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抓捏膝盖，李田端坐在沙发上仰视。


    欧阳先生神情凝重：“这次催眠目前来看失败了。”


    一跃而起，李田朝欧阳医生眼底深处看，再次确定。


    “真的失败了？”


    “对，失败是常有的事。尹先生事前也是知道的。”


    催眠之前，尹范就已经预估到了这一层。


    他和李田交代，如果结果不理想，切勿迁怒于欧阳医生。


    李田铭记师父的嘱咐，一改平日毛躁，切齿含笑向欧阳医生握手。


    握到一半，他又不甘，把对方的手往怀里方向扯。


    他看着医生脚边的行李箱，又看了看二楼靠着墙角那扇大门紧闭的卧室，眉毛飞乱，恐慌道：“医生你走了我不拦你，但是后面我要怎么办？万一他……”


    欧阳医生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又若无其事，“没事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发生或深或浅的解离，尹先生只是比较严重，构建出了别的人格。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它是一种病态的呈现，但对个人的角度来说，也说明他自我保护的能力很强。”


    从眼角瞥向欧阳医生，李田追问：“要加多少钱，您可以不走？”


    医生伸手轻拍李田的肩膀，“真的没事。”


    “要多少钱可以谈，能不能给安排个助理或者看护之类的？”


    欧阳医生双唇一抿，缓缓摆头。


    “尹范先生特意嘱咐过千万不能安排别的人来照顾他。”


    “这个，我知道。”


    双肩沉落，李田忽地张大双眼，鼓起腮帮语气夸张。


    “万一我哥的第二人格是个变态杀人狂，你说多恐怖？”


    “李先生，看来你对尹范先生的爱还不够呀。”


    “什么鬼，老欧，你说的什么话。他是我师父。”


    欧阳医生笑着抓过拉杆，留下离别前的最后一段话。


    “第一人格是尹先生，那么第二人格就不是他了吗？”


    “我们每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面前都会展现不同的状态说着不同风格的话语。”


    “等等别急，潜意识的力量非常强大，人格们的存在必有原因。等等看，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门扉紧闭后，李田细品以上的话，他只觉得这老头在推卸责任。


    那种人格互杀的恐怖电影，他可看过不少。


    背靠着大门，李田眯起眼睛盯着楼上那间紧闭的房门。


    现在，房间里只剩他和尹范了。


    一鼓作气，李田跳上台阶，三步并做两步，跑向楼上尹范的房间。


    他用手敲了敲门，小心翼翼问道：“你肚子饿吗？需要吃点东西吗？”


    里头没有回答，只有两声敲击，好像是用书或者手机弄出来的。


    李田又叫了叫。


    一个手机贴地漂移，从门缝里甩到他脚边。


    李田拿起，屏幕上摔出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他用尹范提前告知的密码解锁，微信上一堆未回的信息。


    原以为是工作相关的，李田点开，绝大多数的信息却来自于一个叫做“社会服务”的分组。


    上下滑动查看备注，李田弄明白了这“社会服务”的意思。


    应该就是一些在平日帮助尹范解决生活问题的联系人，比如修煤气管道的，修马桶的等等。


    而尹范专演文艺片，不上综艺也很少参加商演，知名度有限，很有可能对于这些人来说，尹范就是一个不认识的普通服务对象。


    继续刷尹范的手机，李田不禁“靠”了一声。


    尹范的第二人格疑似给这个分组的人，群发了消息，信息内容就三个字。


    ——救救我。


    额前冒汗，李田扭扯双唇。


    再一想，他又觉得还好。


    幸好是这个联络组，如果这三个字发给了娱乐圈的人，那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李田抹汗，着手群发了致歉：中了病毒，望见谅。


    终了，李田把手机放在屁股裤兜里，手掌碰打尹范的门，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索性下楼，才坐了一会儿。


    客厅大门上响起了雷阵雨般的叩击。


    闻声，李田也不起身，侧脸一转，反感道：“哪个？”


    “尹范先生在吗？我是酒店业务部的林经理，我收到了您发的求救微信。”


    麻烦找上门，李田吹胡子瞪眼，好不爽快。


    “没事了，你们走吧。”


    这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林经理反而起了疑心。


    “这位先生，我跟尹范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您不是他，请放我进来，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只好站起来，李田咬唇拉门现出一条缝，把头伸出去。


    门外，黑压压站了好几个保安。


    林经理看见李田，质问道：“我们找尹范先生，我们怀疑他有危险。”


    李田不拿正眼看他，回复：“这么大个人能出什么危险？”


    林经理把手机微信点到尹范发的救救我那个界面。


    李田只瞟了瞟，烦躁道：“我不都解释了嘛，中毒了。”


    就着手机界面，林经理顺手拨出语音电话。


    即刻，尹范的手机在李田的口袋里响起。


    林经理轻哼一声，用一种“我早就知道”的得意模样斜睨着李田。


    “你在说谎，快点交出人来，否则我马上报警。”


    怔住，李田百口难辩，一时之间找不到应变之策。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一股力量拉开。


    众人目光随之转移。


    门后的人竟是尹范。


    粗看之下，他的样子和催眠之前并没有异常，冷淡疏离，即使站在你眼前也像隔着一块厚厚玻璃。


    只是那眼神中的光似乎有了些微变化……


    李田急忙挡在前面。“各位请回吧。”


    林经理带领众人，微微鞠躬。


    “尹范先生，您没事吧？”


    尹范从后探头，李田连忙遮住，驱赶众人。


    “看你们非不相信我说的，赶紧散了。”


    林经理哈腰道歉，转身之际，却疑似听到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叔叔，谢谢你的关心，你太好了。”


    其他的保安也听到了，他们定住脚，震惊互看。


    为了遮挡视线，李田踮高脚，双手展开。


    “你们不要打扰我们，我们正在对戏，好不容易入戏了，被你们毁了。”


    这么一说，好像说得过去。


    本指望着搭上影帝的林经理，难掩失望，抬手一挥，大伙儿随之而去。


    李田推着尹范，迅速回房关门，拉紧窗帘。


    他捏着尹范的肩膀，试探道：“哥，是你吗？”


    “叔叔，我叫小可，今年14，初二。请把手机还我。本来我已经解锁了，然后又忘了密码。”


    “小可？”


    李田一只手插腰，一只手捂嘴。


    “14岁？”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意识模糊，我突然在房间里醒来，我以为我被绑架了，但是又像做梦，我以为社会服务里的所有人是一个求助团体。”


    “所以我就发了过去。等我清醒了，又不能撤回。后面又忘了……”


    李田压根没心思听，他只觉得兴奋。


    臆想中的杀人魔变成了初中乖巧少年，这也太有意思了。


    他常年叫尹范师父或哥哥，有一天自己突然成了他的叔叔。


    嘻嘻。


    拉开双开门的香槟色冰箱，李田摆出长辈的姿态。


    “小孩你要吃什么？叔叔给你做。”


    小可肚子真饿了，他借着尹范的嘴，用14岁的语气给自己点了道中国名菜——红烧肉。


    带上围裙，李田开始做菜，既兴致勃勃又充满激情。


    可刚把肉切好，焯水要怎么弄他都忘了，更别说里头加不加桂皮了。


    想起家族聊天群。


    其实也可以在网上搜一搜，但是难得做菜。


    他要抓住机会嘚瑟嘚瑟，免得老是被妈妈念叨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


    这家族群里有他妈妈田芳、外婆、三个姨妈、三个姨妈的老公以及他们的孩子。


    群里平时没事什么都聊，李田嫌烦，长期设置成免打扰。


    活跃度可能能排到城市前一百的家族群，李田发出去的做菜问询，五分钟了都无人回应。


    也没太指望，李田在网上找到菜谱后，把尚未完全解冻的猪肉下冷水里焯。


    等着的时间，他生出好奇，难得想在家人前面刷点存在感，却被无视了。他倒要看看每天聊天记录至少五百条的群到底在聊些什么。


    去掉免打扰按钮，李田把手机摊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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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面上。


    随即，手机一连串地响，像过年时候放鞭炮热闹不停。


    田芳把复婚的事情说出来了，这会儿讲到了和女儿李桑宝的相见。


    几个阿姨们姨夫纷纷讨论，说快把她的照片发出来，要帮忙张罗相亲。


    “现在都25岁了，用个两三年试错，多谈谈，用个两三年试错就可以结婚了。”


    “对，不光发照片，还要发一些平常的一些兴趣爱好，闪光点，有什么小红书、视频网站、抖音都发一发。”


    李田不屑一顾哼哼笑，又艾特了下最爱自己的外婆，结果压根就没有人搭理。


    嘘了口气，李田摆头不已。


    小可也就是尹范的第二人格，等菜的全过程都保持安静。


    他把衬衣最上面的纽扣扣上，三七分的刘海也捋成了中分。


    坐在高脚凳子上，两腿并拢一动不动，像一只等待喂食的安静乖巧的黑猫。


    “李叔叔，做菜要行云流水，你这样做一步看一步不太行。”


    “别跟我说话，我行云流水，你跟我说话我怎么行云流水，你去玩手机，不准跟任何人发微信知道吗？”


    小可不接李田递过来的手机。


    李田问：“拿去啊，你刚才不是要吗？”


    小可目光一转，瞄向李田的手机，“我要玩你这个。”


    “不都是手机么！同一个型号，功能一样的。”


    “我想看看你的家庭群。”


    锅里热气直冒，下一步做什么来着。


    李田自顾不暇，拿过手机，扔过去。


    一个小时后，开饭。


    这红烧肉除了颜色黑不溜秋，居然比想象中还要好吃，又焦又香。


    李田把盘子端上桌，邀功道：“快尝尝，特别好吃。”


    小可玩着手机，笑吟吟，目不转睛。


    “你姐好漂亮，这么多人要给他介绍男朋友，”


    往小可碗里添了一大勺白米饭，李田趁机夺过手机。


    “吃饭。”


    撇撇嘴，小可乖乖就范。


    饭后，两人靠在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叔叔你有电话。”


    李田懵懵地把手机举到耳际，一个自称熊导的选角导演自我介绍后开始邀约。


    “李田先生，张大导演有部新剧想选你当男二号，你看你有没有时间？”


    听到张大导演的名号，李田一下子清醒。


    对方又说：“你的气质非常符合这个人物，具体的剧本我们可以见面聊。”


    “不用。只要是张大导演，要我演什么我都愿意。


    满口答应后，李田突然又犹豫。


    听出迟疑，选角导演进一步解释：“实话跟你说，之前演员因为负面新闻被剧组除名，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们，这时间也确实紧张。”


    李田偷瞄了眼尹范，背过身，小声回应，准备商量晚一点再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不知道被什么激怒，话锋一转言辞坚硬：“既然如此，不耽误你时间了……”


    李田懵逼，喉咙打结。


    眼见着，难得的机会要跑掉。


    声称自己读初二的小可，轻描淡写地把李田的手机拿到手里。


    “您好，我是李田的经纪人，承蒙你青睐，我们十分有幸。刚才我家艺人的犹豫只是因为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拖了您的后腿，也怕影响张导的作品。”


    电话那端明显一顿，爽朗笑声传出。


    “您怎么称呼，以后直接跟您联系可否？”


    拿着手机走出餐桌外，小可笑容可掬，专业地与其接洽。


    五分钟后，小可回到桌前，举起没吃完的饭碗往嘴里扒。


    神态那个风平浪静，一点都不像刚搞定了一个话语权很大的选角导演。


    李田一惊一乍，在地上快速跺脚。


    “哥，你真是我的哥。初二的文凭都比我情商高。”


    满不在意，小可舔了舔嘴角的一颗米粒，忽地微笑。


    “剧组的地址已经有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这笑容过于微妙，让人猜不透。


    “刚我听到，你明明说的是后天到……为什么要明天？”


    “你们家群里说，明天有聚会。”


    “我的家庭聚会关你什么事？”


    “我想去看看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