈一有时会亲吻它,然后用睫毛蹭一蹭。


    这是郑直的勋章,是爱他的人的伤心处。


    ·


    祸不单行,东文市局一大早就炸开锅,省里来了通告,要严查李富德。


    徐望在食堂打饭时听到消息,连鸡蛋饼都没拿就往楼上跑,宋明明从卫生间出来,嘴里叼着皮筋扎头发,看见他抬腿拦住,“干什么?阿姨今天的包子放葱了?”


    “李队李队”徐望扶着她的肩膀喘气,“我在食堂听人讲,李队被调查了。”


    “谁调查!”宋明明拽着徐望往办公室走,“没看见文件啊!”


    “今早刚来的,我还没去问,你给郑哥打电话,我去找赵局。”徐望抽出扎在腰带里的衬衣,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许久没穿的制服,这件衣服上的警号还是赵自立亲自别上的。


    宋明明有点懵,她一边给郑直发消息,一边在内网里搜索相关文件。


    距离上次被停职调查还不过两个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赵自立像是知道有人会来,提前敞开办公室的门,徐望闯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抬了下眼皮,头和脖子一动不动,“稳重点,你以为市局是游乐场吗?连敲门都不会了?真是惯的你们没规矩。”


    徐望冲到办公桌前,一把合上赵自立的笔记本,“调查通告是什么意思?”


    窗边半人高的发财树被风吹得乱摇,赵自立哼了一声,像是极其不懈,“你是在质问谁?”


    徐望禁了声,转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有人匿名举报李富德收受贿赂、并且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还提交了证据,省里很重视这件事,我们不得不查,没有全面通报已经是给他留面子了。”赵自立端起茶杯,嘴唇贴上去吹了吹,细长的茶叶瞬间在水里翻滚,“一大早就来大喊大叫,你怎么不去广播室拿着大喇叭喊,让对面人民广场上的群众都听听。”


    “这不可能!”徐望觉得这个罪名可笑,徐妈妈给他送了好几次东西都被折现反了回来,就连去年到医院修养也不愿意住万盛医院,生怕落人口实,“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这分明就是诬陷!”


    “我清楚?我清楚有用吗?这公安系统上上下下难道是我一言堂?我连你这个兔崽子都管不了!我清楚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郑直拉开大门就冲了进来,他比徐望强点,就是差点没给门敲漏。


    “我师父怎么了?”郑直也换上制服,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和赵自立对话的机会,他看了看徐望,“无缘无故为什么查他?”


    “别一口一个师父,这是公安局,不是武当山!”赵自立把水杯磕在桌面上,“昨天有人提交了证据,李富德在环宁等地有多处房产,妻女在七家公司占有大量股份,与东文黑恶势力勾结,协助他们杀人。”


    “这不可能!”郑直站在徐望前面,直冲赵自立的脸,“赵局,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以”


    “你什么?”赵自立瞪着眼睛,跟头牛似的,“他现在被带走调查,你们俩好好坚守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这边我会盯着。”


    郑直后退一步,牵住徐望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办公室恢复寂静,发财树直挺挺地立住了,赵自立站在窗前掐下最上面的叶子,握在手里,用指甲狠狠划着,直到看不清纹理才随手丢下。


    宋明明在办公室里等消息,她下楼拿了早饭上来,在楼梯口等着。


    徐望一头撞在她的肩膀上。


    宋明明眉头紧蹙,她转头对郑直说:“我看到了文件。”


    郑直摸着徐望的后背,“进去说。”


    三个人围着桌子,宋明明先张开嘴,“刚才楼下检验科出了结果,吕鹏飞的血液中确实检测出毒品,他应该是在上飞机前磕过,装哮喘很有可能是掩盖自己吸毒的事实。”


    “下午让孙队找人去审审,最好能说出毒品来源,他不像是第一次吸。”郑直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李队那边还没有消息,不知道师母那边怎么样,反正都是空穴来风的假证据。”


    “万一成了真呢?”徐望低着头,嘴巴机械地嚼着油条,“上次吴三的事情也不是他做的,但还是停职了,局里是不是对他的事情太敏感了?”


    郑直也感受到了这点,市局为了整顿风气,每年都有资产调查,那些指控看起来荒谬至极,但李富德还是被控制起来,再加上送上门的亲子鉴定,很难不让人多想。


    “昨晚到底是谁值班?”


    “昨晚除了我们,只有刑侦的小王在,之前看护勾总的那个,没什么背景,就是很普通的警员。”宋明明补充道:“我快速过了一遍监控,韩法医开始检测后市局里除了咱们就没有别人了,直到凌晨三点,赵局返回局里一趟,但他二十分钟后就离开了,韩法医在检测途中出来上了两次卫生间,但离开检测室的时间与赵局没有重叠。”


    “难不成常中生真是陈鸣的孩子?”徐望来回摩擦剃了短发的后脑勺,“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听说过国外的案例,有的人移植了对方的器官就能改变血型。”


    “基本不可能。”宋明明摇摇头,“就算是改变基因也需要时间,常中生离开东文不久,不具备这个条件。”


    郑直剥了两颗鸡蛋放在塑料袋上,“别想了,先吃饭吧,就剩咱们四个了,俊涛还得守着医院,有一个掉线都不行。”


    “啊——”徐望瘫倒在椅子上,身体和靠背圈出一个三角形,“老天爷,掉一个线索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JJ抽风,我在文章下看不见评论,只能在后台搜索。


    134   悛戢·四十七


    ◎更新◎


    勾陈一最近忙着成立新的公司,既然陈鸣不肯放手,他也要早做打算,幸好有杨川的公司做保,银行的贷款流水似得进入新的账户。


    新公司很快迎来第一位投资人。冼春峰穿着合体的西装走在还没装修完的写字楼里,锃亮的皮鞋上方浮着一层白灰,头发虽然已经有发白的迹象,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有些复古海归的派头。在两人正式坐下来谈话之前,勾陈一认真摸排了冼春峰在海内外的产业,他得确保这个人的钱和陈鸣没有牵扯,并且合理合法地来到他的手里。


    除了两家已经交给专业团队代为运营的公司外,冼春峰在国内的产业少的可怜,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家公司和陈鸣投资过的一家福利机构有关。勾陈一先把相关信息打印出来,然后用顾景舟制的藏六方壶泡了茶,静等客人到来。


    新招的前台是从Timmy带来的人里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长得好看,要是有人捧说不定也能在演艺圈小红一把,杨川打听过,她是因为没钱读书才出来做陪酒,一张嘴巴灵得很,勾陈一觉得放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可惜,就挑出来放到公司里撑门面。


    “勾总。”小姑娘敲门,“冼先生到了。”


    勾陈一赶忙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文件归拢到一边,小步慢跑到门口迎接。冼春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年轻人要多享受生活。”冼春峰的大手包裹住勾陈一的脸,拇指摩擦过眼底的乌青,“身体才是第一位的,上次就叮嘱你要早睡。”


    “只是最近有些忙。”勾陈一带着冼春峰朝沙发走去,他在装修时特意留下这块位置,等以后邀请郑直来晒太阳,或者赏赏月光。每当想到这里他都隐隐兴奋,让爱人在自己的地盘安睡,是完全独属于他的时刻。


    冼春峰拽了下裤子,勾陈一为他沏茶,“听说冼叔叔喜欢茉莉花。”


    “是你妈妈喜欢。”冼春峰含情脉脉地看着勾陈一,“你妈妈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你们家有个保姆总是娇惯她,只要天气好,就会在小花园摆好甜点等着她在摇椅上午睡,怕有蚊虫扰她,专门拿着蒲扇守在旁边,我那个时候住在你外公家里,觉得像是过着上世纪的生活,搞得我现在偶尔有空闲时,也弄把椅子放着午睡。”


    勾陈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他不记得母亲有这样的爱好,可能是喜欢吃点甜的,反正都是陈姨准备。


    人就是这样,等到回味之时早已变成遗憾。


    冼春峰的眼睛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勾陈一身上,他握着茶碗,笑得十分慈爱,“谈恋爱谈了多久了?”


    勾陈一不知道这个老头思维转化怎么这么跳脱,刚才还在回忆青春,下一秒就扯到他的个人问题,像是过年时没话找话的亲戚,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冼春峰指的“对象”是吴韵,于是很有礼貌地回应:“没多久,他爸爸和陈和我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家长觉得合适,才撮合我们在一起。”


    这个答案好像没说到冼春峰心上,他挑着眉问勾陈一,“我说的不是吴韵。”


    勾陈一:“”


    “我也是花了点时间了解你。”冼春峰挪动屁股,半个身子转向勾陈一,“听说最近吵架了,在闹分居?”


    勾陈一头皮发麻,他不习惯这种长辈对晚辈的问询,更何况他和郑直的感情并不想让别人过多探究,只能尴尬着打哈哈,“没有的事。”


    冼春峰也不逼他,随即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勾陈一本来早就准备好了材料,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他怕冼春峰站在陈鸣那一头。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窗外几只喜鹊站在栏杆上不停地叫,冼春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品茶,勾陈一一遍遍倒水,最后还是张开嘴,“冼总,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下公司的未来规划。”


    “我和陈鸣没关系。”冼春峰笑笑,“你做事总是留痕迹,这点和你妈妈不一样。”


    “本来就不想隐瞒,和吴韵的婚约也是是陈鸣和吴配华自欺欺人。”勾陈一小声嘟囔:“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明明是最不想联系的子女,到最后却变成利益连接的工具,他们真的太自大了。”


    冼春峰扶了扶金丝边框眼睛,“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通常不会考虑玩家的感受,只要地位足够强大——让玩家无法撼动,出现反叛者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谁都可以是游戏的制定者。”勾陈一拿出他的调查材料,“我想知道,您和这家福利院有没有关系。”


    冼春峰皱着眉头,认真阅读勾陈一递过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公司是如何中标、如何施工、如何被政府表扬的全过程。


    “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的工作重心已经在往海外迁移,当时有个中间人找到我说了福利院的事情,你妈妈说做人要行好事才会有好报,正巧我每年都有相关的预算,所以才接下这个工作,在开工之前,我并不知道陈鸣也会参与其中。”冼春峰看向勾陈一,“后来项目结束,我在海外的公司正式成立,国内的两家公司和一些不动产就全部交给委托机构打理,赚不赚的无所谓,只是想在老的时候还能在故土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那您知道这家委托机构由谁负责吗?”勾陈一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用粗红色的笔迹写着《0017》。


    “之前不知道,因为这家委托机构是那位中间人推荐的,所以我很放心。”冼春峰说话时语气缓慢,“直到前段时间他们给我寄了一个文件,上面写着机构法人变更,我去查了一下这个叫高学良的人,发现他之前是陈鸣的经理,这次回国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勾陈一收敛了他的表情,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愁感”。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只是还没到时间。”冼春峰靠在沙发背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想先听听你对公司未来的想法,我实在是好奇,你的对策。”


    勾陈一把牛皮纸袋收好,他打开沙发对面的幕布,把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策划投放在上面,像这些年中的很多次一样讲述他对行业的理解以及整体项目的可行性。


    ·


    “说,谁给你提供的毒品!”徐望的脚蹬住审讯室的桌腿,他看向对面脑袋耷耸的吕鹏飞,手攥成拳锤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爆雷。


    “您别在这装蒜,咱们什么情况你心里门儿清,退一万步讲,我没在国内瞎搞,你只能把我扔到戒毒所待几个月,没用。”吕鹏飞嘴唇泛白,头发像被水淋了一样变成一绺一绺垂在眉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哥了,怎么?有新欢了?”


    “注意你的态度,现在我们是在问你,到底是谁给你提供的毒品,今年一年你只有一次出国记录,从你身体中检测出来的毒品成分纯度极高,一般人少量也受不了!”徐望叉着腰站起来,“我们找到了你所谓的女朋友,在她的血液中也检测出了毒品成分,现在她交代是你教唆她吸毒,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吕鹏飞难以自已的笑起来,上半身在椅子中乱晃,“所以呢?我说出卖家就能减刑?你和那个贱女人一样天真。”


    “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问题问你。”郑直拉着徐望的小臂,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王东,常年在你的店里从事汽车改装工作。”


    “警察叔叔,你是不是老年痴呆啊,上次问我的时候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吕鹏飞呲着牙,“还需要我给您写下来吗?”


    “蔡洪胜。”郑直掏出另一张照片,图上的蔡洪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脖子上的金链子一直掉到肚子上。


    “这个我也说过,认识啊,老主顾。”


    “那这位呢?”郑直掏出原卫平的照片,“这辆A6的原车主,你还记得吗?”


    吕鹏飞两眼聚焦,差点成了斗鸡眼,盯着照片上的反光看了五六秒还是没反应过来,“我每天收那么多车,怎么能有印象?”


    “那这辆奥迪A6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卖给蔡洪胜这件事你总该知道了吧!”郑直那天在车场并没有看到这辆车售出的价格,还是何冬给了他原版的合同,“车我没你懂,但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A6能卖上六百万?轮胎镶金边了?”


    虽然入秋,但审讯室还是开着空调通风,常人坐在这里都觉得有点凉,但吕鹏飞的身上却出了一层汗。


    “这辆车的检测报告是一家名为‘辉鹏机动车鉴定评估’的第三方机构做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叫吕鹏飞。”徐望用拇指指节敲桌子,声音和身后跳动的电子表针重合,“选手就是裁判,这个生意你做的很明白啊!”


    “不是我,是王东!”吕鹏飞大吼着,郑直看了看时间,估计他毒瘾快犯了,“他说所有的车行都这么做,这个钱不如我们自己挣我才答应他注册新的公司!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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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悛戢·四十八


    ◎更新◎


    宋明明带人赶到的时候,王东就剩下一口气。


    他赤裸着上身,腰上缠了好几圈纱布,行凶的人水平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想要他的命,三刀都没捅到要害。


    宋明明穿戴整齐坐在病床前,和之前去找他的不良少女判若两人,徐望站在旁边,手指头试图往纱布上戳,他调侃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东不吭声,边翻着白眼边把头转过去,宋明明咳嗽两声,瞪了徐望一眼,她缓缓开口,声音有点刻意的温柔,“王东你好,我是东文市局的宋明明,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


    王东轻哼一声,有刀疤的那边脸抽搐着,应该是疼的,“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你看清袭击者的长相了吗?”宋明明不回答他的问题,“对方大概多高,有特殊的外表特征吗?”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不算瘦,左利手,带口罩,穿着保洁的衣服,应该是个新手,但理论知识丰富,没什么实践经验,至少没有伤人的经验。”王东闭着眼睛,一只胳膊垫在头下,“应该是个女人。”


    “万一是个身高偏矮的男人。”徐望打断他的分析。


    “我反抗的时候碰到了她的胸,软的。”王东撅起嘴,“不过手感不行,应该年龄不小了。”


    “请你严肃点。”宋明明的笔在纸上走过,“你为什么要逃跑?”


    “有人告诉我吕鹏飞嘴上没把门的把我供出来了,我不跑等着你们来抓?”王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吐沫星子喷出来沾在嘴角,“岁数大了心软,到底是大意了。”


    “谁告诉你的?”


    王东的表情收敛些,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什么,大概过了半分钟才摇摇头,“不知道,有人固定给我传消息,东文市内没我不知道的事,不过我猜应该是想杀我的人告诉我的,我在车场他没法动手,吊出来应该更好操作,如果不是你们派来监视的人太蠢让他发现,或许他还能留着我的小命出省。”


    “不会的。”徐望站起来,把窗帘拉上一半,“那人不会在外省杀你,按照他的级别,发生在这里尚且可以掩埋踪迹,捅到其他地界就是另一码事了,追责起来他没好果子吃。”


    “你比我想的聪明点。”王东捂着伤口,“郑直呢?他怎么没来。”


    “他有别的事情。”徐望坐得更近些,“王东,你以前是郑长青的线人吧。”


    听到郑长青三个字,王东的眉头明显抽搐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你们不是查清楚了?”


    “你十七岁因为在职校打架被记过,同年因为偷汽车零件被抓,就是那个时候你认识了郑长青。”宋明明面无表情地读出纸上的文字,“再后来你加入当地有名的混混帮,那个时候你就开始帮郑长青收集线报了吧。”


    “他是个好人。”王东摸了摸自己的刀疤,“要不是他帮我挡着,我早就没命了。”


    外边的太阳太足了,阳光透过缝隙偷偷钻进来,王东眼角的湿润处反射了一些黄色的光。


    徐望瞥见后从兜里掏出一抽纸巾递过去。


    王东接过后没擦眼泪,他攥在手里,手指尖都被压得泛黄。


    他一直在走弯路。


    小的时候少不经事,以为拳头即正义,遇见欺负同学的人渣只知道以暴制暴,没想到最后被迫退学,他爸爸靠给人当保安做生计,全家都指望他能学一门手艺。幸好他学习成绩不错,一辆车在他面前跟照过X光似的,那几年大街上连电瓶车都少见,他半夜不睡觉,走街串巷地偷零件,把值钱的都拆下来,没想到就被郑长青抓到了。


    这个警察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抓他的时候脸上还蹭着机油,跟头老虎似的。他把没卖的零件都交出来,警察带着他挨家挨户给人装上,然后把他送到警局附近的汽修厂打杂。


    如果王东安分,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正义先锋拯救失足少年,多年后万一他俩有一个出了名,这就是不得不谈的佳话。


    但汽修厂的工资太少了。


    做混混钱多。王东有技术,还读过不少书,算是混混里有脑子的那种,那几年社会帮派盛行,虎头帮、狼牙帮、龙蛇帮这些和家禽不沾边的组织斗得如火如荼,市局的侉子一天能出去五六趟。


    终于有一天,虎头帮的小头目找上门,让王东帮点小忙,报酬好说。


    龙蛇帮的老大最近抢了东边菜市场的管理权,三个月光收保护费就收出来一辆小轿车,一天能在虎头帮的老大眼前转八回。俗话说嘚瑟大了掉毛,虎头帮让王东去卸了那辆车的发动机。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王东想要的也不止是卸一个发动机的钱。


    他说有办法让那辆车消失。


    车没了,坐在车上的人自然就没了。


    三天后,一辆桑塔纳在闹市区自燃,又过了一天,王东就成为虎头帮老大身边的小混混。


    郑长青知道后特意在王东家楼下堵他,直到半夜才看见他和两个社会青年勾肩搭背地回家,身上穿了新衣服,脚上蹬着最新款的“彪马”鞋。


    耗子怕猫是天理,俩小孩见到郑长青扔下王东就跑了,王东扶着楼梯把手,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郑长青不惯他毛病,走上去一把薅起他的衬衫领子,王东嘿嘿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折了三折塞进郑长青的口袋。


    巴掌在下一秒准确地落在脸上,那个时候王东还没有刀疤,是个水灵灵的年轻男孩,淡红色的五指印很快就显现出来,他吼了一声,才定神,看见是郑长青,一下子没了声音。


    郑长青劝他走点正路,他带来了职高的复学通知,王东看都没看,团成团用打火机点燃。


    “以为能救别人才是蠢得可怜。”


    那一夜,二十二岁的郑长青被十七岁的王东“教育”了。


    再相见,是市局大力扫清流氓组织,郑直得了信,龙蛇帮的新帮主要报仇,带着四五十号人朝虎头帮的地盘去了,他联系局里出任务,没想到在现场看见被逼在角落里的王东,他的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一把大砍刀从天而降,郑长青想都没想,下意识踹了行凶者的胳膊,刀锋一转,在稚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疤。


    从此东哥变成了刀哥,王东成了郑长青在街头的线人。


    徐望翘起二郎腿,“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我欠他的早就还清了。”王东长呼一口气,“做人不能太轴,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不好。”


    “蔡洪胜那辆出事的车,是不是你改的?”宋明明把撞得只剩一半车头的照片掏出来放到他眼前,“我们已经查到这辆车是原卫平送来的。”


    “本来想留那个老小子一命,他也是个好人,可惜挂念太多,我要是他,一定早日脱离这个纷争。”王东转了个身,把手垫在脸下,翻着眼睛看向宋明明,“你们还查出啥了?给我讲讲。”


    “我们还查到你给李富德也送过情报,沈文兴最后的消息就是你带过去的。”宋明明把文件放在窗边,她翘着二郎腿,胳膊撑着下巴,“碟中谍?”


    “我只是拿钱办事。”王东扭头看另一个方向的徐望,“徐家的,要不你出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徐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顺手从身后的窗台上拿起苍蝇拍,随便挥了两下。


    “我只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原卫平为什么要托你改车?万一蔡洪胜早就知道这是个坑,一辈子不开这辆车怎么办?找别的方法弄死他对于你们来说更保险。”徐望背着手围着病床转了几圈,“所以为什么要弄死他啊?这么多年不都活的好好的,你们背后的人怎么想的?”


    王东忽然笑了,闭上眼哼起歌,没什么调子,“蔡洪胜身边那个小孩你们见过没,长得挺好的那个。”


    宋明明直觉觉得他在说何冬。


    “那个小孩本来是埋在他身边的一颗雷,全靠他捂着才没炸,现在他想把这颗雷安全化处理,带雷远走高飞,要是你应该怎么办。”


    “所以蔡洪胜用什么威胁他们?”徐望继续问。


    “你去问他啊!”王东摇头晃脑,“应该也快醒了吧。”


    ·


    王东也不是一点没交代,至少原卫平可以和儿子在看守所短暂团聚。


    东文的风声传得飞快,交警大队所有人到各个卡口拦人,差不点就让原卫平逃了出去。


    老婆不要,儿子不管,他还真准备一个人远走高飞。


    宋明明查到他买的车票,目的地在西南的小镇。


    再次在审讯室见面,原卫平改头换面,真正有了点经过事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板板正正,整个人的表情从容了不少。


    郑直站在他对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跑?”


    “我只是去旅游,儿子被抓,我怕村里的闲言碎语,所以想出去散散心。”原卫平摊开双手,“能给我一杯水吗?”


    徐望看了眼饮水机,里面空空如也,“等一下吧,先做笔录。”


    原卫平抬着眉毛,表情有点无奈。


    “这辆车你还记得吗?”郑直指着图片,“你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一个叫蔡洪胜的人,抛去中介费和检测费,应该还有六十万进了你的口袋。”


    “我又没强买强卖,他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我还能不要吗?”原卫平说:“警察同志,您不能因为这个就抓我,冤枉好人对您的公信力没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说】


    *侉子,一种有车斗可以坐两个人的三轮车。


    136   悛戢·四十九


    ◎更新◎


    徐望眯着眼睛看原卫平,仿佛要剖开他虚伪的面颊,“蔡洪胜帮了你很多,为什么要害他?”


    “没凭没据的事情不要瞎说啊,我和他确实认识,但就像您说的,他是我的大恩人,我害他那不是恩将仇报吗?”原卫平话说的很坦然,他扭着脖子,仰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灯,“您不如去看看他的身边人,那个小孩儿,那可是他的仇人送的孩子,他当个宝贝养在身边,说不定你们在这问一些无聊问题的时候,那边已经动手了。”


    “不用你担心。”郑直的两只手搭在桌子上,“王东那边已经撂了,说是你指使他改装车辆,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你背后的人供出来,你顶多算从犯,在量刑上还有转圜的余地。”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真的应该出去见见世面,这种炸供的手段也太老土了,吓吓我那个蠢儿子还行。”原卫平笑笑,语气里满是不屑,“没什么问的就赶紧放人吧,别让老百姓觉得东文的警察全是草包,只会拿普通人开刀。”


    徐望指着墙上的电子表,站起来调整录像的镜头,“不着急,反正你的假期也泡汤了,不如陪我们聊聊天,听蔡洪胜说你年轻的时候给林斌做情人,他看起来可不像喜欢男人的人。”


    原卫平很淡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做朋友罢了,蔡老板误会了,林斌觉得我可怜才帮助我逃离家庭。”


    “所以你就伙同他犯法,这么多年你也没少得利吧。”郑直本来想就着“家庭”这个话题讲出更难听的话,但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教育局已经着手调查原明伟高考换分的事情,不知道您这位好友还能不能安心在那个位置待到退休。”


    “这不是你我应该操心的事情。”原卫平垂着眼眸,郑直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这样看过去确实有些乖巧,“你们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证据吗?如果实在找不出就把我放了吧,否则我出去后会找记者,好好讲讲我在这里的经历。”


    徐望的手机“叮”了两声,他用眼神示意郑直,起身出门。原卫平眨了眨眼,盯着郑直的鼻梁,悠悠地开口,“王东没和你讲讲你爸爸的事?”


    郑直瞟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看门口的徐望。


    “听说李队长把你当儿子养,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原卫平用中指骨节敲桌子,一字一顿地说:“愧疚。”


    郑直刚想说话,徐望就从外边进来,他的眉毛吊着,仿佛故意讲给谁听,很大声的说:“有新的证据出现。”他缓缓地转过头,“原卫平,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在达业钢铁任职期间,多次辅助企业洗钱,达业钢铁被出售后,你进入林斌为你安排的公司,继续为他的洗钱活动助力,除此之外,王东给吕鹏飞的毒品也是你提供的吧?”


    原卫平抿着嘴,眼神中略带无辜。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电子设备传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一分钟后,原卫平颤抖地说:“和林斌无关,是我假借他的,名声做了很多错事,我认罪。”


    “你也是因为愧疚吗?”郑直拽着徐望的胳膊让他先坐下,又站起来关上了审讯室的大门,门锁摩擦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像临刑前的提示音一般,“我想不明白,明明蔡洪胜才是救你出水火的那个人,你偏偏要害他?可林斌利用你,你却舍了命帮他。儿子、妻子、名声、钱财你都不在乎,忙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原卫平乐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宋明明找了经侦的同事来接手,因为涉及到的数额较大,所以对原卫平依法扣押。郑直把徐望支出去,合上门后,给原卫平倒了杯水。


    “谢谢。”原卫平双手接住,手指紧握住纸杯,连杯口的硬圈都被捏得发皱。


    “你爱过蔡洪胜吗?”郑直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一句,随即把上半身偏过去,继续看冰冷的大门。


    “这不像警察会问出来的问题。”原卫平的嘴撅起来吹了吹水。热气沿着水杯冲出去,在不远处散开。


    “那天看见何冬,感觉他和你很像,乖乖的大眼睛,但又带着一股子狠劲。”郑直拿着笔刻意躲避原卫平的目光,“我第一次见蔡洪胜,带了你年轻时的照片,他给我讲了你们以前的事,边讲边用手指摸你照片里的衣领,没想到他这个人长得很霸道,其实心里软得很。”


    “心软不是什么好事。”原卫平托起杯子,一饮而尽,“而且他的心也不软,铁石心肠。”


    “那林斌呢?你爱林斌吗?”


    “非得爱一个吗?”原卫平的眼尾像是渗出了什么东西,躲进皱纹里,留下一丁点反光,“我就不能疼疼我自己吗?”


    郑直定住了。


    他以为蔡洪胜几次三番提到何冬是因为是因为嫉妒。


    嫉妒一份永远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如此多年他委身于林斌之下,维系自己表面风光的生活,最后还被当做弃子踢了出来——谁都知道这些洗钱的买卖和他没关系。


    “我很感谢蔡洪胜,如果不是他,我没办法走出村子,或许会死在哪个老头的床上。”原卫平攥着空纸杯,“但这点善心不够支撑我长大,他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对别人好,何冬也一样,迟早被他害死。”


    徐望再次开门,后面跟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郑队,经侦的同志到了。”


    郑直起身收拾桌子上的资料,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边角已经变色的照片递给原卫平,上面两个小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左边的搂着右边的肩膀,右边的脸上是腼腆的笑,“何冬给我的,估计他也不想留着,给你做个纪念吧。”


    原卫平就着审讯室内高亮的灯,眯着眼睛才能勉强过滤照片上的反光,上面明明是自己的脸,但他偏偏看了很多遍也没有看清,手中的相纸模糊成色块,最后变成一块擦不掉的污点。


    很多事都过去了。


    他忘不掉那条河,搬回原家村后他还去看过,河岸在村建规划中变成了村办幼儿园。他蹲在旁边的空白地上,静静的想着。蔡洪胜曾经在无数个夕阳下垂的时刻拉着他坐着,两个人的脚贴在一起放在水里,河水有些凉,他会故意往蔡洪胜那边靠,小腿搭着小腿,脚趾不知道勾住的是水流还是别的什么。


    他学来村子里唱戏的女人,用两条白净的胳膊环住蔡洪胜的脖子,很轻很慢地说话,偶尔掉几滴眼泪,就让蔡洪胜连脖子都揪起来,气哼哼地带他回宿舍,远离变态的老爹。


    “当初没有李富德,你爹也不会那么早死。”临走的时候,原卫平回头看了眼郑直,把照片扔回他脸上,“傻子。”


    郑直没反应过来,徐望先瞪了回去,从后腰掏出手铐给他带上,推推搡搡后背,嘱咐经侦的同事,“有任何问题联系我们。”


    这一环又一环中,还有最后几个关键人物,距离真想越近,郑直就越心慌。李富德还在被监控状态,重案组剩余几个人分身乏术。他搓了搓眉心,中间的皱痕变得更深。


    徐望站在他身边,看着原卫平的身影拐了弯才开口,“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林斌入股了世友,但大学老师有点副业很正常,我们没理由传他问话,至于伪造成绩的问题,考试院还在核查,不过我估计因为年代久远,加上考试地点偏僻,最后应该也不了了之。”


    郑直靠着墙蹲下,右手掏兜只摸到了一层布,他团着手,想刚才原卫平的话,关于李富德和郑长青的事情有很多版本,无非都是讲讲兄弟情深,没人讲两人之间的瓜葛,至少没人在他耳朵边讲。


    “你先回去,我去趟档案室。”郑直把笔记本拍在徐望胸口,“顺便安排两个人去顶俊涛的班,他该回来休息休息。”


    王大爷坐在档案室门边的木头凳子上,他一手拖着搪瓷缸,一手捏着一本台历,好几个日期被他用花花绿绿的笔圈起来,有的上面还有一张大大的笑脸。


    “王大爷。”郑直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笑呵呵的,“喝茶呢。”


    “眉毛底下留着喘气?”王大爷瞪了他一眼,把台历扣在桌面上,“你师父都变泥菩萨了,你还有闲心过来找我喝茶水?”


    郑直带上门,一屁股坐在王大爷旁边的凳子上,木头摩擦起来吱吱响,他趴在桌子上,把台历翻过来细细端详,“您这个月就退啦?”


    “下个月三号。”王大爷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杯子,“说吧,只要不违反纪律,我这个老骨头还能再帮你一把。”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最近队里太忙,师父不在,我累得慌,上您这来歇歇脚。”郑直往王大爷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几乎要做到一排,“哪能让您晚节不保。”


    王大爷一掌抽在他后背上,脊椎拍的咔咔响,“少和徐望那小子学得油嘴滑舌,多大个人了,一点也不正经。”


    郑直装作受伤,歪着头往王大爷怀里冲,“还是有点小事想问您。”


    王大爷合了他一眼,把茶杯里的茶分了他一半。


    “我爸是怎么死的?”


    “什么死,他是牺牲!”王大爷立起一根手指头直戳郑直的太阳穴,“当然是因为出任务谁和你说什么了?”


    郑直笑着摇头,“就是好奇,之前听我妈提过一嘴,说是意外。”


    “大概的你也知道,我觉得是意外,毕竟当年没人预料到他们带了炸弹,青儿这个人勇敢,但勇敢过头就有点不怕死。”王大爷端起茶水,眉头皱着,“你师父最近被调查,你不要参与进去,清者自清,更何况我看他和老赵关系好着,未必会出什么事,他们上一辈的事情你不要太掺和,做好自己的案子才是真的,我在这个档案室待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多了去了,听大爷一句劝,不该听的话别听,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朋友,多少人栽在枕边人身上,警惕点,别太相信任何人。”


    郑直打开暖壶盖往杯里添了点水,这不是王大爷第一次和他推心置腹地讲这些话,“我明白,就您还把我当小孩。”


    “你那个对象怎么样?”王大爷的脸凑到郑直身前,“吵架了?你楼上张婶那天和我学,说人家小孩半夜过来鬼哭狼嚎的,你住在后院,能不能注意点纪律,让人抓到你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


    “没,他耍脾气,我已经说过他了。”郑直红着脸,用手对着搓两下,只能把责任都推到勾陈一身上,“知道您为我好。”


    勾陈一在办公桌前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鼻头,嘴里嘟嘟囔囔念着新来的经理给他送来的企划书。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陈鸣给他的团队是用不住了,好在冼春峰在资金上不含糊,加上杨川之前积累的人脉,公司的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


    新的办公室在东鸣子公司旁边的写字楼里,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让陈鸣洋洋得意的大厦。勾陈一坐着,一半脸在阴影里,他掏出手机给拨通了郑直的电话。


    137   悛戢·五十


    ◎更新◎


    郑直拿起电话,嘴里嘟囔着“说曹操曹操到”,和王大爷挥了挥手,火速从抽屉里顺了一根烟,出门去了天台。


    勾陈一听见手机里传来微弱的风声,没等郑直开口,他故意捏着嗓子,贱兮兮地喊:“郑哥。”


    “说事。”郑直左手夹着烟,发现没拿打火机,叼在嘴里难受,只能挂在耳朵上,烦躁地咂咂嘴。


    “想你。”勾陈一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他歪着头,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嘴角咧到耳边“想见你,就五分钟。”


    郑直哼笑一声,“没空。”


    “你就说拉肚子了,跑出来偷偷见我。”勾陈一迈着快步走出办公室,他朝前台小妹点点头,两条腿乱得蹦起来,“上电梯了,没信号,一会儿到门口我再给你打电话。”


    郑直左思右想,从窗台翻进去,把烟又放回王大爷桌子上,临走前郑重其事地用手掌拍了两下,轻巧地说:“戒了。”


    王大爷眼球往上一翻,端起茶缸把脸埋了进去,挥着杯盖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郑直轻轻关上门,对着玻璃整理了下衣服,领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油点,他特意往里面窝了窝。


    东文市的秋天短,过几天就要准备羽绒服。


    办公室里只有宋明明一人坐在电脑前,郑直呼噜一把额前的碎发,伸了个懒腰,“徐望呢?”


    “被赵局叫走了。”宋明明起身走到门边,探出头看了两圈后缓缓关上门,靠着郑直小声说道:“省里的调查组今天来了,是问李队的事情,赵局刚才亲自过来把徐望叫走,你说会不会真的”


    “别瞎想。”郑直拍拍宋明明的后背,“例行调查都是这个流程,师父他不会做违背规定的事情。”


    这句话更像是给自己打气,郑直感觉自己的心悬在半空,下面空着一块。


    宋明明有些担忧。这不是李富德第一次被停职,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只怕会把“白的说成黑的”,让辩解成为加重罪行的笔。


    游戏的制定者随意操控角色的生活进程,除了顺从别无他法,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他们只能像个受惊鸟一样自保,彻底乱了套。


    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惶恐。


    郑直的感受只比她更深。


    宋明明岔开话题,给他看这两个月平安心福利院的进账。


    “根据公开账目显示,平安心福利院这两个月募集到七百万的捐款,大部分来自于海外捐助,八成捐助人曾在平安心福利院领养过弃婴。”宋明明快速滑动鼠标滚轮,锁定在一串字母上,看起来像是亚洲人的名字,“这个男人是OVN集团的大股东,也是第一批从平安心福利院领养孩子的人,这几年还陆续资助过几位小朋友的治疗。”


    “常中生是OVA最大的股东,他不动,这些人也不可能动。”郑直抱着胳膊,“平安心福利院为什么要筹钱。”


    “善款将全部用于福利院的修缮与扩建,未来平安心将成为地区□□利机构,以孤儿接收,社会养育,希望小学为主要方向。”宋明明直起腰,随手拿起桌面上的眼药水,“常中生肯定不能一辈子依附陈鸣活着,他需要合法途径把自己的钱转进来。”


    郑直点点头,他看着屏幕下方的时间,盘算什么时候能和勾陈一见面,“现在平安心的负责人是谁?”


    “吕木。”宋明明点开介绍页左侧的标题,“老院长上个月退休,他来接替福利院的工作,吕木是本地人,家里就剩他一个,一开始在福利院食堂里做饭,后来帮着老师一起照顾孩子,挺多年了。”


    郑直看着视频里的跛脚男人,虽然抱着孩子笑得很开心,但脸上总有挡不住的煞气,再加上不怎么长的寸头和比例失调的健壮身材,看起来和福利院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吕木和常中生一定有关系,伪造身份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郑直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他捏住关机键,“我出去一趟,徐望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宋明明的眼睛往下一撇还是看见手机上的备注,她忍不住嘴角上翘,语气里带着几份揶揄,“帮我给勾总带好,忙完一起吃饭。”


    郑直下意识“嗯”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去,直到到了楼下大堂才慢下来,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朵,为自己的反应害羞,只好把这笔账算在勾陈一头上,表情都凶狠两分,气哼哼地登上市局门口停着的路虎。


    勾陈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学着多多的样子凑上去,拱着郑直的脖子吸气,嘴里哼哼着,“想死我了。”


    郑直两只手抵住他的胸口,一个劲儿地把人往外推,煞有其事地说:“还有四分半。”


    “郑直,你真应该庆幸我是个好人。”勾陈一变本加厉地把身体靠在郑直胸口,手指捏住手心,“如果我真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我就把你关起来,每天不给你吃饭,让你求着跟我在一起,到时候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别说是五分钟,你活着的每一秒都得经过我同意。”


    “精神病。”郑直扣住他的下巴,“如果你是那种人,咱俩第一回见面就是在监狱里。”


    勾陈一抱住他的腰,像个小孩似的撒娇,“我不管,我撒泼打滚,我告到你领导那里,说你玷污我清白,你要是始乱终弃就是十恶不赦。”


    “我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了。”


    “上回,上上回,五年前。”勾陈一知道再说下去又要吵架,他扶着大腿,嘴唇飞快地在郑直的脸上啄了一下,伸着胳膊从后座上拿起饭盒保温袋,“我带了晚饭,自己做的红烧排骨,虽然卖相不太好,但味道应该不错。”


    郑直本来还想对“始乱终弃”这件事进行反驳,可掀开盖子的饭盒快怼到他鼻子上,香气窜出来,排骨上面的糖色均匀可口,他偏偏头,“陈姨做的吧。”


    “料事如神啊郑警官。”勾陈一用筷子夹起一块,“早上我做了一次,糊了,着急来见你就让陈姨代劳。”


    郑直张开嘴,骨头上连着脆骨,嚼起来咔吱咔吱响。勾陈一在手心里垫上纸巾伸到他下巴处,等着郑直吐出骨头。


    “李队长的事你不用担心,杨川的舅舅认识省里调查组的人,说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郑直瞪着眼睛,有些兴奋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勾陈一把饭盒放在膝盖上,又给他夹了一块,“陈鸣带常中生走了,如果他俩有什么问题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直对勾陈一的甜言蜜语很受用,他拿过筷子,把排骨放到勾陈一嘴边。


    “下回要是用嘴喂就更好了。”勾陈一拉着郑直的手不肯松开。


    郑直嫌他不正经,笑骂道:“勾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我还没说和好呢,你现在是我前男友。”


    勾陈一愣了一下,下一秒扣住郑直的后脑勺,嘴唇飞速贴了上去,郑直想挣扎却被拉得更近。口水点亮嘴角,干裂的皮受到滋润乖乖搭了下去,唇瓣被用力吮吸,甚至发出声音。牙齿被顶开,柔软的舌尖和肉的香气一起钻进来,在口腔里肆意纠缠。


    郑直抱住勾陈一的后背,闭上眼享受这一刻,他感觉热气喷薄在人中,燎得人由内而外地发烫,几天没有认真打理的胡茬戳在细嫩的皮肤上,竟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刺激,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住。


    勾陈一微微松开,眼睛里的水汽衬得人有点可怜,他喘着气说:“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郑直收紧胳膊,筷子头戳着勾陈一的脊椎,嘴唇又贴回去。


    车内的气氛逐渐升温,郑直整个人像是在正锅里走了一遭的螃蟹。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紧张的音乐吓了两人一跳。勾陈一用牙叼住郑直的下嘴唇,嘟囔着:“谁啊!”


    郑直这才想起来徐望的事,他面色通红,一边安抚勾陈一一边掏手机。


    “郑哥,我刚回来,你在哪?”徐望的声音有些急躁,“你去跑步了?”


    勾陈一翻着白眼,他直起身收拾两人中间的残局,排骨全倒在裤子上,酱红色的汁水粘着裤管,幸好没有沾到座椅。


    “没,我在局门口,马上回去。”郑直调整呼吸,从副驾驶的前面抽出几张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等回去说。”


    手机被扔到一边,郑直把饭盒收好,勾陈一越擦污渍越大,他噘着嘴,“一会儿还要回公司。”


    郑直沉默了两秒,“我在楼上放了一条备用的裤子,拿下来给你换上。”


    “我上去得了,正好去趟卫生间。”


    “局里人多眼杂。”郑直贴住勾陈一的脸,“听话。”


    “你们赵局出门了,整个局里不待见我的都不在。”勾陈一指着马路对面,赵自立的车刚巧从里面出来,“换完裤子我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郑直看着赵自立的车屁股,最终还是点了头,“行吧。”


    市局的走廊里没什么人,勾陈一拎着饭盒,在走廊里快要蹦起来,他勾住郑直的小手指,“你和徐望说了吗?”


    “说什么?”


    “咱俩的事。”勾陈一故意撞郑直,“你都不知道,他和徐希乱讲话,杨川天天在我耳边唠叨。”


    郑直笑笑,“那你一会儿站门口。”


    “我不,你给我藏起来带进去。”勾陈一拽住郑直的衣摆,“你把衣服脱下来盖住我,我偷偷溜进去。”


    “你当我们是傻子。”


    “哈利波特你看过吗?隐形斗篷,盖住我连监控都发现不了。”勾陈一把饭盒往郑直手里一塞,他指着墙上的监控,“我到时候就在这儿,不知不觉地走过去找你,跟在你屁股后面看你上班。”


    郑直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监控摄像头的红圈发出隐约的光,他回头看向走廊旁边,“局长办公室”五个宋体黑子刻在金色底的门牌上。


    138   悛戢·五十一


    ◎更新◎


    徐望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他一抬头看见勾陈一,立马站停,眼神里有些错愕。


    郑直拦在两个人中间,抱着徐望半个肩膀。


    徐望开口:“他怎么来了,哎不是,郑哥你嘴怎么了?”


    郑直一愣,下意识用袖子擦脸,“刚才他裤子弄脏了,我让他上来换一条。”


    徐望的眼球震颤着,弄脏裤子这件事发生在两人之间,很难让他不多想。思维越来越发散,脸颊微微发红,“郑哥,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郑直没意识到自己的语言有何不妥,他以为徐望撞破他在单位门口和勾陈一接吻的荒唐事,赶忙点头,“你去我柜子里找,右上角那个,换完赶紧走。”


    “我不知道哪个,你帮我找出来吧。”勾陈一掐住郑直的手腕,“要不我回后院去拿一条合适的也行。”


    郑直有时候觉得勾陈一太有主意,这回他可不再上当,只能亲自去找裤子——一条黑色直筒西裤,上次穿还是去礼物调查“丝带”事件。


    勾陈一放在腿前比划一下,“有点短啊。”


    郑直咬着后槽牙想抽他,但现在他也有事情要和徐望商量,只能吐出一句,“爱穿不穿。”


    勾陈一:“穿穿穿,我去卫生间换了就走,到时候给你电话。”


    重案组唯一的“外人”走了,徐望先是朝空气踹了一脚,然后火速关门,不仅反锁,还硬拉两下确认门锁状态。


    “我有一个想法。”


    “我有一个想法。”


    两人同时开口。


    郑直:“你先说。”


    徐望:“我先说。”


    郑直随手抓了一把凳子坐下,三个人凑到一起,徐望小声开口:“刚才调查组的人找到我,问了师父的基本情况,我听那意思应该是没什么事,不过他们说举报材料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就算是没什么问题,师父出来以后也要离开重案组,估计要内推。”


    “勾陈一那边打听到的消息也是这样,师父年纪大了,歇一歇也好,现在陈鸣带着常中生离开东文,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郑直说:“我有一个猜测。”


    “关于常中生的?”


    郑直微微摇头,眉头紧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陈鸣被抓到酒驾那晚的DNA检测有问题,我现在怀疑是咱们内部出了鬼,刚才勾陈一提醒了我,我想再重新看一次那晚局里的监控。”


    宋明明举起手,“昨天局里下了通知,监控系统整体维护,明天上午才能进入。”


    郑直叹了口气,手掌猛拍大腿,吓了徐望一跳。


    “但我之前备份了。”宋明明耸肩,“最近局里的事情太多,我怕有遗漏,所以经手的工作都做了备份。”


    话音未落,徐望半抱起她,强行让宋明明双脚离地,脸笑着贴上去,“幸好有你,我就说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郑直稳住徐望,扶着宋明明的胳膊让她站直。


    “话先说在前面,因为是备份文件,所以有很多细节我们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如果可以,最好还是等到系统恢复后获得授权,从后台进行比对排查。”宋明明捏着鼠标,在搜索栏输入一串英文大写字母。


    “这份文件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万一对方趁维护时破坏或销毁,这可能是最后的证据。”郑直站在她身后,“直接拖到检验开始时,我想重点看局长办公室那条走廊尽头的监控视频。”


    徐望有点惊讶。


    宋明明调整屏幕亮度,把图像拉到最大,三双眼睛盯着门口,屋内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来了。”徐望拽着郑直的胳膊,“郑哥,记时间。”


    “我开始快进了。”宋明明摁住右键,画面飞快地动起来,走廊里的灯开始有规律的频闪,郑直紧张地掐住自己的手指。


    大概过了两分钟,赵自立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屏幕中,随着办公室灯光熄灭,他独自离开,手里还拎着常用的保温杯。


    “和上次观察到的一样,他在办公室里呆了二十分钟后离开。”宋明明暂停视频,“确实没有什么行为指向他和调换样品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要再看一下检验室门口的视频。”郑直坐下来,整张脸都快要贴在屏幕上,“把两个同一时段的监控记录同步播放。”


    “明明,从你的专业角度来讲,如何能判断视频是否有剪辑覆盖?”徐望靠在桌角,上次手术让他元气大伤,只要长时间站着腹部就会隐隐作痛。


    “之前我也有怀疑过视频剪辑的问题,但如果对方做得比较精细,或者他有比我更高的权限,我无法查看他是否对视频进行过修改。”宋明明把两个视频拖到一起,“但如果我们能从两个视频中找到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也可以成为有效的证据。”


    视频的速度被调慢,镜头前的光影一帧一帧闪过,由于时间太晚,屏幕中的光并不算太多。


    “停一下。”徐望拽住鼠标,他指着屏幕左边的黄色光点,“这是什么?”


    “应该是从窗外照进来的,不太确定,可能是建筑上的光吧。”宋明明转头看向郑直,“但是这个位置的对面没有什么高楼,只有广场上的大型雕塑。”


    人民广场上的雕像比郑直年龄还大,是为了纪念东文市建市三十周年所建。每个东文孩子都有一张和它的合影。


    “前段时间广场上的雕塑好像进行了定期维护?”徐望掐着下巴,“市政好像发了声明,说是不用一周就能完工。”


    宋明明:  “我查一下时间。”


    “顺便调一下能看到雕塑的道路监控,确认灯光来源。”郑直敲击空格键,视频继续播放,检验科门口的位置始终没有变化。


    “韩法医出来了。”徐望紧张地抓起郑直的手臂,“这个方向应该是去卫生间。”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宋明明摁下暂停键,她随便拽了一张纸,用笔在上面飞快的画着。


    “雕像在事发前两天就完工了,根据路况监控显示,能照到市局的灯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事发前一天晚上十点后,由此我们大致可以推理出这段视频进行了剪辑覆盖。”宋明明在纸上画了两个大圈,“这太冒险了,很难想象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郑直低下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目光,宋明明的结论撕开了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不管是从哪种情感,他都不愿意怀疑赵自立,矛盾的心情像一捧沸水直愣愣地浇在他的心窝里,他闭上双眼,仿佛又能看到那束黄玫瑰。


    “郑哥。”徐望半搂着他的腰,“怎么办?”


    “我不知道。”郑直吞了下口水,喉结艰难地滚动,“你知道吗?”


    一时间,沉默成为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大概过了两分钟,郑直的手机突然响了,一条短信弹出来,发件人正是大家当前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个人。


    “到你父亲的墓地来,我在这里等你。”


    ·


    一路上郑直想了很多。


    他几乎要把和赵自立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品味一遍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见面第一句说什么?是直奔主题?还是聊聊这些年让人尊重的赵局长是如何生活的?


    郑直哪个都没有选,他甚至没有和赵自立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地掏出手纸,把父母的碑擦了一遍。


    “郑直。”赵自立叫他,“过来陪我坐会儿。”


    墓地之间的缝隙很小,赵自立盘腿坐在地面上,旁边仍旧是一束黄玫瑰和两个塑料白酒杯。


    “为什么要这么做?”郑直蹲下来,一条腿跪在地面上,他瞪着赵自立,“赵叔叔,给我一个理由。”


    “郑直,你把世界想得太简单了。”赵自立把花束拆开,抽出一支放在郑长青的头像旁,“有的时候人不能按照本心做事,你父亲把命扔在了本心里,你师父把前程扔在了本心里,但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到底是谁?”郑直一把扫落玫瑰,“你现在和我回去,我们去讲清楚!”


    “回哪儿去?讲清楚什么?”赵自立问得太冷静,他的眼睛瞟向远方,脸却面对着郑直,“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可能从最开始我就犯了错,我用错误去纠正错误,用良心在惩罚良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这个位置太久,赵自立自己都快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郑直随手划过墓碑,用手背为母亲遮挡尘灰,像平时开会那样问道:“接来下要怎么做?”


    赵自立从皮衣兜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他自顾自地扭开,辛辣的白酒味回荡在两人之间。


    “在我家的书房里有一张旧木头桌子,抽屉里是我这些年为这一天写下的材料,你看完后把他交给调查组的人。”赵自立对着玻璃瓶猛吞一口,眼睛夹紧的瞬间,眼皮上的肉挤在一起,他长舒一口气,反手往塑料杯里倒了一点,唱出声来,“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作者有话说】


    赵自立最后唱的是《漫步人生路》


    139   悛戢·五十二


    ◎更新◎


    郑直想马上去找证据,但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赵自立。


    “和我回去吧,自首的话或许可以争取宽大处理。”郑直蹲下来,视线和赵自立齐平,尽可能放低说话的声音,“我不需要这种立功的机会,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讲出来。”


    赵自立的眼眶湿润,他顺手扭开另一瓶二锅头,宽厚的手掌掐住瓶身,作势就要一口闷。郑直瞪着眼睛立马夺过来,头也不转地倒在郑长青的墓碑旁。


    液体溅在大理石地面上,石碑的侧边跟开了烟花似的,赵自立直起腰换了个姿势,扭着半边身子又从怀里又掏出一瓶,跟喝白开水似的一饮而尽。


    “你和你爸一样。”赵自立喝了酒,说话有点大舌头,他抓起手边松树下的一堆土泄愤一样扔在郑直的小腿上,“真犟啊。”


    刹那间,郑直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响。他讨厌赵自立,讨厌自己和郑长青的相似,讨厌现在卷入的复杂局势,愣了半分钟后,他嗤笑一声,有点像青春电影里对世俗不屑一顾的中二少年,“赵局长,您现在又是演哪出呢?逢年过节来送花,大半夜上来和我爸讲讲话,抒发一下您那点儿青春回忆?图什么呢?你喜欢他?喜欢一个有妇之夫?每次来送黄玫瑰是以为他喜欢?你错了,喜欢黄玫瑰的不是他!是我妈!”


    赵自立在郑直的狂轰滥炸中怔住了,他囫囵摸了一把下巴,单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嘴巴张了张,呼出一口浊气。


    郑直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太激动说错了话,刚想找补点什么,就看见赵自立直挺挺地倒下,随着一声闷响,地面上立淌出一小块殷红。


    东文的天是真冷了,急救中心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和床,轮椅挨着轮椅,硬是要一方退让,另一方才能勉强通过。


    徐望插着兜站在手术室外,郑直靠着墙,目光呆滞地看着地砖上的反光。


    人在大喜大悲后总会有一种疲惫感,在身体觉得空虚的间隙,神经像是启动了适应系统一样变得格外放松,郑直说不出话,他想抱住徐望,或许只是为了找一个依靠,但此刻这样的要求既奇怪又矫情。他只能选择老老实实地待着。


    “赵……赵局长。”徐望面对郑直站着,脚抵在旁边的墙上,“他为什么……”


    郑直没有回应,只是木木地抬起头,眼神空洞,整张脸写满了脆弱和茫然,只能机械性的面向他。


    “算了,明明已经去了,证据到时候直接提交专项组。”徐望搓了搓脸,他鲜少这样无助,一滴眼泪从手指缝里流出来,最后变成哽咽的低语,“郑哥,人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这句话淹没在医院的噪声中,郑直拍了拍徐望的肩膀当作安慰。他目视前方,隐隐约约看见大门口有一个男人在东张西望,刚想让徐望帮忙看看,却发现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冲着他的方向奔来。


    “你没事吧。”勾陈一站定后长出一口气,“我朋友说看见你在医院,我以为你又出事了。”


    郑直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是赵局。”


    徐望转过脸,一条水印挂在上面,“我去趟卫生间。”


    还没等他走远,勾陈一上前一步,一把抱住郑直,两条胳膊横在他的后背上,拇指轻轻扫过脊骨,在他耳边喃喃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事。”郑直硬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整个人埋在勾陈一的怀里,鼻腔发出呜咽,“勾陈一。”


    “我在。”勾陈一的脸紧贴着郑直的耳朵,“不害怕,我在。”


    “我明明早就怀疑他了,但我就是不肯相信。”郑直用他的肩膀擦眼泪,“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就不应该去见他,不该逼他,不该说那些话。”


    “不是你的错,郑直。”勾陈一用手指轻轻揉搓着郑直的头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走到现在这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和你没关系,和市局也没关系。”


    郑直抬手搂住勾陈一的腰,略带哭腔地说道:“抱抱我。”


    两个人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勾陈一用自己的身体隔出一块没有喧嚣的天地,他抱着郑直,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这并不是对赵自立或者“英雄错步”的惋惜,仅仅是为郑直的伤心掉下的眼泪。


    直到头顶的红灯熄灭,两个人也没放开彼此,勾陈一只是抱着郑直往后推了一步。


    特质门缓缓打开,大夫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徐望从卫生间门口飞奔过来,顺手拽住郑直的手腕,着急忙慌地问道:“怎么样了?”


    “患者送来的时候已经休克,根据化验结果,应该是服用大量头孢后饮酒引发的双硫仑样反应。”大夫拎着一个文件夹,“后续的手续希望你们能通知他的家里人来办理,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我们。”


    或许是三个人的表情过于难看,大夫转身前补了一句,“节哀。”


    勾陈一的胳膊被郑直攥得生疼,他此刻顾不上太多,只能用力拖住郑直下坠的身体。


    徐望转过身,手肘抵在膝盖上,他尽可能把嘴张到最大,眼泪和鼻涕一个劲儿地往外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给市局去个电话。”郑直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勾陈一,你看着他。”


    “节哀。”勾陈一拍拍徐望的肩膀,语气中也带着几份哽咽,“这可能是他最好的结局了,被蚂蟥盯上,最后只能被吸干血,他还有他要保护的人。”


    这点毋庸置疑,虽然利益链条为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带来或多或少的收益,但最后大部分人都要承受自己无法抵消的结果。为了保全家人、朋友,自杀或许是最佳选择,毕竟还能为自己留个全尸。如果更好一点,还能免去职务上的惩罚,为自己保存一点点体面。


    但赵自立选择在临死前留下线索,已然是走了一步险棋。


    “如果不是赵局,我可能做不成警察了。”徐望擦掉眼泪,“当年在警校,我虽然成绩好,但碍于家庭情况,没人想要我,就连老师私底下也说我是太子爷,准备以后在公安内部为我谋一个文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勾陈一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是赵局力排众议,从警校选了我,李队为这件事和他打了好多嘴仗,只要我表现不好,他就要去赵局的办公室噘嘴,所哟对我来说,赵局和别人都不一样,其实之前郑哥就跟我讲过他怀疑赵局的事情,我也怀疑过。”徐望摇摇头,双手附在脸上,“算了,我和你讲这个干嘛。”


    勾陈一:“觉得我听不懂?”


    “不是。”徐望扯着走廊的栏杆,整个身体向后倒,他看向勾陈一,似有或无地扯了下嘴角,喉结上下动了动,“如果我去万盛上班,说不定咱俩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吗?”勾陈一顺着他的话问道。


    “当然是。”徐望回头看着郑直的背影,“但我和郑哥更好,你是他男朋友,必要的时候咱俩就不能成为朋友。”


    勾陈一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郑直正好转身,他皱着眉头,下意识用牙齿撕咬嘴唇上的死皮,一抬头正好碰上两双眼睛,表情瞬间平和了些。


    医生又从手术室里出来,他拿着一张纸让徐望签字,刚恢复的情绪又被牵起,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在纸上。‘望’字的最后一笔被拉得很长,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一样。


    郑直打完电话,他先是支走勾陈一,然后把徐望拉到墙角。


    还没等开口,徐望先抓住了他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说:“郑哥,我要和你承认一个错误。”


    郑直一愣。


    “之前我们放在车里的录音笔,其实我找到了。”徐望的手指死死扣住郑直的小臂,“我没有”


    郑直下意识抬手捂住徐望的嘴。


    “明明拿到东西,现在和赵局的配偶过来,市局的人我也通知了,会有专门的负责人来处理这件事,我们在这里等着。”郑直不给徐望继续讲下去的机会,“勾陈一下去买咖啡了,问你想要拿铁还是美式。”


    “美式,谢谢。”徐望松开手,“你会怪我吗?”


    “不会。”


    “是因为内容太模糊,我并不希望他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证据被怀疑。”徐望贴着郑直,两个人靠在栏杆上,“郑哥,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郑直闭上眼,今天的事情像是放影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盘桓,“不过有你们,应该问题不大。”


    窗户被保洁员拉开一个小口,清凉的风从缝里钻进来,郑直只觉得膝盖酸痛,他想坐下,但心却和打鼓似的乱窜,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宋明明夹着赵自立的爱人从走廊那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平时优雅的妇人此时由内而外透露着凌乱,她先看向郑直,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直愣愣地跪倒在地上。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去扶,但人偏偏像是一团泥一样塑不起来,拉起这头,倒下那头,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直到李富德前来,赵夫人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攀上去,“富德,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快起来。”李富德架住赵夫人的胳膊,“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我保证。”


    郑直把那句“节哀顺变”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突然明白赵夫人的痛哭是为了什么。是啊,哪有人不想体面的离开呢?哪怕我们并不知道死亡以后面对什么,还是希望让离世者有一份体面,至少在后人提起他时稍微流露一些悲伤叹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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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   悛戢·终章(上)


    ◎更新◎


    徐望和郑直都不太能应对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来得及询问李富德被调查的相关事宜,拿着赵自立的身份证替赵夫人走剩下的手续。


    医院大楼是建国前的老建筑改的,里面的动线早已经随着几代人的重新修筑变得乱七八糟。两个人边走边打听,七拐八绕才走到办理窗口,看着一大厅的人,郑直先在机器上取了号,然后找了个边角的座位拉着徐望坐下。


    “给勾总打个电话,让他别回去了,再碰上李队。”徐望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下郑直,“估计一会儿师母也来,她和赵夫人是好朋友,不可能不露面。”


    郑直掏出手机编辑信息,“因为师父的事情,师母最近上火,嗓子都倒了,再来一下别气出病来,咱俩忙完这两天去陪陪她。”


    “马上就到年关了。”徐望感叹道,“也不知道这个年该怎么过。”


    郑直换了个姿势,交叉小腿半靠在金属扶手上,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回音,他盯着最上面的数字,最终按下了拨号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女声从听筒内传出,徐望察觉到不对劲,微微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勾陈一不接电话,关机了。”郑直倒扣手机,“没事,可能是没电了,过几分钟我再打一回吧。”


    “嗯。”徐望攥着赵自立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还是十年前拍的,看起来比现在瘦一点,眉尾高高上挑,意气风发得很。


    十分钟后,勾陈一依旧没有回复信息。郑直站起来又打了一次电话,但还是关机状态。在这个遍地都是移动充电宝的世界,因为没电关机显得格外不正常,他在原地转了半圈,打开了手机上的定位软件。


    定位器是上次借勾陈一的车时放进去的,他没有窥探伴侣隐私的特殊癖好,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两人的身份特别,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也算正常。


    地图显示勾陈一的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郑直看了眼手里的叫号单,转头塞进徐望手里,“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勾陈一车上看看,十分钟就回来。”


    徐望还沉浸在和赵自立的回忆里,没等他消化完郑直的话,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医院只有地上停车场,由于停车费较高,好多来看病的人更习惯把车停在旁边的小路上。郑直一眼就看见了勾陈一的路虎,他忐忑地走过去,驾驶室内空无一人。透过车前窗,隐约看到后座上有两大袋狗粮。


    人到底去哪了?


    郑直不停地给勾陈一打电话,期望能得到回音,他走到离医院最近的便利店,里面只有一位收银员。


    “你好,半个小时内有没有一个这么高。”郑直把手抬到比自己高一点的地方,“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来买过东西?”


    收银员抬头,眼神有点发懵,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果断点头,“来过,他还来了两趟,第二次折回来又买了一杯美式,不过出门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朋友,跟着一个男的走了,那个男的长得还挺帅。”


    郑直看着小男孩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回头看了眼便利店大门,“那个监控能看一下吗?”


    “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随便给人看监控。”收银员摆摆手,“帅哥,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报警。”


    郑直解开外套,从内兜掏出证件,“你好,市局郑直,请你现在配合调查。”


    “好的好的。”收银员掀开桌板直径走向大门,把正在营业的牌子反过来后锁上了大门,“请您和我去库房,电脑在那里。”


    便利店的仓库里堆满了还没理清的货物,仅仅留出一小条路。郑直斜着身子走进去,收银员快速打开监控后台,“我往前倒,您需要在哪停您喊我。”


    郑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扶着桌角,把收银员圈起来。


    时间倒流,马路上的人向反方向走去,郑直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一亩三分地,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倒退回来。


    “停。”他看见勾陈一从一辆车上下来,跟着他出来的居然是常中生。


    按理来说,常中生现在应该和陈鸣在首都。


    郑直整颗心都揪起来,他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以最快的速度传给徐望并配上一条短信,“勾陈一被常中生带走了。”


    收银员大气都不敢出,用很小的声音问:“还要往前吗?”


    “不用了,谢谢。”郑直转身开门,“不好意思打扰您经营了。”


    “没关系,帮助警察叔叔嘛。”小男孩紧随其后出来仓库,一路把郑直送出门,顺便重新挂上了“正在营业”的门牌。


    徐望在大厅为赵自立办理手续,手机响了几声也没来得及看,郑直飞快地跑进来,险些撞到旁边的病患。


    “怎么了?”徐望一只手接过窗口里递过来的文件,他头也没抬地梳理着,确认信息没有问题,“找到勾总了?”


    郑直扶着大理石台面喘气,“他被、被常中生带走了。”


    “谁?”徐望惊呼一声,手里的笔顺着墙面滑落,“你说他被谁带走了?”


    “我刚才去查了监控,看到他上了常中生的车。”郑直拿起徐望身前的纸叠了叠塞进兜里,转头看向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警察办案需要现在离开,过后会有人过来交接。”说完就把徐望拉出人群。


    “常中生怎么会回来?他不应该和陈鸣远走高飞吗?”徐望压低声音,一边抓住郑直的小臂,一边给明明发消息,“这件事告诉李队吗?”


    “复职手续还没办,况且这边还有事得留一个人在,把俊涛叫到市局,咱们解决。”郑直闷着头往前走,“让明明锁定勾陈一和常中生现在的电话,一旦有消息往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可以,咱们先去车上,明明马上就到。”徐望加快脚步,半个身子挡在郑直身前,“别担心,有陈鸣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此时此刻郑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勾陈一和陈鸣的父子关系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可到头来居然成为了一种保障。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再稳稳地吐出来,“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杨川。”


    “嗯,咱们先确认一下勾陈一和常中生走到底是为什么?毕竟常众生现在的身份是陈仲,他俩在法律上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徐望先一步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他打开手机扬声器,接线的“滴滴”声像一把小锤敲着郑直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喂,小乖乖找我干嘛。”


    杨川的声音有些腻乎,他的指尖缠绕着徐希后脑勺偏长的头发,“惹你哥生气啦?”


    “勾陈一好像失踪了。”徐望从后视镜里看见宋明明跑出来,拉开车窗摆摆手,“最近他和陈仲有联系吗?”


    “什么叫好像失踪了?”杨川严肃道:“最近在忙活他的新公司,没听说和他老爹有什么牵扯,无非是上个礼拜使了点绊子,老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儿子吧。”


    “杨川,我是郑直。”郑直的双手握紧方向盘,“我们这边最后的线索就是看见他被陈仲带走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忙联系一下,毕竟我们的身份比较敏感,如果真的是私事,兴师动众对大家来说都麻烦。”


    “我明白郑哥。”杨川话音一顿,“你们可以去联系一下冼先生,就是冼春峰,这个人最近给勾陈一送了很大一笔钱,是新公司最大的资方,我听他说过一嘴,好像是和陈鸣有什么关系。”


    “好的。”郑直启动汽车,“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及时联系我们。”


    宋明明刚在后座坐稳,她掏出电脑,在系统里检索“冼春峰”的信息,“上次因为张集的事情,我对这个人进行了摸底调查,但是结果不是很好,他名下资产合法合规,如果可以我们最好能找他来问一下。”


    郑直专注的盯着马路,前面有辆宾利开得很慢,在车流中格外显眼,车主像是喝醉了一样,整辆车摇头晃脑,好多司机都摁了喇叭。


    “他现在在东文吗?”徐望捏着额头上的皮,“想要对他进行问话需要什么手续?”


    “近一个月没有他的出境记录,他最近也没有乘坐公共交通出行。”宋明明说:“需要一份通知文件,不是什么麻烦事,我去联系局里。”


    “他妈的那辆车是不是喝了,还宾利呢!”徐望从副驾驶的收纳箱里掏出警笛放在车顶,“郑哥,开上去。”


    郑直从公交专用道冲上去,开到与宾利并行,摇下车窗示意靠边停车。


    没想到车主真的停了下来,可能是水平一般,车和路边人行道硬生生夹出一个锐角,徐望从副驾驶下来走过去,还算礼貌地敲了敲车窗,命令车主下车。


    车窗一打开,三人都愣住了,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冼春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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