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宝的脖子在将转未转中僵住，一动不动。


    泪光在眸中跳动，她瞬间意识到小可已经“死”了。


    站在眼前的男人不是小可。


    而是尹范。


    她的心不由一沉，身子发软，摇摇晃晃快要歪倒。


    男人的手这时伸了过来。


    这是一双经络清晰、指节匀称的漂亮的手。


    和当初在相亲局上救她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只是换了主人。


    心里又是一酸，李桑宝稍怔，将手放上，借其力量撑起身体。


    整夜以坐姿入睡，腰腿酸麻。


    在尹范的搀扶下，李桑宝费力站起。


    然而走路的步伐仍然不稳，甚至有些蹒跚。


    在这种尚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尹范却从搀握手腕改为从后轻扶胳膊。


    且一发现李桑宝步态趋稳，他便迅速松手，显然不想与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这层隔阂感，李桑宝自然感觉到了。


    把手一挥，她明确表示拒绝，侧步迈向栏杆。


    扶上去，然后有些踉跄地向前走去。


    待走到楼梯转角，李桑宝还是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尹范一眼。


    尹范仍站在门侧，眼睛也始终注视着她，不过这不是关心只是以防她有危险。


    换句话说，他行为的动机是出于礼貌和周全，而不是在乎李桑宝这个人。


    相较之下，李桑宝投射过去的目光却情不自知地愈发深沉。


    从她站着的位置看过去，阳光刚好从尹范的背后照射过来。


    一团光亮聚集在他的肩头。


    金灿灿的，十分耀眼，把男人的优秀面容映衬得夺目非凡。


    李桑宝却再也无感，她现在看他如同看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


    没有热情，没有温度。


    不像小可。


    ……


    她承认自己曾对尹范有过几分心动。


    可比起仰望般的欣赏，她更舍不得细致入微的陪伴。


    此时此刻她想念小可，非常非常。


    失神又恍惚。


    李桑宝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尹范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微扯，保持着一贯的清冷神态。


    “李小姐，需要帮助吗？”


    眼睫微掀，李桑宝回过神，淡淡又冷冷地反问。


    “尹先生，您需要我帮您拉上窗帘吗？”


    面色微不可察地一黯，尹范启口：“不用，如果李小姐想问的是以后需要不需要，我的答案是也不需要。谢谢。”


    随后，他利落地回房，关上了门。


    吸了口气肩膀下沉，李桑宝则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下走。


    即将从最后一级台阶落脚之刻，她黯然停步。


    她忍不住在心中自问：小可，你真的就这样不见了吗？


    回房拿了换洗衣物，李桑宝转进浴室，把莲蓬头的水流调到最大。


    热水冲遍全身，许久才感到些温热。


    逐渐恢复理智，李桑宝被现实拉回到这个需要金钱才能生存的残酷世界。


    作为一个打工人，只要还没有退休，工作就只能继续。


    从今天开始，尹范就是她的新老板。


    ……


    踏入厨房，李桑宝系上围裙，动手做了两份厚蛋烧三明治，并温了牛奶。


    一切准备妥当，她轻步上楼，敲响了尹范的房门。


    尹范迅速露面，然而开门时产生的声音暴露了门之前处于反锁状态。


    回想起小可对自己几乎从不反锁门。


    面对这位新老板，李桑宝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僵掉。


    尽管一个小时前才碰面，尹范却如看陌生人般盯看她。


    “有什么事吗？”


    李桑宝勉强挂笑：“老板，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尹范微愣：“有劳了。”


    随着尹范的话语落下，房门紧跟着关闭。


    李桑宝噘了噘嘴，跑回厨房。


    片刻后，尹范下楼，站在餐桌边，却不坐下。


    李桑宝不解看他。


    他的目光却落在餐桌上。


    圆形的餐桌上，铺着一条PVC防油桌布。


    桌布上，大小不等的草莓图案，可爱又灵动。


    “李小姐。”


    尹范垂睫，眸光冷硬地扫过厨房。


    “我在。”


    李桑宝冷不丁地肃然回答。


    尹范步履从容，拉出椅子，端坐于餐桌旁，目光沉稳地与李桑宝对视。


    “这草莓的图案有点过于活泼了，不过只要不宴宾客，倒也没什么。”


    “明白，我记下了。”


    李桑宝低头应道，“柜子里还有一张灰色格纹桌布。”


    尹范轻握牛奶杯，抬眼，嘴角微抬。


    他用一种冷淡但并不指责的口吻下指令。


    “请听我说完，图案尚在其次，关键是材质。在我这里，不能使用这种桌布。格调不能因清洗方便而降低。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这种劣质物品。”


    痛失小可的情绪无处可发，此时的李桑宝有些愤愤然，她冲口而出：“劣质？”


    下一秒，又有些反悔。


    她心里知道，其实他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


    理亏之下，李桑宝调整态度。


    解释：“老板，这是按照前老板的要求选的，图案你可以不喜欢，但是材质确实选的最好的。”


    尹范听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李桑宝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抓起三明治送入口中。


    就这样，两人默坐一桌，各自用餐，全程无言。


    气氛别扭。


    吃饱了肚子，李桑宝似乎有所释怀。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尹范抱有偏见？


    毕竟，小可是个巧合，身体本来就是尹范的。


    这样想着，李桑宝轻松了不少。


    她主动寻找话题。


    “尹先生，你知道王广美吧，就是我以前的狗仔同事，那个时候我拍了你和李桑田，就是李田的视频，不小心告诉了她。她后来一直追着我要视频，不过我没给她。你知道她后来干了什么事情吗？”


    以为对方会有兴趣，李桑宝如此说道。


    尹范却面无表情。


    “现阶段，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你只需告知与利益相关的信息，而非全部。”


    “样的，我也不会反对你未来与我的竞争者合作，但是我不希望你泄露我的任何信息。”


    一口气堵在喉咙，李桑宝紧抿上下唇。


    手边的手机忽地震响。


    李桑宝抬眼一瞟，余光中捕捉到尹范面上似乎有被打扰的不悦。


    她当即抓起手机，起身离座。


    临到大门，摁下接听键，耳边传来母亲田芳的声音。


    “小宝，你准备什么时候辞职呀？”


    手心一热，李桑宝箭步推门而出。


    她捂着手机回复道：“妈妈，你跟我打电话之前，先微信跟我说一下，我不一定方便。就算我接了，你也不能第一句后就问辞职的事情吧！”


    在电话里头爽朗一笑，田芳继续。


    “我巴不得让他听见，他现在又没有工作，找你当他助理是怎么回事呀。”


    “你不明白，我替你明白。既然找了你嘛，时间都过去了三四个月了，那就应该给个交代。”


    户外，红红的太阳当空照。


    听懂了母亲误会他们是情侣的言外之意，李桑宝又急又臊。


    “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这是在工作，单纯的工作。合同签的半年，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结束了。看在钱的份上，我也要坚持下去。”


    “这样子啊，”田芳用一种自以为洞察一切却又不直接点破的语调说道。


    “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忙了。没什么大事，你不要突然跟我打电话呀。”


    迅速结束与母亲的通话，李桑宝转回餐厅。


    尹范已经离开，被他用过的餐具摆放整齐。


    李桑宝把碟子上残留的一角三明治满满塞入嘴。


    一面咀嚼，一面愁眉。


    既然换了新老板，


    那么以前那种悠闲的日子可能就过不下去了。


    哎！


    突然之间要表现得很勤快，李桑宝也不愿意，但一想到职场中普遍存在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现象，她咬着牙也得在这几天好好表现。


    考虑到尹范可能有洁癖和强迫症，李桑宝特别小心。


    她避免使用扫地机器人，而是专门从杂物间里找出一把扫帚，亲自俯身去清扫那些难以到达的卫生死角，以确保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


    正工作着，楼上传来类似重物坠地和电流爆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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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桑宝感到疑惑，稍作思考后，决定上楼查看情况。


    她小心翼翼敲门。


    门被打开时，她瞥见尹范凌乱刘海下的眼神疲惫躲闪。


    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地上损坏的笔记本电脑，李桑宝瞬间明白尹范已经看过小可给他留下的视频了。


    虽不解他为何如此痛苦愤怒，李桑宝却选择视而不见。


    在她看来，如今她和尹范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她没有权利过问太多。


    李桑宝脸上刻意扬起笑容，转而询问尹范中午想吃什么菜。


    “老板，中午我打算准备几个清淡的菜肴：水煮西兰花、慢烤鸡胸肉配糙米饭，还有一道哈佛消炎汤。您看可以吗？”


    这些菜肴似乎颇合尹范的口味，他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点头致谢。


    见尹范是“正常”的，李桑宝说了句“不客气”，迅速离开。


    迟滞了半晌，尹范深深吸了口气，松垮肩头，关门回身。


    他整个人病恹恹的，萎靡不振，全无生气。


    被强行带回到这个自己不喜欢的现实世界，他深感不悦。


    再看到小可那些视频……他的愤怒到了极点。


    确定李桑宝已经返回楼下，尹范拨打欧阳医生的电话。


    通话中，他声音的严厉程度，几乎达到了人生三十年来的最高值。


    “我付了那么多钱，你没达到我的要求！我要小可活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他‘死’了，我活了下来！”


    欧阳医生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回答：“尹先生，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我也从来没有许诺过你能够百分之一百做到，你们两个到底谁能存在，取决于你们自己，而不是我。”


    明白欧阳医生说的是事实，尹范无法反驳，一怒之下，掐断电话。


    突然间脑袋发昏发沉，仿佛被重物往下拖拽。


    尹范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沉睡。


    这一觉睡到了深夜，才醒。


    推门而出，他缓步向厨房走去寻水。


    李桑宝卧室的门紧邻厨房，这夜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快要睡着。


    突然间，低沉的啜泣声传入耳中。


    她最初怀疑是幻觉，但那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可辨——那明显是男人的哭泣声。


    在这宽敞的别墅里，除了她，就只有尹范。


    李桑宝猛然坐起，觉得这事难以置信。


    那样淡漠理性的尹范，怎么可能会哭呢？


    她决定去探个究竟。


    轻轻下床，李桑宝蹑手蹑脚地拉开门，连拖鞋都未穿，赤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生怕发生被发现。


    外面，一片漆黑。


    李桑宝摸索着前行。


    她对这里的布局已了如指掌，即便不开灯也行走无碍。


    然而，才走了两步，就意外地踩到了一个凸起的异物。


    脚心猛地传来一阵锐痛。


    原来是一个内里朝上的啤酒瓶盖。


    李桑宝没忍住，痛呼出声。


    男人被惊扰，哭泣声戛然而止，缓缓站起。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拉长，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逼近。


    李桑宝只觉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


    男人转过头，黑暗中的眼神迅速锁定了她，透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威胁。


    李桑宝吓得一身冷汗。


    但转瞬间，男人的情绪又变了，那一刹那的凶狠消散无踪。


    他的身体又无助地蜷缩回去，躲进黑暗的角落里。


    李桑宝自知安全了，眼眶却湿润了。


    深黑的夜，吞噬了一切物质的表象。


    却把难以描述的微妙情绪，映衬放大。


    李桑宝不自主地受到尹范的影响，难以抗拒地被感染。


    她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事后无论多少次回想，她都觉得这天晚上有一种魔力。


    尹范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却出乎意料地洞悉了他眼神中的含义。


    洞悉了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感同深受到了，以致于泪水无法控制地溢出眼眶。


    他发自内心对自己的恨，被她清晰地感知到了。


    对，他恨自己。


    一位拥有外貌才华以及财富的高质量男性，居然对自己心怀怨念？


    为什么……


    带着谜团，李桑宝在疲惫中缓缓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