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长安西街，总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街道上的积雪已被清扫直两侧，阳光爬上青灰的墙面。


    松茗茶肆麻布招牌在风中晃动，上面的“松茗”二字已有些褪色，低语着这百年茶铺的年岁。


    推开榆木们，暖烘烘的炭火热气印面而来，茶肆老板本在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听到动静抬头一望，见是两个穿着典雅的女子，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出来。


    “二位姑娘快请坐，想用点什么？”老板笑呵呵地问道。


    许乐瑶环顾四周，没见到想找的人，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方雪鸢会意，笑吟吟问道：“老板，方才可有一位柳公子来过？”


    茶肆老板眼珠一转：“哦！，您说柳乐师，在的在的，他在……噢，东南角的那个雅座。”


    顺着老板的手指方向，方雪鸢和许乐瑶看到珠帘垂挂，里面能隐约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


    顺着望去，隐约可见珠帘后晃动着几个人影。


    方雪鸢眼尖，瞧见隔壁空着，便道："我们坐那儿吧。"


    “可是鸢儿……”许乐瑶欲言又止。


    落座后，两人要了壶蒙顶石花，又要了一碟贵妃枣泥酥和蜜饯酸梅。


    许乐瑶压低声音问方雪鸢：“鸢儿，你这出来真的好么？”


    “这有什么，”方雪鸢解开外面的狐裘，“我既没有观舞听曲，也没有大鱼大肉，正常吃喝还不许？”


    许乐瑶摇头轻笑：“罢了罢了，你这丫头。”


    茶肆里多是文人雅士，说话声都压得极低，偶尔传来几声轻笑。


    方雪鸢正捏着枣泥酥小口品尝，忽见柳公子掀帘往后门去了。


    不多时柳公子又折返回来，她连忙朝许乐瑶使眼色，偏她正盯着茶盏出神。


    没办法，方雪鸢只得自己起身撩开珠帘：“柳公子。”


    正要回座的柳公子闻声回头，只见一位杏眼桃腮的少女立在帘边，目光掠过她发间那支做工精致的白玉簪，顿时想起什么。


    “小姐是……”他拱手行礼，“原来是方小姐，柳某见过方小姐。”


    “柳公子安好。”方雪鸢颔首，将珠帘又撩开几分，“难得遇到，不如一起坐坐？”


    柳公子视线往里座一瞥，看到了正襟危坐的许乐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含笑点头：“那就打扰了。”


    随着柳公子落座，许乐瑶的背挺得更直了，眼神想看又不敢看，滴溜溜地转着，活像偷油的小老鼠。


    方雪鸢瞥见她藏在桌下的手都快把裙角拧成麻花了，赶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柳公子冲许乐瑶行了礼：“见过许小姐。”


    “柳公子有礼。”许乐瑶的声音绷得紧紧的，耳尖发红。


    “昨日在刺史府见到许小姐，本想上前问候，”柳公子温声道，“可惜没找到机会。”


    “你昨天看到我了？”许乐瑶有些惊喜。


    柳公子点头：“自然，许小姐经常来听曲，柳某总会多留意几分。。”


    许乐瑶低下了头，双手在膝上绕来绕去，耳朵比方才更红。


    方雪鸢适时给柳公子斟了杯茶，笑吟吟道：“瑶瑶总说柳公子琴笛双绝，可惜我只听过琴艺，不知何时能有耳福听听公子的笛声？”


    柳公子从容一笑，气质淡然：“自然有机会的，今年宫宴圣上命我进宫献艺，到时便加一首笛曲吧。”


    “那宫宴我们一定会去的，”方雪鸢回头对许乐瑶道，“是吧瑶瑶？”


    可这丫头跟丢了魂似的毫无反应。方雪鸢暗地里掐了她一把。


    “啊？”许乐瑶猛地抬头，一脸茫然，“什么？”


    “柳公子说他将在新年宫宴上表演。”方雪鸢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嘴角还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去！当然要去！”点头如捣蒜，“什么时候？”


    “……都说是新年宫宴了！”方雪鸢终于破功，端庄形象碎了一地。


    许乐瑶这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柳公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偷瞄着心上人的笑脸，顿时连脖子都红透了。


    方雪鸢心里暗暗着急：这丫头平时伶牙俐齿的，没想到一见着心上人跟丢了魂似的，看来指望她是不行了，还得本小姐亲自出马！


    “柳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吧？以前未在京城见过公子。”方雪鸢抿唇一笑。


    “是，我乃青州人士。”柳公子淡淡一笑。


    “青州？”方雪鸢略一思索，忽而明朗，“我听闻青州有三大世家，柳，吴，孙，莫非公子……”


    “姑娘见多识广，”说到此处，柳公子苦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只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来京城谋生。”


    方雪鸢点点头，原来是寒门子弟，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发呆的许乐瑶，又问：“不知柳公子全名？”


    “柳某单名一个栖字。”柳公子答道。


    “栖？好名字，”方雪鸢道，“琴台栖凤，雅士择琴。”


    柳栖闻言一怔，惊讶道：“方小姐竟知此典，不错，家父给我起名正是此意。”


    见许乐瑶还在神游，方雪鸢急得直跺脚，又戳了戳她：“瑶瑶！这不就是上次你同我说的吗？什么‘大音希声’，什么来着？”


    一通引导下，许乐瑶终于回过神道：“《老子》有言，‘大音希声’，音通栖，琴艺至境恰在弦外之韵，名中藏道。”


    柳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袖，抬眼望向许乐瑶，只见少女眸光清澈，唇角含笑，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


    他不自觉地垂下眼帘，眼尾飞起一抹红：“柳某……第一次从姑娘嘴里听到如此之解。”


    再次抬头时，他端起茶杯，声音有些发紧：“柳栖以茶代酒，敬许小姐一杯。”


    许乐瑶手忙脚乱地举起茶杯，两人隔空相碰，四目相对间，似有情愫弥漫。


    方雪鸢见状，狡黠一笑：“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对面新开了家糕点铺子，得去尝尝鲜，你们先聊着。”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便溜之大吉，留下两人独处。


    方雪鸢刚迈出茶馆门槛，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抬眼一看，迎面走来个满身珠翠的姑娘，好像就是左相千金周玥。


    两人擦肩而过时，周玥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方雪鸢礼貌性地点点头，对方也回了个礼。


    本来就是点头之交，方雪鸢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丫鬟芝桃直奔对面点心铺子去了。


    “咦？小姐，这方小姐不是在守孝吗？”周玥的侍女奇怪到，“怎会在孝期还出来街上乱逛？”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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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个门而已，守孝又不是坐牢，”周玥望着街对面的人道，“不过她这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倒真看不出是个新寡之人。”


    茶肆老版见左相千金驾到，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周小姐好，不知道周小姐要来，今儿有您最爱的云湖毛尖，可要尝尝？”


    周玥冲街对面努努嘴：“老板，方小姐刚才是在这里喝茶吗？”


    “是是是，”老板连连点头，“方小姐和许小姐点了壶茶，还用了些点心。”


    说话间，周玥听到一阵轻笑，循声望去，只见角落的雅座里坐着礼部侍郎的千金许乐瑶，她对面的那个青衣男子是……柳月师？


    不知道柳公子对许乐瑶说了什么，逗得她轻笑出声，眉眼弯成了月牙。


    周玥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让老板带路入座。


    不一会儿好友陈小姐和张小姐到了，刚落座，陈小姐就压低声音："许家小姐在那边呢，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免了吧，”周玥擦擦嘴角的饼干碎屑，“与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往来。”


    陈小姐咬了口桃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方才我从对街过来时遇到瑄王妃了……噢，不，是方雪鸢。”


    周玥没接话，只垂眸听她继续说道：“她不是因为瑄王的事一病不起么？我看她气色好得很，还有心情挑糕点呢。”


    周玥呵了一声：“人家想得开呗，不就是死了个丈夫嘛。”


    张小姐听出周玥这话里带着刺，将桃酥塞进嘴里，两口咀嚼咽下后道：“玥儿，怎么听着你不太高兴啊？”


    周玥没接话，只是用手拨弄着桌上的瓜子壳，陈小姐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她被指婚给昭王殿下的事？”


    “啪！”周玥手中的瓜子壳飞出了窗外。


    陈小和张小姐对视一眼，陈小姐坐正了身子道：“玥儿，你不是说让左相大人去探圣上的意思么？我们都以为你和昭王殿下好事将近……没想到居然将一个寡妇赐给了他。”


    “是呀，圣上到底是怎么跟左相伯伯说的呀？”张小姐也好奇地问着。


    周玥擦了擦手，心里一阵烦躁，她爹还没来得及开口，圣旨就先到了。


    明明还在守孝期，明明还是昭王的嫂子……


    见周玥脸色不好，张小姐将茶水递给她：“玥儿喝点水，别气着自己。”


    周玥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优雅，接过茶杯刚要喝，听到陈小姐猜测道：“……这种事儿，在我朝可是头一次吧？会不会是两人之前就有私情？趁着瑄王刚走，赶紧求圣上赐婚，好名正言顺在一起？”


    “天呐，不会吧？”张小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话可胡说不得！”


    陈小姐却越说越起劲，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说……会不会瑄王殿下是被方雪鸢害死的？就是为了和小叔子在一起？”


    张小姐被这番话惊得嘴巴都张大了，周玥沉着一张脸提醒道：“妹妹慎言，妄议皇家，你脑袋不想要了么？”


    “就咱们姐妹私底下说说罢了，”陈小姐哎呀一声，“旁人不会知道的。”


    张小姐抚着心口道：“不过我听说，方雪鸢守灵时跪得可虔诚了，膝盖都磨出血来，裙摆都染红了呢。”


    陈小姐一时语塞，这倒也是，若无半分真情，何苦跪得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