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小八头一回认真观摩扬州城。


    街头人烟熙攘，商客云集，小贩络绎，市列珠玑，笙歌不绝。身边偶有车马碾过，好奇的贵族小姐小心翼翼掀开车帘，想窥一窥市井风光，恰对上小八同样好奇的一双眼睛。


    小八揣着神像，瞥见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娃娃，脖子里还挂着一圈璎珞。觉得对方一张呆呆愣愣的包子脸实在天真烂漫得紧，便笑嘻嘻地朝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一愣，脸红了一红，亦腼腆地朝小八挥了挥手绢。


    道两侧管阁林立，人头攒动。小八衡量了一下这里的物价，料想怀中神像如此金贵，应当能卖出个好价钱。


    好不容易拾得这样养眼的神像，一想到等会儿要卖出去，她就深觉一阵肉痛。


    她依依不舍地摩挲着怀里的神像。愈是摩挲，神像就愈暖和。


    摩挲到后来，她觉得神像都开始发烫了。


    小八心里更舍不得了。


    此神像材质特殊，若是留下来，兴许还能带回天庭冬天烘手，搓得再久一点，说不定还能用来烤地瓜吃。就这样卖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奈何生活压迫，若是不卖出去，她饭都要吃不起了。


    前方左侧是一座大型的道观，想来道观这种香火鼎盛，做场法事便可赚百金的地方，应当富得流油。对这神像来说，理应是个好去处。


    好巧不巧，踏进道院时，一位蓝衫道长正背着各色法器准备出门。


    他的法器锃锃透亮，用她这双贼精贼精的法眼看，甚至还可以看到器身仙气缭绕，一瞧就是个不缺闲钱的。


    小八抱着神像寒暄道：“道长且慢，我这里有一尊顶不得了的神像想出手，不晓得道友有没有兴趣。”


    蓝衫道长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朝上翘了翘，笑道：“哦？贫道近来确实想收购一尊神像以作供奉之用，你且说说，这位尊神有何不得了之处。”


    小八一听他有兴趣，如实描述道：“其一，此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细致精巧，生得连眼波都极为传神，细得连有几根眼睫毛都能叫人数清楚。除此之外，法相亦是一等一的好，我整个宫里的所有漂亮精灵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好看。”


    她的手指正好覆在神像的口鼻之处，这句话刚说完的瞬间，怎么好像感觉到神像的嘴朝上扬了扬……？


    蓝衫道长作沉思状。


    小八知道光长得好是完全无法打动道长的，这群靠作法事糊口的道士多讲求器具的实用性。遂继续道：“其二，这神像的材质极为特殊，通体呈晶莹的深蓝。我曾在天庭见过各种各样的鼎铛玉石，却唯独辨识不出它的材质，或许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用材。”


    蓝衫道长双目略略发光。


    小八继续深入：“其三，此神像浑身都布有机关。你若是触碰它，它可能会略微晃动。你若是抚摸它，它可能还会变红发热。你若是不想用来供奉，或许还可在冬日里用它来暖脚……”


    蓝衫道长当即瞪大了眼，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道：“当真有此等神物？”


    小八眉梢一挑，知道有戏，适时掏出怀中神像道：“对，童叟无欺。”


    只见蓝衫道长看到它的刹那，整个人抖了一抖，险些跌在地上。小八慌忙扶住道长关切道：“怎么了？”


    蓝衫道长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说：“不知是何缘故，你掏出神像后，贫道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总有种想跪下的冲动。”


    蓝衫道长顿了顿，沉吟道：“不仅想跪下，甚至还有点想给它磕个头……”


    小八眉开眼笑道：“我说吧，这神像很奇，道友且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能触手生温还变红。”


    小八抬起神像，想要递给道长。而就在道长的手即将触到它的瞬间，突觉手中被电了一般，神像啪啦一声掉在地上，愣是没给道长碰着。


    小八懵懵地捡起神像，讪笑道：“不好意思，方才可能有点手滑。”


    蓝衫道长摆摆手。


    小八再一次递过去。


    就在道长再一次要碰到神像的瞬间，小八又觉脚滑，站得稳稳的，却平白往后猛地一跌，摔了个屁股蹲儿。


    蓝衫道长一惊，慌忙来扶小八，关怀道：“姑娘，你站得好好的，如何会突然摔一跤呢？你可是有何隐疾？贫道曾医治过一位孕妇，是隔壁的林家小女，小字品如，也是在与人交往过程中，突然摔了个屁股蹲儿，若是你有类似的隐疾，贫道或许可以……”


    小八摆摆手道：“不不不，我天生霉运，经常平地摔跤。无妨无妨，道长不必为我担忧。”


    她顽强地想把神像递过去给道长摸一摸。


    就在道长再一次将触碰到它的一刻，道长亦猛地跌了一跤。这一跤，跌得不慎，道长的脑门和地上石子亲密接触，恰磕出一个肿包。


    蓝衫道长捂着肿包连连叹气，语重心长对小八道：“姑娘，这神像，似是并不想让贫道碰它……”


    小八怪道：“神像还能不让人碰的么？那为何我能碰呢？”


    蓝衫道长站起身，脑门上顶了个肿包，一挥拂尘，仙风道骨道：“姑娘能碰的东西，他人碰不得，便意味着姑娘与此物有缘。姑娘，依贫道看，你还是将此神像留在身边较为稳妥，或作供奉用，或作暖脚用，就是莫再轻易想着将它出手了。”


    听这意思，小八明白，把神像卖给蓝衫道长这个想法铁定是没戏了。她很愧疚，倒卖不成，还害人家摔出一个肿包来，未免也太对不住道长了，也不好意思再坚持。


    小八只得连连赔不是，一直从道院里边儿赔到了大街上。


    她沿着大街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一边想：一件东西，仅有我能摸，别人却摸不得，这我是不信的，毕竟我有自知之明，怎么说我都不可能是什么天选之子。诶，我自己平地摔倒是挺正常的，只是为何道长这等阴德深厚的降妖伏魔之人也会平地摔呢？不会是我这霉运霉得太猛，把人家给连累了吧？


    想着想着，不禁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来。


    思及此，一颗脑袋便失落地低了下来。


    正是这一低，一个不留神，砰的一声，额头痛了一痛。


    揉了揉发胀的前额，小八眼冒金星。


    “啊呀呀，都是在下不小心，姑娘是否撞疼了？”


    小八闻声钝钝地抬起头，这一抬，就不痛了。


    只见眼前立了一位公子，公子束着冠，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把洒金小扇，面貌柔和，眉目温润。


    漂亮的手堪堪递过来一个锦袋，公子看着小八，温声道：“都是在下方才走得急，没留神来人，这才不小心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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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姑娘，这些钱不知够不够赔姑娘的……”


    说着说着，语气中歉意更浓：“在下姓徐，名叶青，字碧茶。若是此番相撞给姑娘留下祸患，姑娘可以到烟花路，三月巷中的徐府来寻我。哎呀，此番真是太不留神了，都怪在下。”


    小八慌忙摆手道：“不疼不疼，不过轻轻一撞，亦是我不小心。”说着，就要将这一锦袋推回去。


    徐公子坚决拒绝道：“这钱是在下赔给姑娘的，本就是我不慎撞了姑娘，左不过小小心意，姑娘就莫要再拒绝了。”


    这地主家的傻儿子非要给她送钱，小八这会儿又缺钱，她也不是什么虚伪推让的货色，便弯了弯一对眉眼，笑着收下了。


    小八掂量钱袋，分量还挺重。寻思着这人挺好，待她回到天庭以后，求着紫微星官给徐叶青记上一笔，就以保他一生优渥康健为回礼好了。


    徐公子说完，正要离开，又回头迟疑道：“姑娘手中可是一尊神像么……？”


    小八把锦袋装入袖中，点点头笑道：“是呀。”


    徐公子的脸上浮出惊喜神色，说：“呀，方才在下行色匆匆，是为了要给家父筹备寿宴贺礼。家父向来崇道，又将过生辰，在下正寻思着送他什么合适。眼下不留神瞥见姑娘这通体深蓝的神像，倒是……”


    小八双目炯炯，说：“你要买它么？我正想将它出手。”


    徐公子两只眼睛里都快迸出火花了，道：“是么？这真是太巧了。姑娘若方便，可与在下详细介绍介绍这神像么？”


    “好，”小八笃定道，开始介绍，“这神像……嗯……唔……呃……”


    奇怪，她怎么说不出话了？


    徐公子脸色变了变，“姑娘怎么不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发声道：“我……”发现自己又可以发声了，小八尴尬地笑一下，解释道：“我刚才约莫是嗓子卡痰了，不好意思啊，我这就与你细细介绍这神像，它可奇了！”


    徐公子恢复温柔神色，洗耳恭听。


    小八双手呈着神像，方便徐公子看清它的全貌，说：“它……嗯……唔……咳咳，这神像……唔……啊……”


    徐公子的脸色又变了变，试探道：“姑娘你是，又卡痰了么……？”


    “是啊。”小八顺畅地说出了话，心里略略感到震惊。她拧起眉头，明明自己的嗓子挺舒服的呀，可怎么一要介绍神像的时候，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呢？


    她试探性地开始阐述这尊神像，张了张嘴，“它……唔……呃……”


    徐公子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了，礼貌一笑道：“看来姑娘今日嗓子不太好呀，哎，罢了罢了，在下也不便再为难姑娘。姑娘可以用这钱，去看个大夫，抓副好药，嗓子或能早日康复。”说完，又拿了一个锦袋眼疾手快塞给小八。


    塞完，加快腿脚溜得比狗还快。


    小八怔在原地，听见徐公子边溜，边与身边小厮悄声道：“我活了这二十多载，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痰的……”


    她扶着额，内心非常崩溃，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


    惆怅惆怅着，垂首看了看怀中神像。


    小八不由得蹙眉。


    真是奇了怪了，不知是不是她记性不好，今日神像的神态，和昨天傍晚相比，看起来似乎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