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卢卡斯和特拉说过。卢卡斯在后台听着小助理和特拉的对话，隐隐觉得不对劲。


    价格不对。侵入公司内部账册得到的数据大概是60美元每立方英寸，只能算是还过得去的一般品质的红木。


    “能不能去仓库看看，拍几张原木的横截面图。”卢卡斯简短地传话给特拉。


    “抱歉，先生。”特拉礼貌地提出诉求后，小助理的表情体现出充分的惋惜和伤心，“我们其实很欢迎您参观仓库，但现在货量有些过载，对于原木来说，保存要求又很高，仓库里的温湿度控制和无虫环境要求可能暂时不支持您前往……”


    “我明白了。”特拉打断了小助理造作无比的表演。“那座建筑是什么？”


    在巨大的吞云吐雾的烟囱工厂和连排的粗糙丑陋的仓库之间，竟然还有一座小巧的三层建筑。大理石墙体和青瓦铺成的楼顶，周围是一圈铺着鹅卵石小径的花园，装饰用的栅栏围住了钢筋水泥巨兽之中这方优雅的土地，显得格格不入又气定神闲。


    “是办公楼。露西亚总裁一般就在这里办公。因为这边码头有黑胡桃最大的工厂群，在这里办公可以更方便监督装卸货物和生产加工的情况。”小助理介绍，“请您去会客室坐坐，顺便聊聊贵社想采访的内容。”


    特拉点了点头。


    另一边卢卡斯的效率很高，将已被侵入的监控画面切换到了总部内部。三楼是总裁办公室，只有走廊才安装有监控。他只能看见特拉被带到二楼的会客厅，坐下和小助理侃侃而谈。


    “传一些照片。”卢卡斯说。趁小助理没注意，特拉用微型摄像机拍了几张会客室内部的照片。


    平平无奇。墙上有企业文化标语，长桌上的花瓶，墙上的挂画，红木沙发……桌椅的这些用料就是上乘的东西了，红木材料目估在180美元左右，和黑胡桃进口的木料不能是一个档次。


    有可能他们瞒报了红木的品质，有关当局并没有发现。市场上黑胡桃某些批次的用料也相当昂贵，只是最近的进口成交价却清一色的低。


    卢卡斯是贵族出生，又从小和木头打交道，这些东西他都略懂一点。


    当局不会刻意去调查一个信用良好，又是纳税大户的企业，所以瞒报可能在这些企业里是个心照不宣的普遍情况。但圣塔鲁多和埃齐尔的原木供应商为什么要以这么低的价位出售给黑胡桃上等品质的原木呢？他们不可能不识货啊。


    “露西亚总裁今天没来么？我还以为，以贵公司的重视程度，会让她亲自和我聊一聊呢。”作为大报社的记者，特拉自然是一点也不客气。


    小助理欠了欠身：“抱歉。露西亚小姐本有安排接受您的采访，但有一个外地供销商突然约见她，事关一笔大生意，恕她不能亲自到位了。露西亚小姐深表歉意，告知我一定要毫无保留地回答贵社的一切问题，以表诚意。”


    特拉心下一沉，卢卡斯的话得到了应验。该说不说，这个总是摆着个臭脸的年轻人还真是有些见识的。


    问了些准备好的问题，例如设计风格的喜好、投资计划和市场规划、行业竞争策略，最后话锋一转，特拉提出了最无关紧要的话题：“助理先生，我是否可以询问一个有关于露西亚总裁的私人问题？——您知道，除了只有行家里手才能看懂的外部行情，我们报社还需要一些夺人眼球的花边新闻。”


    小助理挑了挑眉，礼貌而不失活泼地微微一笑：“我并不吝啬于露西亚小姐的个人生活情报，但恕我直言，露西亚小姐过于专注事业，日程安排一般都非常紧凑，可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为人说道的花边新闻。”


    “是吗？我可是听说……露西亚小姐新入手了一辆玫红色的小狮子？露西亚小姐是钟爱这款车型吗？还是说……将会引领什么样的新潮流呢？”特拉转着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前倾了些，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助理。


    “您的消息可真灵通。”没有丝毫慌张，小助理依旧保持着标志性微笑，“但小狮子只是露西亚小姐众多收藏品之一，去年车价最高的时候就已经入手了。”


    “我倒是还听说，露西亚小姐的小狮子，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车祸……得到了保险公司的一笔巨额赔付。”


    小助理的脸色变了一霎，紧接着恢复了优雅：“特拉先生，您真是当之无愧的顶流记者，这种事情都能打听到。只不过可能它并不是您所期待的大新闻，露西亚小姐的小狮子确实出了车祸，是她一个朋友借车去西海岸游玩时发生的。车险也已经赔付完成。经过警方确认，程序和事实都是完全合法合规的，没有必要进行进一步调查。特拉先生，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相信能为您的报道增添一笔亮色。”


    承认了。从故意制造车祸索取理赔的深度事实，到程序合法、赔付完成的对外说辞，都形成了合情合理、确凿无疑的闭环。就算有人想深挖真相，也只能得到露西亚小姐故意制造车祸索取理赔这样的丑闻，做得简直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特拉感到心有些发凉。调查这么久，真相还是扑朔迷离。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地答应了。


    小助理邀请特拉参观原木的加工工厂。这也是他的任务之一，务必让这个该死的记者熟悉一下车间环境。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容易被联想成一场悲剧的意外。


    按照要求戴上了安全帽和荧光背心，原木加工车间设备十分宏大。特拉悄悄拍了一些图片传回去，巨大的起吊机一刻不停地运送木头，红木在被自动化运输、切割、开料和抛光，小助理和特拉只是在栈道上远远地看着车间里机器运行的场景，毫不夸张地说，全自动化的车间有两三层楼高，而脚下，到处都是运转着的锋利的巨型刀片。


    “别靠得太近，特拉先生，栏杆很低。”小助理笑眯眯地提醒特拉，“从这里掉下去，可就是万丈深渊。”


    该走了。果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总裁办公室在办公区三楼，特拉。”沉默了很久的卢卡斯忽然又说话了，“想个办法把他支开。”


    “采访到此为止，感谢您陪同，今天收获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大新闻。”特拉热情地和小助理告别，“我好像落了东西在会客室，您不用送了，我去取了就走。”


    小助理鞠躬送别，没有为难特拉。特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办公区，径直去了三楼。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和其他区域的装潢有很大区别，古朴沉稳的深褐色门板镶着暗金色的框架，门框上用高浮雕的夹竹桃雕塑做装饰，展现着主人亲和而尚美的品味。门口有电子锁，特拉从口袋掏出那个小黑盒子的时候心跳很快，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


    也是卢卡斯给他的东西。他用这个盒子在登机的检票口上传了假身份，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就过去了。他把这个东西给特拉时戏称它为“□□”。


    特拉按照卢卡斯教的方法，调试好频率范围和精度，将小黑盒子贴在了门锁感应屏上。


    轻微的“咔哒”声，锁开了。


    特拉把小黑盒子揣回口袋，推门走了进去。


    露西亚果然不在总部。


    欧式宫廷窗帘被整齐地束起，落地窗透进的阳光将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照得十分清晰。办公室很宽敞，是个半圆形，中间放着木制的办公桌和椅子，立式棋盘上还留着下了一半的国际象棋，墙上崭新的电子屏没有通电，汉白玉雕的胡桃树被摆放在墙角。壁灯上垂下流苏水晶挂饰，和古朴华美的落地钟摆相辉映。几幅摆在茶吧上的油画也都是珍品，透明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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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展柜中陈列着几套陶瓷茶具，都出自名流之手。整个房间氤氲着木制品若有若无的香气。桌面很干净，只有一盏古典巴洛克风格台灯。特拉拍了几张照，正想朝那张桌子走去，背后忽然传来了阴森森的人声。


    “特拉先生，会客厅在二楼，您不会忘记了吧。”


    那一瞬间特拉的手已经扣住了腰间的PP手枪。他猛地转过身，小助理带着深藏的愠怒看着他，目光冰冷，不怀好意。


    对方手里没有枪。


    “抱歉。”特拉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迅速走出了总裁办公室，关了门。“我迷路了，这就走。”


    他没有看小助理，这次失礼的毕竟是自己。


    这个该死的记者果然不是为了采访的事情来的。


    小助理把情况报告给了露西亚小姐，顺便说了特拉用解码器闯进总裁办公室的事情。小姐的反应很平静，下棋也分个先后手，她有信心让对方两步，毕竟劳伦斯也好心提醒过她，对手不是软柿子，办事要讲究一个“滴水不漏”。


    卢卡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特拉带回来的照片和情报。虽然黑胡桃并没有透露自己最主要的合作伙伴确切是圣塔鲁多的哪个公司，但卢卡斯的心中一直有个猜测，这个猜测有时会让他害怕得脊背发凉。


    总裁办公室的布设是最优质的黑胡桃木，看外观应该是同一批次的，纹理和色泽都无可挑剔。黑胡桃没有进口这类木材的记录，但也不排除是露西亚的个人喜好，向其他加工商定制的。


    卢卡斯感觉有点头疼，如果他的猜想得到了应验，从之前接连不断的暗杀来看，接下来的日子会变得非常痛苦。这个案子万分棘手。


    门被敲响了，传来了特拉的声音：“是我，开开门。”


    卢卡斯摘下耳机站了起来，跋涉过地上凌乱的电线，打开了门。特拉拎着面包和牛奶走了进来：“给，午饭。小杰克说从昨天我回来之后就没见你点外卖了。”


    好像是有点饿了。


    卢卡斯拆了包装，拿出一片面包，机械而沉默地咬着。特拉看出卢卡斯的神态很疲惫，冰冰冷冷心事重重的，于是斟酌着询问的措辞。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推断不出来，”卢卡斯却率先开口了，没有半分铺垫，直入主题，“黑胡桃木的资源只有几家供应商掌握，这种树难种植、难获取、难运输、难保存，有技术力提供这么优质的原木的供应商不多。”


    “贝拉维斯塔、拉蒂诺斯和劳伦斯……”特拉提了几个最有名的供应商，说到劳伦斯的名字时，他仿佛看见卢卡斯一个激灵。


    很冷吗？他怎么看上去像被冻到了。


    “如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特拉，”卢卡斯瞬间平复了心情，抬头看着特拉，眼神依旧冷得让人发毛，“他们是不会通过网络和传真传递信息的。否则一定会留下痕迹和把柄。”


    “我明白。”特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还想再去一趟。我不甘心。这次虽然空手而归，但我有了大致的目标。”


    卢卡斯听到之后垂下目光，半片面包拿在手里忘了继续吃：“你不怕吗？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拍卖会和黑胡桃有关，他们巴不得把你杀人灭口。”


    “无所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特拉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事实是，一提到拍卖会的事情他就感觉有些窝火，巴不得给那帮人一个教训。


    “明晚市长的女儿在科罗拉多宫举行成人礼，邀请了全奥斯丁的富商政要参加舞会，”卢卡斯没有评价特拉决定，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露西亚小姐也会参加，我们不如兵分两路，你去黑胡桃总部码头，而我去舞会探听一些情报。”


    “你？你要抛头露面？”特拉感觉很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