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大结局（十九） “你做什么……


    沐羽一时间脑子嗡嗡作响。


    “……什么意思？”


    他嗓音发涩道。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阿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些哄你的话也好，唬你的话也罢……全都是骗局。正因为那灯是你亲手养过的, 知晓你的心性，才屡屡如此引诱。若你今日死在此处，便是如了它的愿。过去你我二人的苦心谋划，也定然毁于一旦。”


    梦境中那个“沐羽”和对方交谈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他的脚步顿住，下意识扭头回看了一眼。


    沈霜呼吸几乎凝滞, 唇色苍白。他艰难瞧着沐羽，见他眸光移来, 一瞬间呼吸急促, 眼中噙泪：“小师叔……”


    心中防线忽然再也维持不住了，轰然坍塌。


    他张了张口，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可终究还是偏过了头，低声说：“可我总要走的。”


    “是留是走, 只在你一念之间。”沈胜道，“若你一切都还记得……”他骤然失声, 默然片刻，转过身去，“当我没说吧。”


    “赢霜与我，果然魂出一体。”


    他轻笑一声，淡道：“便是轮回转世了……也永远只会爱上同一个人。”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沐羽惊觉回头，却被沈霜扑倒在地。大股鲜血从他身上伤口崩出，濡湿了沐羽袍袖。


    “沈霜！”沐羽急怒道。


    “小师叔……”他却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沐羽，忽地泪如雨下, “小师叔……别丢我、别丢下我一个……求你了……带上我好不好……好不好……若你走了，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只要有朝一日我想起来这些，我一定让他们给你陪葬……你真的放得下心吗……放得下心让我独活吗……”


    “……”


    “求求你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况且他还是亲自把他养大的人。


    “……你最开始，是想怎么办的？”


    “……”他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敢置信的喜色，泪挂在脸颊，带着沙哑的嗓音反而迟疑了起来，“……我、最开始是想解开大阵的封印……把小师叔分散在这里的残魂取走，用以补全。再以大阵中封存的灵力为引……帮小师叔魂魄归位。”


    他顿了顿：“……师叔的魂魄本来就有残缺，全靠离魂盏强行拼凑，才能附于人身……但后来又被御神所伤，只余几魄，只能温养在器物之内，我没有办法。”


    “那大阵呢？”沐羽接着又问，“这里面封印着的东西呢？”


    “……”他嗓音微微干涩，“……我会处理。”


    “要怎么办？”


    沈霜抬眸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师叔在意这些……比我的命还要重要。赢霜与沈胜本也是我一半魂魄，无非是吃与被吃的关系。沈胜心仪小师叔，自然没有与我敌对的必要，我需要担心的便只剩下了赢霜……”


    “……我不准。”


    “小师叔……！”他的声调陡然拔高，表情哀切，“只是一点风险、有一点点风险而已……！不会出事的、真的不会出事的！我只是解开法阵，后面的事情我也一一会去处理……要杀我也好，要剐我也罢，你相信我、相信我真的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好不好……”


    沐羽看着他的眼睛：“……我担心的是你。”


    他瞬间失声。


    “你过去在沐家的时候，有看到过那个‘沐羽’的记忆吗？”沐羽低声问，“……我看到过，我看过那时候赢霜的眼睛。他后悔得几乎疯了。他被关在这下面……上千年，日日夜夜做着他被‘沐羽’封印那一天的梦。真的只是有一点点风险吗？”


    “……师叔。”他却是垂眸笑了一下，“你知道吗……距离上一次听见你说关心我的话，我自己都快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是十年吗？”


    “……”


    “死前能听见师叔关心我，我很开心。”他亲了沐羽一下，“师叔不是也骗过我吗，骗我说没事的……说没关系，让我放心。为什么却不愿意让我也骗一下师叔，非要把这些事情都挑明了呢？”


    “……沈霜。”沐羽从齿间逼出他的名字，“若我不问，你就一个字也不打算说吗？”


    “左右师叔也这般骗过我。”他轻笑出来，笑声却多少显得有气无力，“我也骗师叔一次。一人一次……扯平了，好叫师叔此生都忘不了我，再也无心去惦记喜欢其他人。”


    沐羽霍然起身。


    他被带的趔趄一下，深深喘气，却是默不作声抱紧了沐羽，唇落在沐羽的颈上，一点一点地吻着。气息渐渐下移，沐羽脑中忽地浮现出他之前那些孟浪之言，浑身僵硬，只得低声喝道：“……沈霜，放手！”


    “那小师叔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沐羽说，“我不会再与你商议此事，此事没得商量。”


    “……”他微微咬住唇，渗了血。


    “密室怎么解？”沐羽又问。


    “……”他看了沐羽一眼，偏开头。


    沐羽无意再与他争辩，下定了决心。可他方才迈出一步，沈霜即刻又如慌了神一般，急切地攀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苦苦道：“小师叔、我错了……你别这样……”


    沐羽扯开袍袖，从他身边径直而过，走到密室机关前：“可是此处？”


    “师叔……！”他惶急道。


    “想来就是这里。”沐羽解开机关，迈步而出。滔天热浪转瞬燎至眼前，灼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赢霜！”


    他高声喊道：“赢霜！你可还记得，有人不想你死！”


    火焰骤然停驻在他的面前。


    熔岩凝化成人型，从几乎烧灼成白地的池子中逐渐爬出一具漆黑的身体。他微微抬眼，双眸血红，一如过去曾将沐羽困死在每一夜噩梦中的模样：“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沐羽这次却已经释然：“是，死了。”


    他怔住。


    “不管如何，以后不会有人再困着你了。”沐羽说，“你想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而我亦是过去之人。”


    此人在此被困千年，只是没死而已，神志却早已疯癫。那个‘沐羽’留他一条活路，让他在此处赎罪。可坚固的封印早已磨灭了人的理智，只剩下状如野兽的执念。


    大阵封印已解，就算强行以他性命为代价，补齐余下封印，也仅仅只能多维系数十年。若无人帮忙梳理地脉，化去封印内溢出的污染之物，封印消散只是早晚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再自私一回吧。


    “赢霜。”


    他轻声道：“……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眼前人血红的眸微微缩了缩。


    他看着沐羽，无声地张了张口，目光扫过沐羽脸庞。沐羽往前一步，想离他更近一些，但他反而瞬间失了分寸，一步步后退：“你是……是——”


    “小师叔——！”


    沈霜从密室中挣扎着闯出：“我不要你来保护、我不需要……不需要！赢霜、你不是想活吗？不是想要夺舍我吗？好！我的身体给你了！你来，来啊！看我们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


    火焰化作的漩涡霎时扩散至整个空间，热浪滔天。爆发的熔岩淹没了眼前人身体，沐羽不由怒极，回头道：“你做什么，沈霜！”


    “他早就疯了。”他压着伤口，嗓音低哑。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瞧着沐羽，像是在看最后一眼：“可我没疯，小师叔。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输给他……相信我，好吗？”


    第132章 大结局（二十） 这天下，不……


    “沐羽！”


    “师弟——！？”


    火焰如碎片自眼前消散, 大阵的光芒渐渐黯淡。沐羽怔怔地站在法阵中央，望着满手的属于沈霜的鲜血，过了许久, 才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灵脉深处。


    他张了张口，突然头一回如此彻底地感受到了被抛下的感觉。黏腻鲜血如附骨之疽，在他的指尖一点点干涸、紧绷，牢牢地束缚着他的肌骨，将他捆得几乎喘不过气。


    钟鸿最先赶了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沐羽、沐羽……！你还好么？身体如何，没受伤吧？”


    “……我无事。”沐羽缓缓握紧手, 看见他伤了的右臂, “……是被他所伤？”


    他愣了愣，旋即洒脱一笑：“失手了，惭愧。不过这家伙倒也没真想伤我和却云掌门，只匆匆交了手便衣服想走的模样。我想他大约是为了保存实力, 想着帮你磨他一磨，这才……”


    “且不说这些。”却云真人摇了摇头, 瞧着沐羽满身鲜血，眸中难掩忧色，“却尘，封印的事情……失败了吗？”


    “……我不知道。”


    沐羽脑中如一团乱麻，几乎无法顺利组织语言：“我本想用我自己补全封印, 再封掉他的记忆……只要不记得这些，他就是这世上仅剩的沐氏传人，这天下缺不了他。可是、可是……”


    “……怎么了？”


    “……我不敢赌。”他恍惚抬头，“师兄，我舍不得杀他……可他说, 他若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便要这全天下为我陪葬……”


    “……”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错不在你。”却云真人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却尘，这件事不该由你来背负。说到底罪责在我……若不是我当初于你后事上过于强硬，不留余地，又不曾去仔细关心他，事情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


    “……不是师兄的错。”沐羽说，“是我一意孤行。”


    “勿要再谈。”他摇了摇头，“沈霜呢？”


    “……”沐羽犹豫片刻，低声道，“总脉下封印的魔神……其实只是一个拥有魔神血脉的魔族。只是后来因缘际会，让他成了那些魔族的领袖，被迫与仙门结下血仇……沈氏族长实则与他本出一源，为同一魂转生……”


    “莫非，你的意思是……”却云真人愕然，“沈霜他是……”


    “……是。”


    “……”却云真人沉默。


    “我道他为何一意孤行，执意要解开封印……原是如此。”钟鸿道，“可就算这个计划真能成功，他又何来的办法，将你体内的这些——”


    话到一半，他忽地住口。


    毕竟，当初沐羽被沈霜所杀，无力回天，是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而如今，早已死去的沐羽却又站在了他们面前，进退有度，行动自如，显然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


    说不定……沈霜他就真的有办法呢？


    不用看到沐羽每每以死者自居，而是真的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行走世间呢……？


    饶是理智如钟鸿，也不禁为这个可能的未来心动了。


    是了。


    沈霜为沐羽身死痛苦了十年。可这整整十年，他难道就不难受了么？


    如果沐羽真的能活……


    “我们没有办法帮一帮沈霜么？”他很快转换了方向，冷静道。


    “瑾阳君，你……”却云真人惊愕地望向他，迟疑片刻，又问，“却尘，若是他失败了……”


    “……赢霜……不，应该说是那位魔尊就会夺走他的身体，用他的身体突破封印。”


    “……那届时是否万事皆休？”


    ……不。


    也许他还能一试……如果赢霜的执念，真的只是“沐羽”的话。


    沐羽迟疑，抬眸环顾四周。可鬼使神差的，那话只在他口中转了一圈，便默默咽了下去，闭上眼，缓缓点头：“……是。”


    “那该如何是好！”却云真人忧心忡忡。


    “……”沐羽抬头，“……请师兄与瑾阳君再借我一臂之力，我去寻他。”


    …………


    ……


    “阿霜……”


    “唔……别……别碰、呃……住、住手……”


    意识在一片朦胧中被搅乱，遮上层层叠叠的红纱。细而密的故意贴在耳畔，仿佛有人正搭在他的肩上，急促地喘气。沈霜睁开眼，发现远处被踢倒的蜡烛正燃烧着最后一点烛泪，在地上晕开一片晶莹的油膏。


    是……谁……？


    这个声音、很耳熟……


    似乎是已经到了最后，那埋首在红纱之中的人兀自咬紧了唇，眼尾渗出泪水。沈霜甚至还来不及细看，鼻尖便先一步嗅到了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熏香——沐羽身上的香。


    是……师叔……？


    他和师叔，是在……


    “阿霜……”


    那人哽咽着喊了一声，泛着潮气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沈霜这才看到自己绣着暗红纹路的袍袖，并不是他平常会穿的款式。


    ……不、不是自己。


    这是赢霜的记忆，不是他的。


    他只不过是被扯进记忆中的外人罢了。


    沈霜猝然清醒，旋即整个人如同被剥离一般，瞬间从床帏间被弹了出去。


    “你为何在此？”


    有如被砂纸打磨过的沙哑声音忽然响起，沈霜当即回头，自阴影中找寻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这反而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赢霜，你为何在此？”


    “我不应该在吗？”对方唇角渗出冷笑，“若不是这夜发生的这许多事情，我后面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正当此时，二人背后却忽地响起一声带着泣音的低呼：“……阿霜、阿霜……！”


    他面上冷笑倏地一淡，下意识回眸看向帐中，注视着红纱后交缠着的人影。沈霜见他分心，自是不愿再等，当即袭上前去，出手攻击——！


    “你——”


    赢霜骤然回头，眸中浮现血色。沈霜将御神逼至他身前，只将这一室旖旎化为血光，低声冷道：“如果你当真留恋过去，又何必如此作态？”


    与对方朝夕相处的这十年，没人比他更清楚曾经的这个自己，如今已经沦落为怎样的一个疯子。或许偶尔也能在这些记忆洪流中找回一点温情，但绝大多数时间，他就只是一个纯然的怪物罢了。


    “关你何事！”赢霜怒道。


    “我要你的命，自然关我的事。”他咬牙笑道，“你喜欢的沐羽死了，可我爱的还活着……所以我和你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人。”


    …………


    ……


    “……请借我一臂之力。”


    沐羽自知无理，语气不免带了一丝愧疚。倒是钟鸿扫他一眼，极快便下了决定：“这是自然。”


    他走入法阵，几乎只是瞬息之间，接入灵力的大阵便已自他脚下亮起，联通封印。沐羽来不及感激，急步闯入阵中，强行破开赢霜包围在地脉之外的魔力——


    一片漆黑。


    不过是短短几时功夫，之前充斥着空间的暴烈火焰便已然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


    “沈霜！”


    沐羽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几乎摸黑般走着：“沈霜！你可有听到我说话！可是受了伤，且应我一声！”


    无人回应。


    沐羽渐渐心慌，不由高声道：“沈霜……沈霜！听到没有！你在哪儿、到底在哪儿！莫要吓我！师叔经不得吓！”


    仍旧是无人回应。


    完全见不到光的空间，连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沐羽只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下收缩，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震得他指尖发抖。


    不……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人不是……答应好了吗……说他一定会成功的……


    沐羽扣住自己发抖的手腕，急急喘气，脑中嗡嗡作响。他扶着黑暗中的物体，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连被仍有余温的石壁烫了双手也恍然未觉。


    忽然间，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顺着风飘来的血腥气。


    他愣了愣，立刻便朝那个方向急步而去。越来越重的血气弥漫在漆黑的空间，黏腻液体濡湿了鞋履。沐羽如坠冰窟，几乎是颤抖的，逐渐靠近这一片血污的中心，缓缓蹲下身：“沈霜……是你吗……”


    好多血……


    便是当日他死在沈霜怀中时，也未曾流过这么多的血吧……


    他伸出手，触碰到那被血湿透的衣袖，心冰冷地坠了下来。他轻轻低呼了一声“沈霜”，指尖摸到眼前人脸颊，深可触骨的伤口又让他心脏陡紧，慌道：“——沈霜！”


    “……师、叔……”


    忽然，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让沐羽顿时一喜。他慌忙贴近了那声音的来源，生怕错过了对方一句话：“伤口、伤口……在、呃……胸口……”


    “好、好……我帮你处理……”


    “我口袋里、有……有药……提前、准备下的……”


    “好……我知道。”


    “我、呵……哈哈、还是活下来了……没有失言。”他呛了一口血，抓着沐羽衣袖，呼吸渐薄，“师叔、他死了……我亲手杀掉的……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沐羽上药的双手颤抖，几乎拿不稳手中药瓶，“把你的力气省着些，不要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沉默，过了一会儿，却忽地笑了出来，“师叔、也会哭吗……”


    “……”沐羽偏开头。


    “可惜、我没法看见……”他低低地说，满是鲜血的手举起了一瞬，便又滑落。沐羽慌忙抓住那只手，咬唇贴到脸旁，低道：“只要你能活下去……自然想看多少回都行。”


    他似乎愣住，又被沐羽的回答弄得笑了起来，咳声震天，血一股股溢出：“……师叔莫要骗我。”


    "骗你作何！"沐羽高声怒道，却一瞬间又泪如雨下，“你不是想要我么？想与我去做那逍遥夫妻么？如今又是什么意思！？就这么想去死么？！”


    话音未落，唇上便骤地贴上了两片含着血沫的唇。


    沈霜抓着他，几乎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吸粗重，断断续续地吻着他。咳出的血混在咬破的唇齿，他亲着沐羽，像是忘记了自己的伤势，极尽所能地咬含着：“……师叔不是不愿？嫌我孟浪……”


    “沈霜！”沐羽怒极，“说了让你莫要乱动！”


    “让我亲一亲吧……师叔。”他却毫不在意，边咳边笑，“说不定、就没得下次了……”


    沐羽骤然失声。


    他突然第一次如此恨自己是个死人，起不了分毫作用。


    他想救他。可复活之后的这双手，却只能杀人。


    沈霜也跟他一样恨吗？


    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却无能为力。


    “好了、师叔……别哭了……”他亲着沐羽脸上泪水，“我不会死的……怎么舍得死呢？师叔的命还要我救……我怎么会舍得死。”


    沐羽摇了摇头，却问：“地脉……该怎么用？”


    “师叔……？”


    “你不是要拿它救我么？”沐羽说，“告诉我方法……我要拿来自救。”


    沈霜愣住。


    沐羽却已经管不得那么许多。他确实是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可那些准则，说到底也只是约束自己的。


    他只是未曾打破，却不是不能打破。


    就如上辈子的那个“他”一般。


    若他当真有对方以为的那般狠心，何至于会让赢霜存活至今？


    这天下……不护也罢。


    第133章 大结局（完） 只是他受不得……


    沐羽不再废话, 当即以记忆之中的方法，试图将灵脉取为己用。


    可他这身体不过是一具行尸，便是汲取了地脉灵力, 也只会化作杂乱无章的混沌。而污浊了的经脉更是无法承受，只是片刻过去，便已痛得浑身发抖，几乎维持不住身体。


    “师叔……？！”沈霜的嗓音也染上了慌乱，“师叔、你莫要乱来……莫要为我——”


    “闭嘴！”


    沐羽高声喝道：“告诉我该如何！不过一死罢了, 你当真以为我会怕么！”


    “……”沈霜咬牙，“可我……”


    “说！”


    “……”他闭上眼, 狠了狠心,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以地脉灵力为引，淬炼经脉受体，使其……使其……”


    剩下的话未曾说出, 但沐羽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一块玉被淤泥淹没，污痕斑驳, 再看不出原本痕迹，便以水流冲洗，直至恢复原状。而人亦可当做玉材，辅以地脉内存蓄的庞大灵力，轻易做到一般做不到的事情。


    当那具身体被淬炼成灵力化作的结晶、化作天材地宝、化为与天同寿的器物, 自然便也没有死亡一说了。


    “……好。”沐羽说，“我来救你。”


    沈霜一瞬间红了眼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灵力过体的痛楚，曾叫他深深恨上了眼前的人，恨他如此残忍，将这一身责任甩给自己, 便阖眼而去。


    可远比这更叫他疼痛的是，对方却将这身责任担了二十七年。


    从年少失怙，被迫承担重任，到被他一剑穿胸，气绝于禁地那日，从未有一天叫苦喊痛。


    他本是想护他的。


    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叫他护了他。


    精纯灵力流入丹田，护住因失血而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沐羽手指发抖，肌骨如被烈焰灼烧，痛得几乎触碰不得。他缓慢地喘息，连喉咙都像是蒙了一层带着浓厚腥味的血，顺着嗓子，一滩滩地流进食道。


    “够了、够了……！”


    沈霜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挣扎着，将勉强支撑着的沐羽抱进怀中，踉跄着将他带出法阵：“师叔、够了……我不会再流血了！我会好好的，你不要再碰了……不要碰了！”


    “……”沐羽闭了闭眼睛，意识已经接近于溃散。饶是他早已受过无数次这刻骨穿肺之痛，也难以维持：“……莫要骗我。”


    “……我带你走。”


    “……”他勉强点了下头，“好。”


    沈霜咬了咬牙，将他从地上打横抱起，困难地一步步朝外挪去。他恨自己为何过去未曾再多努力一些，又或是方才与赢霜的拼死一搏不早下死手，最后不得不由对方来为自己收拾这些。


    沐羽看着他流泪，却又无力擦去他颊边泪水。他无法自控地想起自己死掉那日，对方眸中的眼泪。只是这次谢天谢地，他不需再如过去那般，只能在对方怀中闭眼。


    “沈霜。”


    他突然轻声唤了一句：“等这次结束……我们结为夫妻吧。”


    沈霜的脚步骤然一顿，旋即全身颤抖起来。


    “你不是喜欢我么？”他低低地说，“师叔愿意。”


    “……好。”


    “我们隐姓埋名……”沐羽声音渐弱，“再也不管这些尘世俗事……浪迹天涯。”


    “……嗯。”


    他深深喘了口气，只觉得麻木的意识越发模糊。黑暗中的脚步声如同催眠的乐曲，将他一步步带入深渊。


    …………


    ……


    “……这便要说到那日，那姓沈的小仙君正要解决魔君，却突然受了梦貘的袭击。原是这群梦貘眼见沈小仙君竟是阳奉阴违，谎言哄骗他们为己所用，实则却为诛杀魔君，不由愤怒至极，当即便与之分道扬镳，转而与沈小仙君厮杀起来……”


    “……所幸沈小仙君并非孤身一人。且不提名震天下的却云真人与瑾阳君，他竟还有另一名藏而不现的隐秘帮手！便是过去那位美名传天下、后来却莫名坠入邪道的沐仙君！不知是一时迷途，还是曾叫那魔君夺舍，这位沐仙君自还魂归来之后，却一反过去姿态。反倒恢复了曾经誉满天下的仙君模样，来助沈小仙君诛杀邪魔……”


    茶摊中的男人滔滔不绝，惊堂木一拍桌面，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引来周围人群一阵起身轰然叫好。只有坐在远处的二人似是不以为意，内侧那人低头含了一口茶水：“再听，你的茶就要凉了。”


    “无妨。”另一人却道，“有师叔在，凉茶也是香的。”


    原来是是行游至此处的沐羽和沈霜二人。


    “……”沐羽无言，唯拧着眉，良久方道，“何时学的如此油嘴滑舌……钟鸿教你的？”


    “是谁教的不重要，管用便好。”他不以为然道，“既然师叔特意还要斥我这一句，想来是受用的。”


    不远处，说书那人突然语气一转：“可惜可叹！须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饶是那沈小仙君请来沐仙君襄助，可魔君却并非易与之辈！只见顷刻间山崩地裂、天地变色！二人与魔君战至一处，过招了九九八十一个回合，也未曾让那魔君认输——”


    “这位说书先生真是会编。”他接着又道。


    “听着便是。”沐羽说，“若是不想听了，那便结账走吧。”


    “自然是要听完的。”他当即接话道，旋即又听见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地讲着那仙魔大战，二人如何联手战胜魔君，却又双双殒命的故事，不由笑道，“说起来，师叔，这也是我头一回发现，原来听这些人讲自己的故事，也不一定都是会让人难受的。”


    沐羽啜饮茶水的动作顿了顿，侧眸看向他。


    自二人在一起后，对方很少会向他提起这十年过得如何。可这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却听得他一时心酸至极，几乎不敢想象对方那几年的生活。


    他放下茶水，将手置于对方手背，轻轻握住。正欲开口，却听对方忽道：“对了……说起这个，师叔可饮桃花酿？”


    “……桃花酿？”沐羽微微一怔，“怎么突然要喝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他冲小二招手，摸出铜钱结账，与沐羽一同走出茶摊，“瑾阳君前几日托人带了几坛与我，说是赠予师叔和我的……只不过这几天忙着净魔除妖，却是忘记与师叔说了。”


    这几日确实忙碌。二人自从解决赢霜、从地脉中脱身之后，便不再以真名示人，只对外谎称已死，隐姓行走江湖。之前沈霜为救他强行解除灵脉，留下不少祸患，如今正是需要解决的时候。


    “酒还是少碰些为好。”沐羽道。


    谁知，沈霜却猛地脚步一停：“……酒？”


    “……怎么？”沐羽不由茫然。


    “我的意思是……师叔说桃花酿、是酒……？”他微微咬牙，表情有几分扭曲。


    “钟鸿未曾请你喝过么？”沐羽稀奇极了，“……他对你竟这般小气？倒是少见。”


    “……”他默然许久，道，“……未曾喝过。”


    莲华岛的桃花酿，千金难求，每年也就能取下那么十几坛。


    钟鸿说沐羽喜欢，他便将对方寄来的那些坛都存在了对方睡着的墓室里，一坛也不敢动。想着说不定哪天对方醒了，醒来便能饮到他最喜欢的桃花酿。


    谁曾想……


    钟鸿居然骗他！？


    沐羽见他抿唇不语，忍不住摇头：“改日再见钟鸿，我得去说一说他。怎么如此小气，连一杯酒都不愿意——”


    “——师叔。”他突然打断，像是突然又郁了一股气，“那桃花酿，你当真喜欢么？”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沐羽愕然。


    “……”他却又不说话了。


    沐羽瞧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担忧，但面上又不能显露出来，免得眼前人藏得更深：“你说桃花酿么？倒也不是不喜……”


    “那缘何——”


    “酒多伤身。”沐羽道，“况且……”


    他迟疑片刻，又道：“你伤势初愈，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莫要碰这些东西为好。”


    沈霜微微一愣。


    沐羽仔细看着他，良久，见他忽地低头一笑，像是释然了什么，跟上来道：“若是下次还有这种事，师叔可以早些告诉我。”


    “怎么突然这么说？”


    “还不是瑾阳君那骗子，嘴里没半句实话。”他语气轻松，“我当师叔不喜欢这些，心凉了半截。没想到却是为了我，险些就误会了师叔。”


    沐羽掀帘进屋，闻言不由无奈。钟鸿这人虽然可靠，嘴上却是素无把门的，沈霜不知深浅，被骗倒也正常。


    只是这人……怎么什么都敢拿出来诓人。


    他忍不住心道。


    他点头应下：“好。”旋即又不放心追问道，“那他可还与你说过什么别的没有？”


    沈霜前景进屋，后脚便瞧见他追进屋子的关心模样，心跳霎时漏了一拍。他莫名想起那日自赢霜处偷来的记忆，明明那时并无多少旖旎之情，可如今却突然如同着了魔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时看到的画面自脑中抹去。


    对方曾说，待这一切都结束，便与他结为夫妻。


    而这几个月间，他们云游四方，净魔斩妖，已将余下祸乱清理的七七八八。那……


    “师叔。”


    他开口叫住沐羽，声音再不如之前那般轻松：“师叔之前说过的……”


    “钟鸿又说什么了？”


    “……不是钟师叔。”他忽而微赧，低声道，“……是我。”他犹豫稍许，长吐出一口气，“是我想与……师叔结亲。”


    沐羽又是一愕，旋即也有些窘迫了。


    上次说起此事时，他们连能不能一同活下去都尚且未知，更不知之后结局如何，难免带了些临终前坦白的念头。如今沈霜突然提及此事，他顿觉羞赧，脸颊不由微红，道：“……怎会突然想起此事？”


    “其实已经想了许久。”沈霜道，“只是不敢与师叔提起。”


    沐羽愈发窘然。


    沈霜过去只见过他不留情面、冷然呵斥自己的模样，饶是温情也总带了一股冷冰冰的味道。虽说这几月俩人关系逐渐亲昵，平日言谈交流放肆了不少，却也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情态。


    他呼吸微凝，痴痴看着。待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吻了上去。


    沐羽初时惊愕，可也只是片刻，便温驯地软了下来。


    沈霜为他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伤他？


    “师叔……”


    他的呼吸已至耳畔，自耳畔逐渐而下。潮热吐息喷洒在皮肤间，引起一阵战栗。沐羽微微仰头，却被他骤然抱起，朝另一边走去。


    “……沈霜！外面还是白日……！”


    沐羽抓住他的袖子，气息瞬间错乱。他将沐羽放下，伸手放了帘帐，却笑：“师叔莫急，还没到这步。”


    沐羽霎时间脸颊通红。


    他偏开视线，手背挡着眼睛，不敢去瞧沈霜的脸。对方亲着他的下颌，唇渐渐滑至喉结。手却摸到发冠上，抽走了他绾发的发簪。


    三千青丝顿时滑落。


    沈霜捻起其中一缕，环在指尖绕了一圈，又捻起自己的，穿进指间，低声问道：“师叔且看一看……可是这样弄的？”


    沐羽虚虚抬眼，便瞧见贴在他指心的那一束青丝。


    对方轻轻抚着那发丝，仿佛是抚着他身上的一寸肉。他勉强吸了口气，点头道：“……嗯。”


    “还以为师叔会多说几句。”他说。


    “不必……呃……”沐羽抓住他手腕，眼尾沁出一抹红，颤着呼吸，“……别碰、沈霜……别碰那处。”


    心口上的那道伤，饶是已然痊愈，也禁不得如此反反复复抚摸。


    倒不是痛……只是他受不得。


    也许沈霜也受不得。


    他想了想，旋即主动揽住身边沈霜，将唇吻上。


    可这些终究只是过去。


    他们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