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不知道几点钟，李桑宝被门外一连串的脚步声吵醒。


    眼皮懒得睁开，她闭眼翻了个身。


    膀胱里一阵尿意袭来，旋即起身去上厕所。


    县城影视城的酒店条件比不上大城市。


    格局也好，隔音也好，只能算凑合。


    李桑宝房间厕所里挂着镜子的那面墙，紧邻着牛妹妹的电脑桌。


    偶尔，李桑宝能听见牛妹妹敲键盘的滴答脆声。


    现在，却隐隐传来有男人在说话。


    她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笑了笑。


    朦朦胧胧间，打开水龙头洗手擦干，转头又睡。


    牛妹妹那边确实来了个男人。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牛妹妹让李桑宝去偷拍的男三——聂尔庆。


    聂尔庆是传闻中的资本咖。


    突破资本的丑孩子的刻板印象，此人长得却很帅，演技也算过得去。


    牛妹妹为给他加戏，熬了好几个夜，心有不满，当面却只能笑脸相迎。


    聂尔庆半夜到访，一是因为他半夜才有时间，二是他的经纪人肖姐说不要在白天明目张胆地拜访幕后演职人员。


    牛妹妹听到这些客套的说辞，又瞥到桌子上的全套贵价化妆品。


    她顶着黑眼圈，咧嘴笑。


    “没事的，你们演戏都够累了，哪还顾得上我们。我就是一个小编剧，有这个荣幸已经非常高兴了。”


    矮矮胖胖的肖姐，握住牛妹妹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


    “我们都是潜力股，我们家尔庆会成为一线的。你也一定会成为一线的，大家一起进步。”


    牛妹妹似乎很吃这招，喜笑颜开，黑眼圈也跟着明亮了不少。


    她猛地点头，嘴比脑袋快：“一定会的。”


    礼尚往来，她送出奉承的话语。


    “聂老师多帅呀，比李田帅多了，名字也让人印象深刻。”


    背对着，聂尔庆眼睑上挑，唇角一勾，微微颔首。


    经纪人临走前，向牛妹妹打听。


    “隔壁住的是灯光老师吗？”


    牛妹妹轻轻摇头，紧闭双唇，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又说多了话。


    肖姐又摸上了她的手，在胖乎乎的掌心里握了又握。


    牛妹妹冲口而出：“李田的经纪人，是个长腿姐姐，也姓李。”


    不以为然地勾勾唇，肖姐没在意，提脚往外走。


    倒是聂尔庆在李桑宝门口驻足了良久。


    *


    隔天，小徐突然打电话让李桑宝去接替他，让她守在李田旁边待命。


    小徐头一次这样。


    李桑宝好奇问他：“为什么？”


    小徐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洋溢出来。


    “我也是个演员，有个群演特别适合我，有好几句台词，让我去试试。”


    “哦，那挺好，你去吧。”


    “谢谢姐呐，下次也跟你搞一个角色。”


    李桑宝哈哈一笑，没接这茬。


    “如果你还想起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就给我发微信。”


    电话那头，小徐做了一个“耶”的手势。


    *


    离小徐交班的时间早了半小时，李桑宝来到李田的房间。


    李田的房间在一楼角落，一般不关。


    就算关了，李桑宝也有备用房卡。


    为了不吵扰别人，李桑宝习惯性地轻声推门。


    李田不在，却是尹范一个人坐在桌边。


    尹范没有发现她，一个人勾腰在那里不停咳，像是感冒了。


    估摸李田自行去棚里了。


    李桑宝踌躇，脚尖点地。


    也咳了咳。


    喉咙发出的声音，却刚好和尹范的咳嗽重叠。


    好巧不巧。


    负负得正。


    谁也几乎好像没有听见谁。


    肩膀一耸，李桑宝径直走向小徐交代的东西——已经打包好放在桌子上了。一个随处可见的黄麻手提袋，紧挨着尹范胳膊肘。


    李桑宝这个时候，又后悔自己应该在敲门的时候就打招呼了。


    如此悄无声息，像个蘑菇一样突然在人家身边冒出来，也太奇怪了。


    正迟疑。


    尹范背过身去，抽纸巾。


    趁这个间隙，李桑宝，抬起手臂一横，伸向那包东西。


    尹范抬头，撞到了李桑宝的手腕处。


    肯定有些疼，但他没有出声。


    李桑宝眉心一皱，面部温度上升。


    “对不起。”


    说完，她收回目光，一刻也不敢多看对方。


    尹范咳了咳，“没事”。


    斜着侧过身，李桑宝从对方身上一扫，转而投向地面，问了句。


    “感冒了吗？有感冒药吗？


    “上火，没感冒。”


    李桑宝顿了顿，惊觉时间不早，抬脚离开。


    *


    在剧组待了这么些日子，看多了演员演戏，也没有什么意思。


    有时候一场戏反复地演，前后同一个场景的两场戏剧情通常前后不接。


    看得摸不着头脑，李桑宝直打呵欠。


    导演叫停，休息半小时。


    经纪人肖姐招呼大家，说聂尔庆请咖啡。


    一杯中杯的热美式递到李桑宝手上。


    李桑宝接过道谢，抬眼一看，对方不是工作人员，而是聂尔庆本人。


    李桑宝偷拍过他，第一反应是不要被对方发现才好。


    其实对方压根不知道，只是因为知道他是李田的经纪人，而多看了几眼。


    委婉笑笑，李桑宝拿起咖啡站起来，凑到李田身边去了。


    *


    小徐演完戏回来交班。


    李桑宝见他非常兴奋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小徐眯眼笑：“收到小道消息。”


    李桑宝问：“什么？”


    “听说大老板想把这部戏改成双男主。”


    “双男主？但是现在只有一个男主程峰咧。”


    “我估计会让女主死，然后让田哥这个角色从男二变成男一。”


    李桑宝感叹一声，无意地往周围一瞄，余光里那聂尔庆似乎还在看自己。


    撤回目光，李桑宝笑笑，轻轻鼓掌，为李田高兴。


    小徐让她回酒店，“姐，这边有我，你忙你的去。”


    答应着，李桑宝又突然转头。


    “小徐，门外的街上是不是有卖中药凉茶的？我记得我好像看到过。”


    “有的，有的，旁边有个火锅店，两家店捆绑销售，生意好得很。”


    李桑宝记得尹范喜欢喝凉茶。


    她扫了个自行车，买了一大杯凉茶回来放在李田的餐桌上，也就是上午看见尹范坐的位置。


    尹范在楼上。


    屋内只有她一个。


    尹范突然下来的可能性很小，李桑宝却偷感很强，拿着一杯凉茶一再地调整位置。


    全身充斥着既期待被发现又不希望被看出的刻意感。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尹范不在，那凉茶却在李田手中，被喝到了最后一口。


    李桑宝把眼睛猛睁，盯着李田看，嘴唇张了半晌，又闭了回去。


    看了看时间，8点多钟，时间还早，凉茶铺应该还没有收摊，她准备再去买一杯。


    李田在背后问：“姐，你去哪里？”


    李桑宝只说：“我去买点东西。”


    *


    偏僻的影视城，路灯有限。


    人多的地方还算亮堂，人少的地方阴森森的，又黑又寒。


    买回凉茶后，李桑宝把自行车停到亮处，独自下来走。


    如果骑着自行车，她怕自己看不清路，不小心撞到小动物，或者压到石头翻车。


    贴着马路牙子正走着。


    在离酒店还有一半的距离，李桑宝看见尹范一个人站在前面。


    脚下的杂草，一圈都被他踩秃了。


    应该是在等我吧。


    李桑宝发自直觉认定这一点，却又不敢当面质问。


    她先害羞地低下头，把凉茶递过去。


    尹范接了，没有立即喝。


    两人并肩走着，步调一致，始终无话。


    李桑宝再次提醒他：“你喝呀。”


    尹范照做，喝了一大口，看得出来这就是他喜欢的味儿。


    李桑宝偷偷抿唇笑。


    “你是不是没有嘴？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赶我走？来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尹范一震，眼睛微动，双唇抿得更紧了。


    李桑宝笑了笑，摇头。


    “你这个人没救了，话都不会说。”


    被李桑宝这么一怼，尹范一点反感的情绪都没有，反而会心一笑。


    娱乐圈那么复杂，各种言论都有，不解释反而是一种更好的解释。


    加上他个性如此，习惯了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不过，对于李桑宝，他还是感到抱歉的。


    “李小姐，那天……”


    关键时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草垛子冲出来。


    李桑宝吓得一跳，身体一歪，被尹范搂住。


    两个人搂住的那一刻，并不是仓皇松开，反而像是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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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了一样。


    被时间黏住了，被过往熟悉的感觉黏住了。


    小可和李桑宝曾紧紧拥抱过。


    所以尹范感到熟悉，李桑宝也感到熟悉。


    就在这时。


    “咔嚓”的闪光灯声响。


    有人用相机把他俩拥抱的样子拍了下来。


    尹范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戴着帽子。


    影视城里高挑的男演员很多，甚至很多群演、替身也身材姣好。


    在夜里被认出的风险并不是很大。


    可这个人拍照，似乎不是临时的。


    而是一对一的，针对的，蓄谋已久的。


    尹范伸手要去扯拍照人。


    一辆摩托车冲出来，拍照人跳上去，一溜烟跑了。


    李桑宝问尹范：“我们该怎么办？”


    尹范陷入沉思，顿了一下。


    “往后看，就知道了。”


    *


    不到三天，剧本转向的事情便公布于众了。


    制片人汪佩云汪总宣布故事走向将变成双男主。


    不过升成男一的具体人选，却从传闻中的李田，变成了聂尔庆。


    李田崩溃。


    李桑宝安慰他：“你多演几部，肯定有机会演男一。”


    李田捂着半张脸。


    指缝间，露出疲惫的脸，充血的眼眶。


    “姐，你和尹范被拍了。”


    李桑宝没搞懂这话的意思，凝着双眸探问。


    “照片，好几个人都收到了。他们说我跟我的经纪人闹绯闻，而我的经纪人以前是个狗仔，而我就是靠狗仔才从十八线升到二线。”


    捏紧拳头，李桑宝往后一退。


    小徐瘪嘴直摇头。


    “这就是看图说话，这照片上哪里看得出来是她，再说就算这黑衣男我们知道是尹范老师，别人也不能知道是他呀。”


    “他们才不在乎这个男人是尹范还是王凡，非要把这些乱糟糟的新闻扣在我头上。”


    李田无奈仰头，脸上不禁愤慨。


    “这张照片真假不重要，就只是找一个换掉我的借口。”


    长吁口气，李桑宝说：“我去找制片人，那个汪总解释，我是你姐，我们怎么可能有绯闻。”


    李田冷着脸，往手上的纸巾上吐了口唾沫。


    “姐，你就省省吧。我们两个人有血缘关系吗？说出去，这故事传得更瞎，什么伪姐弟恋乱七八糟的，就更好笑了。”


    无言以对，李桑宝默不作声，返回酒店。


    她想了一晚上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第二天一早，拿着从牛妹妹那里要来的制片人的电话和地址。


    搭个网约车，开了很远才到汪总临时的办公地点。


    因为没有预约，李桑宝只能想办法巧闯。


    保安不让，严守在门口，请李桑宝出去。


    李桑宝苦苦哀求。


    保安大叔也无计可施，让李桑宝坐在走廊上的椅子等着。


    好半天，汪总终于出来，一群人跟着。


    李桑宝一眼便看出，站在其中的尹范。


    人群转向电梯间，汪总和尹范握手告别。


    电梯尚需等待。


    尹范说：“不用送了。”


    汪总转回。


    电梯来了。


    趁着开启的间隙，李桑宝溜进去，和尹范并肩。


    尹范看了他一眼，露出担忧，皱眉问询。


    “你怎么来了？”


    李桑宝垂扯眼皮，思索着问。


    “我如果跟汪总说，照片上的不是我弟弟。我之前当狗仔，也跟他没关系。你觉得这些有用吗？”


    “在别人看来你就是狗仔，你也确实是他的经纪人，你是他姐姐。你们俩在一个户口本上吗？”


    “说不清楚的，你也没有媒体帮你去说清楚。这个消息一散发出去，制片人只会觉得李田背景太复杂，以后容易暴雷。”


    吸了气，李桑宝默然。


    她承认尹范说的是对的，可是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电梯即将到达一楼，尹范拍了拍李桑宝的肩膀。


    这是他变回尹范的身份之后，第一次主动安慰李桑宝。


    话语尚未出口。


    李桑宝却抢在前面。


    “你不应该来的，你和秦清清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你现在要回避大众，拖得越久，大家越容易淡忘。”


    “汪总答应我，是让李田还是聂尔庆当男一，会再去研判一下。”


    李桑宝双眼猛张，“她为什么答应你？”


    “他们让我在这个戏里，最后一集演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