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完结章


    在黑暗里, 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


    嬴若木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充斥在整片黑暗里，周围什么都没有, 像是被抛到了虚无之地。


    她冷静地思考。


    显而易见的是, 游戏还没有结束。因为她腹部的伤口还在痛，失血过多的无力让她身体发软，神思困倦。


    从密钥送出开始, 游戏就频繁出现异象，可以肯定，是外面的人在行动。除了冼月明会使用密钥杀死索司外, 地洞组织应该会按照她说的，和沈斯原合作，炸毁回音界的服务器，甚至是伊普西隆的电厂。


    如果这些都做了，而游戏还没有结束, 那……


    眼前忽然有了微弱的光亮。


    光亮的正中间, 是一个被包裹在胎膜中的婴儿, 婴儿挣动着小手小脚, 眼眸恬淡地紧闭着。


    【生】


    眼前浮现出一个字，是系统消息的格式。


    嬴若木精神一振，等待画面继续。有动静就是好的, 就像出题，就意味着可以有解。


    光亮闪烁，切换成下一个画面。


    嬴若木看见了自己。


    小小的少女在杂乱窄小的昏暗公寓里玩游戏，她的操作稳准狠, 拿下一个又一个胜利。


    但是下一秒, 她的房门被敲响，警察告诉她, 她的姐姐被帮派火并误伤去世。


    少女的脸上一片空白。


    【爱别离】


    光亮闪烁，上一个画面消失，浮现出新的。


    一场副本结束后，她从游戏舱爬出来，脸色苍白，因为过于眩晕只能歪歪扭扭地走路，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吐了，她抱着剧痛的脑袋，鼻子里流出血来。


    【病】


    是的，她那时生病了，所以才会进了燃烧医院。


    光亮闪烁。


    她躺在了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接满了管线，病房里的仪器发出声音，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接着猛地睁开了眼睛，汗如雨下，黑白分明的瞳子里还有残余的惊惧。


    而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莫新桥那张脸，他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串数据，并记下来，在报告中评价她在这次实验中的表现。


    她挣扎时，那两个雇佣兵男护士就按住她的四肢，把她重新绑回去。


    【怨憎会】


    光亮闪烁。


    一个个画面飞快切过，她为姐姐哭，为生存奔波，她因为游戏输了懊恼，因为没钱在喜欢的美食店外咽着口水满眼渴望，她成为《回音界》玩家在一场场副本中感知无限的生死刺激 ，她为网络上肆意指点她游戏的评论生气，她想养小动物但又怕自己养不好而犹豫，她想要钱又不愿意做风险极大违反规则的事……


    她在《回音界》一直赢一直赢，但最终没有赢到最后，在ES副本失败后，她陷入了极大的痛苦，病症更加明显和严重，她失去了一切，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燃烧医院联络了她，说她是特殊病例，可以入院接受治疗，到时候不仅能治病，还能获得一笔补贴奖金，那样她就可以在 《回音界》东山再起。


    然后她坠入了地狱。


    开始在无限的痛苦中沉沦挣扎……


    【五阴炽盛】


    光亮闪烁，画面切换。


    这次出现的是纯粹虚拟的画面，因为画面里的她成了一个老人，走路颤颤巍巍，她在林荫小道上散步，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摔倒在地，只听咔嚓一声——


    场景跳转医院，诊断，骨折。


    嬴若木正想笑，忽然看到医生来问话，问她叫什么，她说我不记得了，叮嘱她休养注意事项，她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她能感知到的，只有疲倦和病痛，其他一切都成了混沌，只有在偶尔才会有短暂的清明。


    【老】


    嬴若木撇撇嘴，喃喃自语：“我老了才不会这样。”


    光亮闪烁。


    这次也是虚拟的画面，是一片美丽的图景。


    嬴若木住在有着漂亮落地窗的大平层，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走到哪都有人认识她，有人叫她扶桑，有人叫她室女，她是游戏行业的大明星。游戏和回音界很像，但又不同，没有血腥残忍的阴谋，没有死亡就一切皆无的压力，死了再开下一把就行 。


    她来到了一座游乐园，那里有个男人正在等她，她跑过去抱住了他，叫出他的名字：“沈斯原！”


    这座城市也成了明亮美丽的乌托邦，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平和满足的笑容。


    【求不得】


    光亮闪烁，然后越来越亮，像是一场盛大的火焰。


    ——不，就是一场盛大的火焰。


    之前的画面一个个浮现出来，又被火焰一点点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片黑灰。


    火焰之外，世界仍然在原地运转，云雾翻卷，沧海桑田，而世间已经没有她的存在。


    【死】


    “然后呢？”嬴若木轻声问。


    【接下来，请回答一个问题。】


    【在见识到如此痛苦又虚无的生命之后，你会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嬴若木沉默了片刻。


    她思考过这个问题，在最痛苦最虚无的时候，在实验室的病床上，她想过千千万万遍。


    她的答案是——


    “生。”


    话音落下，两秒之后，她的身体猛然一坠。


    ……


    嬴若木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冼月明为她准备的房间，腹部枪伤带来的疼痛基本消失了，反倒是连接着脑机的后颈隐隐作痛。


    嬴若木长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嬴若木伸出手，扯下脑后的脑机连接线。她深呼吸两口，拿起放在旁边的、冼月明为她准备的终端，开机。终端有点信号，但不多，页面加载困难，好半天，嬴若木才刷出来新闻。


    【今日伊普西隆多处发生爆炸】【除政府和医院等部门外，全城停电】【永生之船结果】【室女】【蔺衍】【余烬公司】【回音界】【游戏舱解锁，医院全力抢救玩家】……


    下一秒，又一条新闻跳出来。


    那是一段视频，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微弱的光亮，和嬴若木在游戏最后看到的场景很像，不过里面的主人公换成了蔺衍本人。


    光亮中展现他生老病死的画面一一浮现，之后是那个问题。


    站在画面前的蔺衍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让大量画面快切，每一个玩家也都遇到了这个问题，每一张面孔，不管是平静还是疯狂，崩溃还是从容，疲倦还是茫然，都选择了一个答案：生。


    “我当然选生，我要活下去！”


    “要死你自己去死吧疯子！”


    画面中有些玩家情绪激动。


    之后，光亮又回到蔺衍身上。


    “……如果有人看到这段影像，那么说明我的实验失败了，我死了。但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因为我只是为了【生】付出了我全部的努力和挣扎，就像所有这些选择【生】的玩家一样。这是我放置在永生之船最深处、也是最后的一个选择游戏，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把其他任何人放在我的境地，你们都会和我一样。我没有错，只是不够伟大。”


    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嬴若木：“……”


    她在这条视频下敲下一条留言：【滚，无耻之徒，谁跟你一样。】


    太久没用手打字，慢吞吞打完这几个字，嬴若木觉得自己手都酸了。


    她忍不住惆怅，自己现在好弱啊。


    噔噔噔！


    外面传来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嬴若木抬头望去，只见房门被人用力推开，沈斯原站在门口，顿了一秒，看着她，眼眶通红。


    下一瞬，他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男人的身躯紧密地笼罩着她，嬴若木回抱过去，感觉到他温热的眼泪掉在她脖颈，他的气息那么沉，那么烫，灼得她也禁不住有些颤抖。


    ……


    联盟从别城调来了设备，供电在第二天就全面恢复了。


    和这场备受瞩目的死亡游戏有关的信息，在供电和信号恢复后，井喷而出。


    繁杂的信息真真假假，令人眼花缭乱。


    只有身处事件中心的少数人，知道全部的真相。


    嬴若木确认了其中一部分消息。


    《回音界》储存在服务器中的核心数据被损毁，而不管是北谷青还是冼月明都表示难以重建，《回音界》建立的这些年和索司的成长是纠缠在一起的，且不说现在索司也没了，就算它还在，也无法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回音界》了。


    余烬公司进入彻底被清算的阶段，没了《回音界》，它的价值已经一落千丈，资本撤出，员工离职，昔日繁华的公司大楼，如今显得寥落悲凉。余烬公司旗下的其他产业，拆的拆，卖的卖，纷纷陷入混乱。


    嬴若木还了解到，兀鹫的公司和余烬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连锁反应之下，他也损失惨重。当初他能一掷千金悬赏室女，如今他成了水仙旷野被悬赏的对象，他清空账号，恨不能销声匿迹躲避灾祸。


    即便如此，很快还是传来了兀鹫身亡的消息，他身边金钱构筑的堡垒被金钱攻破，保镖反水，绑架了他，折磨且杀死了他，榨取了他最后的财产。


    北谷青被关进了监狱。


    冼月明还在配合调查。


    “宋陆和诸流光呢？”沈斯原探头问了一句。


    他在家里专门辟开了一个房间，设备俱全，给嬴若木用来复建锻炼。


    嬴若木正在尝试做引体向上，很费劲，但她坚持不懈。


    她的小腿和手臂上有浅浅的烧伤痕迹，在她昏迷的时候，冼月明请医生给她很好地处理过，所以疤痕不深，也不影响她行动锻炼。


    听到沈斯原的问题，她说：“上次收到消息……他们还在她逃他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叮——


    终端有信息进来，沈斯原看了一眼，说道：“说结果结果就到了。”


    嬴若木：“宋陆追到了？”


    沈斯原说：“是，说要带她去兰布达城治疗，那里有全联盟最好也是最贵的医院，木木，要不我们也去看……”


    嬴若木做完一个引体向上，睨他一眼：“你看我需要吗？”


    她跟诸流光不一样，诸流光的问题是当年植入过义体脊椎，后来烧伤严重，从燃烧医院逃离时双腿也受损严重，后来换成了义体，但因为使用的义体不够好，污染了她的血液，让她的身体日复一日地变坏。她之前不愿意联系宋陆，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与其给他希望让他再绝望一次，不如就当她早就死了。


    沈斯原看着嬴若木有点小得意的神态，很想摸摸她的脑袋。


    她总是这么坚韧。


    不过她坚韧归坚韧，他担心归担心。虽然她说不需要，但沈斯原还是决定和宋陆保持联系，多多打听布兰达医院的消息，做好一切准备。


    沈斯原看了她一会儿：“你才刚恢复没多久，应该多休息休息。”


    “不行，”嬴若木说，“我要练回以前的我！”


    她的肌肉，她的力量，她的速度，她的敏捷……失去的一切，她统统要拿回来！


    “不必急于一时……”


    “我没急，”嬴若木又完成一个引体向上，咬着牙说，“我的计划是一年内恢复。放心，我请了个教练，这都是在规划内，绝对健康地完成计划。”


    “好，”沈斯原顿了顿，问她，“那晚上可以去吃蟹粉拌饭吗？”


    嬴若木眼睛一亮，笑容灿烂道：“可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