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作品:《江南裁缝日志》 雾蒙蒙,乌云重重的天,除去报晓的僧人走街串巷,其余人影匆匆。
林秀水有点后悔,她做什么要在这样早的天起床,冷得慌也就罢了,还得听陈桂花赌咒发誓。
“秀姐儿,那话真不是我传的,”陈桂花掰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什么一日赚几百文,全是旁人乱讲的,我只说你穷得什么活都不嫌弃而已。”
林秀水原本还在低头纳鞋底,一听这话,粗针一偏差点扎到手指,编排她就算了,非要当面过来说。
偏人家说的是实话,林秀水也不气,她本来什么钱都想赚。
她懒得跟陈桂花歪缠,只要不是寻她教手艺的,旁的都好说。林秀水收起针,插在布上头,手指头绕一圈蓝线,等陈桂花说完,她才道:“好了,你发的誓别说老天了,我坐你跟前都没听着,有事直说。”
陈桂花此时有些支吾起来,原本站在桌板前面,又挪了几大步绕到桑树旁,压着声说:“我家中有门亲戚,”
“她在那个香水行里做活,这不托我来问问,她们那里有个活计,就缝补下包布、手巾,一条能给一文呢。”
林秀水左手握竹木线板,右手绕线,并没有吭声,等陈桂花底气不足说完,平常跟对岸人家吵嘴,恨不得把河里的鱼都惊上岸,这会儿跟犯了风寒,哑了声。
她不动声色打量陈桂花,常年浮肿的脸,像醒发的白面,估计是热汤熏的。且旁的娘子扎包髻,带的是寻常绢麻做的包布,但陈桂花用的是油布。
说起来,陈桂花身上有股味道,不是臭,也不大香,像药味夹杂皂角味,林秀水眼下细想,其实是香汤味。
香水行与桑绫弄隔了一条宽河,她每回下工,总能瞧到那边水汽缭绕,烟雾滚滚,她从没往那去过。
那里不止有香水行,还有洗衣行,小南瓦舍在南货坊,但大北瓦舍则坐落在那,另有正店、邸店,以及有桑青镇最有名的山水口齿咽喉药,自湖州来的真石家念二叔照子(镜子)铺等等,是以这坊市又被称为金银坊。
林秀水自问不是能在那花得起银钱的,从不往那多看,但她倒是没想到,陈桂花在香水行里做活。
她只是猜出来,没有要追根究底,这世上做什么行当都不稀奇,有门手艺是自个儿的本事。
林秀水暗自琢磨一圈,而后道:“先拿来瞧瞧,什么样的手巾和包布。”
陈桂花原本抠着桑树皮,一听林秀水这话,立即挂上笑,跑回家里拎一个细竹篓子出来,里头装着潮乎乎的包布和手巾。
这可是她强行揽的活,香水行给做活的人发包布缠头上,换下来的包布破损裂开又舍不得扔,行老说要寻人来补,换一个要五六文,若缝补的话给两文一个便成。
还有手巾,是给女客、男客或是小客、老客擦身、抹脸的,大小布样各不相同,用几次换掉实在费钱,行老说缝也按两文一个给。
陈桂花太缺钱,也太想赚钱,挤开好些人,揽了这个活,再倒手给林秀水,两文钱一人赚一半。
她自认为很有良心,别人还想补两条给一文呢,但她又念着林秀水帮过她,顶多再给林秀水占点香水行的便宜,送点澡豆、肥皂团啥的。
林秀水压根不知道陈桂花的小九九,提起篓子往外抖抖,取出一个油布包布,是一块方形的油布,一头缝了一长条麻布绳。从后头盖在发髻上扣住,再把后面剩余的布给裹上,绳子绑紧,要是很松扎上去便像浴帽。
她接连取了好几个,发现这包布大多是散边了,外加绳子断了。
至于手巾,香水行用的是粗绸,那种用废蚕丝纺的,有些重,倒不容易散边露线,但会勾丝起丝有小洞。
洞她只会取相近线盖补上去,织补做不到。
林秀水翻看完全部的包布和手巾,每条问题不大,缝补很方便,按一文一条来,她也半点不亏。
这篓子总有七十几条,林秀水说:“补可以,但得先给定钱,三十四文。”
陈桂花可不是能吃亏的,老早从行老手里把钱缠磨来了,给得很爽快,她以后还想跟林秀水“搭伙赚钱”呢,为此她甚至痛下决定,要给王月兰一个好脸。
搞得刚出门的王月兰寒毛倒起,她满脸怀疑,跟林秀水说:“阿俏,你说这陈桂花是不是换人了,难不成被啥上身了?”
林秀水刚想回,王月兰自顾自说:“这玩意可比陈桂花那死性好。”
得,林秀水干脆闭嘴,还是缝包布吧。
今早人少,林秀水没生意,缝了十来条包布后,听见底下溪岸口有人喊:“这挂的幌子是谁的,劳烦下来趟到河边,瞧瞧我这东西能不能补?”
林秀水放了东西走下去,走到一半往上瞧,雾气蒙蒙的,就数她这招幌显眼,没白花那么多布头做。
喊的人是个老丈,穿件黑衫坐在船头,怀里抱了只篓子。
“我从河上过桥,一抬眼便瞧见了,心想这幌子还挺稀奇,正好我这油篓破了,急着去运油,小娘子你瞧瞧能不能补一补?”
老丈起身,一手兜油篓底,一手转油篓,把裂了条口子的边给她瞧。
林秀水低头凑进去瞧,那口子裂的倒不长,只是不大好补。这种油篓是小口大肚,用竹丝编的,先刷桐油,再糊一层绵纸,一层油纸,运油运酒半点不漏。
但这样形制的,林秀水得先试试自己的手,能不能穿进油篓,她征求了老丈的应许,将手慢慢塞进小口里,刚好能穿过。
“能补,只是缝的时候,要把纸跟竹篾绑在一块,给我三文钱就成,”林秀水缓慢抽出手,左手腕沾了茶色的油,晚点回去洗一洗,她问老丈,“老丈,这是什么油?”
老丈掏钱袋取铜板,闻言笑说:“小娘子没见过,这叫青油,是用乌桕籽榨的,送到桕烛铺里做蜡烛的。”
蜡烛要百文一根,林秀水用不起。她取了粗针来,这针刚好可以用油润润,不至于毛刺刺的,线用细麻线。
她左手伸进篓子里,贴在裂口处,右手握针从外头竹丝交叉的小口扎进去,她缝得很细,上下穿针,线缝左上右上,像根树杈,再从头穿回来,跟竹丝绑在一块。
“老丈,你老瞧瞧,”林秀水把篓子递过去,左手沾满了油。
那老丈接过来,拿一柄长勺从另一个油篓里倒油,再浇进补过的竹篓里,左右晃动,让油流到之前的裂口处,斜着看它会不会漏。
见真半滴不漏,才笑着点头夸赞,“小娘子你这手艺不错。”
林秀水也笑,又问他,“老丈,你们运油的还卖菜啊?”
“这呀,我家老婆子在前头桥市支摊,叫我顺道给她送去,这菜篓子里是姜虾米,那边是笋鲊,小娘子你要不来些?虾米是自家捕的,笋是山里挖的,价给你便宜些,只一点,得自己带碗盆来装。”
林秀水想吃虾米了,这姜虾米里面没有姜,只有虾米干,姜是蘸姜醋吃的意思。
笋鲊,林秀水没要,这她姨母也会做,嫩笋切块蒸熟,布包到没有水了,再同油一道拌,拌完便可以吃。
林秀水回去洗了手,拿了大粗碗匆匆跑回去,要了十五文的姜虾米,回家倒进干罐子里封好,不然会潮。
一听钟鼓声,跟王月兰说声后,林秀水收拾好东西去上工,路过那蚕花菩萨庙前,她悄悄猫在边上,探出头往里瞧。
见那张木生像只猴一样上跳下跳,呼呼喘气,伸手去够那顶上的红绳。
看他那么努力,她便放了心,倒不是怕张木生听她的法子没长高,她是怕自己打赌输了,得赔人家一百文,她压根不想赔。
林秀水偷偷地看,悄悄地走了,顺手摸一把矮墙上趴着的狸花猫。
离二月十五花朝节还有两日,街上挑花担的人多了起来,卖杏花、迎春、瑞香,也有卖五色彩纸,红绸缎的,绑在在树上,叫赏红。
另有卖树种、花种,供人买下去栽种,也有卖团扇叫小娘子买去扑蝶的。
林秀水在上林塘没见过这样的热闹,每逢花朝节就是扯点红布头,挂在树上,最多再到山野里走走。
她一路走,一路瞧,进了成衣铺,不免要问顾娘子,“娘子,我瞧外头彩帛铺都在裁红绸缎,我们要不要裁?”
“不裁,”顾娘子刮刮香炉盖子,抬眼看林秀水,“怎么,你不过花朝节?我可没有非要压着人做活,那日你们只管自己去逛,不用来铺子里。”
她才不想开门,花朝节边上是西湖香讯,她要带儿女去昭庆寺上香。
林秀水原以为自己那日要熨红布,倒是没想到不用上工,立即喜形于色。
“瞧你乐的,”顾娘子走出来,朝后院去,“你那条百褶裙熨没熨好?人家李娘子想穿这条过花朝节,我可跟她夸口过了。”
“快了,还差再整熨两遍,上头的褶痕我全烫平了,”林秀水小跑两步跟上,“花朝节穿指定没问题。”
顾娘子停了脚步,她说:“那我晚些给你批领抹,你先熨平再说,过了十五,还有批新布。”
“阿俏,你先别走,”顾娘子走到拐角处,喊住林秀水,“你同我上楼去,我有一箱丝绵兜你帮我一道拿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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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水帮忙搬下来,有点好奇,“到了春二月,还要翻丝绵做袄子不成?”
“做什么袄子,”顾娘子蹲下来翻开箱子,看一看丝绵兜,这批丝绵不错,只上头还有些碎屑没挑。
她跟林秀水说:“边上白衣铺接了横喜的活,丝绵不够多。”
“横喜是市语,你日后听见别乱问,这是人家出白丧。”
林秀水了然点头,这各行有各行的市语,也称行话,横喜是接丧事生意。
而用丝绵兜是桑青镇的习俗,这个桑蚕市镇,丧事和喜事都离不开蚕和丝绵,如办丧盖棺前,子女两人一起扯丝绵兜,盖在去世的人身上,丝绵盖得越多越体面,这叫扯蚕花挨子。
桑青镇还要在去世的人手里塞两颗蚕茧,让他们若有在天之灵,保佑蚕桑顺利,也叫讨蚕花。
林秀水很清楚,她娘走的时候,她和姨母不顾习俗,扯了很厚的丝绵被。
她低眉,又说道:“娘子要叫人挑拣丝绵的话,不如让我来,我姨母也很会挑丝绵兜,保证不叫他们扯蚕花挨子时有破洞。”
顾娘子说:“正愁找谁,那你便拿去吧,挑好来找我领工钱,这有五十只丝绵兜,按两文一个,给你们一日时间,要费心一点。”
“当然成,”林秀水连忙点头,“会尽快挑完,不会耽误人家的。”
接了这个活,林秀水比自己赚了大钱要高兴,她可算给姨母揽了个好活,赚笔钱,能叫姨母早些还清屋债。
她脚步轻快,跳过门槛,见到小春娥,从腰间小袋里抽出一条面布,递给人家。
她说:“烧炭上我是帮不上你的忙了,我连火也烧不明白,给你做了条包脸布,你挂耳边,肯定不会灰全跑脸上去。”
“阿俏,你才是我亲姐吧,”小春娥眼泪汪汪地说,她姐只会上手打她,动嘴骂她。
林秀水不介意占这个便宜,“那你叫我一声姐,我把你当亲妹。”
“想得美,”小春娥哼一声,戴上她送的面布臭美。
林秀水毫不在意,走到里面去,小心抱出裙子摊在木桌上,进行最后的整熨,力求让这裙子的褶子跟刀尖一样锋利。
这裙子上午熨完,还挂在杆子上等晾晒完,下午顾娘子领了李娘子过来。
林秀水还没见人,被李娘子身上的香熏得打了个喷嚏,等见到人,又被她身上的贴金和大金冠子闪了眼。
她不免想,银钱俗气,金子难道不俗了吗?
那李娘子问顾娘子,“你说真熨好了?咦,那前头是我的裙子,远远瞧着那褶子真齐整。”
她连忙上去,不免惊叹了下,原来皱皱巴巴,还有深深褶痕的绸缎裙子,在一天里变成了褶子锋利,幅度大小相同,裙面极其平滑没有任何褶皱的绸缎裙。
她忍不住赞叹,当即要穿上,穿上后裙幅摆动得很漂亮,瞧着不像三年前的旧裙,倒像是新做的裙子。
她欢喜极了,拉着林秀水的手好一顿夸。
然后拿出她精心准备的谢礼,李娘子自我夸奖,“我准备的东西你肯定满意。”
然后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李娘子翘着手指,打开她带来的木盒,林秀水紧张又期待地伸头过去看,她愣住了。
里头是香炉、香料、香瓶,还有李娘子最为得意的香品,“这是我自个儿做的合香,闻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喜欢的,我原本想送你个熨斗的,一想不妥,这才精心挑选,送你这些。”
林秀水被熏得脑门一跳一跳,她不喜欢这样浓的香,还不如送她熨斗呢。
她强作欢喜收下,李娘子走出去回头又道:“虽说银钱俗气,但照你们这行来,我给你俩都包了个小红封。”
林秀水立即真心实意欢喜,李娘子笑着跟顾娘子说:“哪里招的小丫头,怪招人喜欢的。”两人声音渐渐远去,林秀水开始拆袋子,把一个递给小春娥,小春娥也欢喜,“我还从来没收过红封呢。”
里头各有六十六文,林秀水和小春娥对视一眼,都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林秀水存不住钱,她说:“我要买布去。”
“我要不拿去扑买,”小春娥琢磨,“扑点新奇的,阿俏,我分你点啊。”
两人都喜气洋洋的,林秀水下了工,先拿了一袋丝绵兜回家,走路带风,想跟她姨母说这事。
林秀水准备把香料卖了,再找船布郎,买些布头来,还要买把好用的剪子,她的绒线要没了,线板太少…
越算这笔钱越心凉,人怎么可以穷得这么具体,一算她还倒欠自己三百八十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