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夏令营·容翡
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一路颠簸,车辆向南驶出岸北市,叶绍瑶在梦中转醒。
窗外的红砖房被大厦替代,甫一进北京,红壳出租车遍地跑。
“季林越,你看!这里的居民楼比岸北的百货大厦都高,街上也有好多车。”
赶走瞌睡虫,她扒着玻璃,窗帘掀开一个角,脑袋完全藏匿在帘布后。
手里还不忘拽一拽季林越。
季林越被吵醒,下意识反驳:“岸北也有不少高楼。”
窗帘布把发丝弄得毫无美感,碎发在空中特立独行,额前刘海被压塌,盖住小姑娘的眉弯。
也是。
她住老城区,那片都是七十年代的旧房子,三四层高,红砖没刷漆。
在那之外,一定有高楼建起。
不过在她印象中,岸北最高的还是郊区的烟囱,虽然那些烟囱已经很久没有滚出白烟。
日升当空,大巴车终于停在街边。
叶绍瑶松开安全带,提着行李集合,上车前的不安早不知所踪。
园区有工作人员接应,还煞有介事地拉起红色横幅——“欢迎来到北京体育培训基地”。
大人们握手言笑,说些听不太懂的场面话,寒暄交底后,才想起在太阳地里暴晒的孩子们。
领队代为发言:“这位是体培基地的欧指导,会保障大家在夏令营的训练生活。”
领队是几大俱乐部推选的总教练,会全程跟进此次集训,叶绍瑶不认识。
但看着他面善,说话都像读书人。
反观他口中的欧指导,大热天扣着鸭舌帽,半张脸看不见,有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光头烫不烫。
考虑到孩子们长途跋涉来北京,部分省市的大巴还没到,今天没有安排训练。
时间很充裕。
这是叶绍瑶第一次尝试宿舍生活。
扛着行李爬到三楼,挺直腰板,灵魂回笼。
走廊很长,她从衣兜掏出钥匙,333,门牌号很好记。
她刚才在园区一路观望,训练馆和宿舍都是翻新的,宿舍楼刷了白漆。
没留意宿舍内景,叶绍瑶继续搬运行李的伟大事业,并不断自问,体能训练需要带冰鞋吗?
妈妈一定要她都带上,又笨重又占位置。
行李箱与回弹的木门碰撞闷响,惊动了室内的人,叶绍瑶听见铁床摇晃,随后是一阵拖鞋踢踏。
门被再次推开。
“你是不是提不动?我帮你。”
逆着太阳光,那个女孩比她高许多,盘着丸子头,气质也不一般。
叶绍瑶粗略打量几眼,笃定她是个精通舞蹈的人,想顺口道谢,却卡在对方的名字上。
她总觉得熟悉。
女孩有意收敛性格,乐于助人后又独自返回床位,很客气地说了句“不客气”。
和欧指导嘱咐的一样,宿舍有四架铁床,上下铺,八人间,但出于安全考量,她们只能睡下铺,上铺用来放行李。
这很合理,除了行李放不上去。
……
和俱乐部的朋友约着将园区走遍,叶绍瑶回到宿舍,暮色才刚刚降临。
没有新人住进来,室内只有她和漂亮姐姐。
多少有些尴尬。
叶绍瑶撇嘴,双腿挂在床榻外面晃啊晃,整个铁床都在摇。
她不擅长主动交际,那姐姐又恰好和她床对床,两人用眼神打了几个招呼,一个字没说。
太阳怎么还没回家?
她后悔没把作业带过来。
禁不住对视的灼灼目光,叶绍瑶转移阵地,打算俯瞰整个运动场。
奈何自己不够高,窗外的梧桐挡住一半视线。
“你小心,凳子腿不结实。”
寂静突然被打破,叶绍瑶吓得差点晃倒,手指扣紧窗缝:“没事,我有扒窗户的经验。”
话虽如此,她还是停止了危险作业。
外面的景色不怎么样,还没岸北的街边小公园有朝气。
她继续百无聊赖。
但总得找些话茬聊下去吧。
她问:“姐姐,你是哪里人?”
第一批到达基地的都是本地人,话刚脱口,叶绍瑶已经猜到答案,懊悔自己提了个笨问题。
“我是岸北人,”那女孩认真回答,“不过姥姥姥爷在北京,我也算半个北京人。”
叶绍瑶来了兴趣,一边感慨随时随地遇见老乡的缘分,一边又为第一次见到北京人兴奋。
“你是北京人,那你会北京话吗?”
这又是什么破问题。
她自我批评,北京人当然会说北京话。
“我才刚来,还不会北京话。”
“哦。”
有些可惜,叶绍瑶还没听过地地道道的北京话。
女孩将她的失落尽收眼底,叹了口气:“哎哟,您可真是盖了帽儿了!”
京片子一出口,两人都愣了片刻。
女孩找补:“我姑爱这么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绍瑶茫然地点头。
这一声太割裂,割裂到文静高雅的姐姐秒变揣袖口逛胡同的老土著,怎么都不搭嘎。
不过气氛总算有些破冰。
到饭点时,她们已经可以勾肩搭背下楼去。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唠了半天,叶绍瑶始终没敢问。
“我叫容翡,”女孩放下汤匙比划,“容易的容,翡翠的翡。”
一个不经意,叶绍瑶把汤呛进气管,咳嗽几声才勉强压下去:“容翡前辈?”
“是我。”
那个穆教练可惜了千遍万遍的容翡,九岁收获少锦赛三连冠的容翡,被冠以“小阚玉”名号的容翡,只存在于各种比赛录像带里的容翡。
此刻居然和她坐对桌,一起喝蛋花汤。
容翡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反问:“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叶绍瑶,介绍的绍,玉字旁的瑶。”
她用手沾了沾空气,一笔一画写下名字。
她终于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自报家门后,两人开始聊有的没的。
“我下学期要转学到体校,暑假才刚来北京。”
“我刚七岁,在岸北实验小学读一年级,”叶绍瑶想了想,“快二年级了。”
季林越正巧路过,她又顺带提了一嘴:“这是我同学,也在一个俱乐部滑冰,他叫季林越。”
容翡点头:“你们是朋友?”
“才不是朋友呢!”叶绍瑶的嘴巴先一步逞能,上扬的语气被噎进喉咙,她随后推翻定论,“偶尔也可以算是朋友。”
从其他省市出发的队伍在当晚陆续到齐,集训从次日正式拉开帷幕,百来号人挤在体育馆里参加开营仪式。
“器材室的器械随意使用,每个场馆有张贴开放时间,同学们可以在课外自由活动。但大家一定要谨记注意事项,量力而行,平安度过这十五天。”
体能训练要求渐入佳境,对于荒废了半个暑假的叶绍瑶来说,第一日的平衡球刚刚好。
一天过去,她还存有余力,拉着季林越去器材室认真钻研。
她说:“这些器材我都没见过。”
满脸都是求知欲。
“这是什么?”
她从架上翻出一串类似梯子的东西。
季林越说:“这是敏捷梯,提高反应能力和身体协调的。”
敏捷梯?
她不敏捷,选择把梯子丢给季林越,让他示范一次。
季林越也不太会使。
本着赶鸭子上架的心态,用自以为的用法过了一遍。
“是这样吗?”叶绍瑶蹙眉。
感觉他也不太敏捷的样子。
心里想着,手里已经握住另一件重物,叶绍瑶双手并用,才堪堪从地上提起来。
“这个是杠铃还是哑铃?”她问。
季林越见她要抛过来,下意识想躲:“你把三公斤的哑铃扔着玩儿?”
这太荒谬了。
大饱一番眼福,叶绍瑶终于看见熟悉的东西——跳绳。
她翻出跳绳时,汗流浃背的季林越实在忍不住:“跳绳也不知道吗?”
他有在认真质疑,且无论叶绍瑶作何回答,他都不会意外。
空调房外,三十度的蝉鸣拌着看门狗的鼾声交响,微风从窗缝钻进来,微微撩起白色的窗纱。
很难想象在别人岁月静好时,有个纯良无害的男生正被充满好奇心的女生“惨无人道”地折磨。
季林越累得支不起身,躺在垫子上左右扑腾:“你故意的。”
叶绍瑶把他拉起来,解释道:“教练以前只让我跳楼梯、做仰卧起坐、在商城里兜圈子,我第一次知道体训有这么多花样。”
自己不想耗费体力亲身体验,总要拉一个垫背的演示演示吧。
“你明天得请我吃饭,”季林越的脾气上来,蹬着脚谈判。
“行啊,”她回答得爽利,“我给你打饭都行。”
反正菜是免费的,饭也是食堂阿姨统一打的,她一点都不介意当个端盘子的小角色。
后知后觉没捞到好处,季林越得寸进尺:“我想吃零食。”
季家管教严,他很少被允许和零食打交道。
“可我妈妈说那家薯片要绝版了,也不让我多吃,”叶绍瑶犹豫,“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少吃一点。”
谁让她是姐姐呢。
月亮从高楼绕上枝头,口哨代替妈妈们唱起的晚安曲,在清辉中哄孩子们入睡。
九点半熄灯,宿舍楼很快陷入安宁。
如果有人起身夜跑,一定会发现两个躲在楼梯间的小朋友,借窗口洒进的光辉,窸窸窣窣地分享脆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