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祁钰并未立即答应，王诚心知对方定是还有疑虑，于是继续进言道：“陛下，《千金药方》中有句话说得好：‘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血气。’所谓食补，重在一个补字，以补来治未病……”


    “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朱祁钰打断王诚的话，略加思索后道，“给莺嫔那边安排上，有作用再来见朕。”


    王诚点头称是，跟在朱祁钰身后匆匆离去，留下陆明明和随后进来的一些宫女收拾残局。陆明明一边将茶盏收拾到竹筐中，一边想李惜儿这宠妃当得也不容易。太后指望她赶紧繁衍子嗣，皇帝拿她当作实验对象。


    以陆明明的眼光来看，李惜儿确实可怜。不过，少女用拧干的抹布擦拭桌面时又转念想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与李惜儿素无恩怨，可她李惜儿却执意视自己为仇雠。表面假意亲近，实则下药谋害，若不是自己对朱祁钰无意，又有栾珝这样的仙人在侧，恐怕早就中了她的计算。


    陆明明这样想着，手上擦拭的动作力气愈发用力，一旁的宫女见状，好奇地凑过来问道：“这桌子上沾着什么陈年老垢吗？能让你擦得这么用劲儿。”


    “没有、没有。”陆明明随手将抹布甩在桌面上，嘿嘿笑了两声掩盖自己刚才的走神。


    待众女将暖阁收拾妥当，得知自己无需值夜，陆明明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永和宫。


    刚刚掀开门帘，踏入屋内，充沛的灵气迅速涌来，浸润全身，使少女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陆明明洗漱完毕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回想起耳环那一遭风波。


    这遭事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她还能保有这间独立的小卧室。虽说陆明明至今不理解朱祁钰为何要这样安排，但当她见到身着豆青色中衣的栾珝时，白日里芜杂的思绪纷纷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会暗自庆幸，倘若与其他人一起睡大通铺，可就看不见这样动人的景致了。


    栾珝腰间悬着一条虾粉色的宫绦，色泽鲜艳，一摇一晃间仿佛触手可摘，引得人无限遐想。


    旖旎正在暗中悄然生长，院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喊，“皇上驾到！”，突兀的一声彻底打碎了满室的暧昧，二人也不得不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栾珝见陆明明一脸不爽的样子，只觉得她可爱非常，掐了掐少女颊上的软肉，扶着她坐了起来。


    “您去吧，我在，不会有事的。”少年附在陆明明耳边轻声道，说完还不忘啄吻一下少女的耳廓，逗得少女两耳烧得通红，抢过他手中的大氅头也不回地闯入夜色之中。


    陆明明跨出门时，院中已乌压压跪倒一片人。本是深冬腊月的入眠时分，众人被仓促唤醒，大多来不及换上衣衫，只见院子里五花八门的各色寝衣、夹袄东倒西歪的匍匐在地，更有甚者几乎要跪着睡过去了。


    最惹人注意的莫过于跪在最前排的李惜儿。对方未着冬衣，单薄的鼠毛大氅裹着瑟瑟发抖的身子，寒风掠过，鬓角碎发自然的随风拂动冻得青白的指尖因主人的痛苦忍耐而深深抠进青砖地，衬得粉面桃腮更加楚楚可怜，教人明白什么叫柔弱不可方物，连陆明明都被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惜儿用余光扫到侧边有人过来，也张眼望去，四目相对时，李惜儿先是被惊得瞳孔骤缩，转瞬间眉眼便弯成一牙新月，冲她柔柔一笑。陆明明费力压下满心的不自在，强拉起嘴角扯出一抹假笑算作回礼。


    随着遥遥的铜铃声渐近，鎏金的舆轿缓缓抬进小院。祥云纹样的鞋迈出轿门的瞬间，李惜儿不由自主地仰起脸，眸光中满是渴求与期盼，陆明明则低垂着头，在内心中疯狂祈祷朱祁钰千万别忘自己这边看过来。


    眼看朱祁钰朝李惜儿走去，陆明明暗自松了口气。然而只要皇帝尚未进屋，她们都不能擅自离开。朱祁钰将跪在地上的李惜儿扶起，体贴地为她整理好下颌处的毛领，随后便转头向一旁的皎皎叮嘱了几句，紧接着便迈步朝陆明明这边走来。


    怕什么来什么。陆明明望着朱祁钰逐渐逼近的脚步，恨不能立刻转身逃回屋内回屋，可转念一想栾珝应早已埋伏在屋内，这才强装镇定，抬袖掩唇，碎步在前引路。


    推开门，她侧身让出通道。待朱祁钰迈入室内，少女迅速半掩房门，将随从隔绝在外，娇嗔道。


    “陛下，您每次都不许旁人跟进来，这次也不许例外……妾身会害羞的。”


    “你们在外边守着。”


    朱祁钰随意挥了挥手，任由陆明明在身后为他脱下外衣。连日操劳，令他困意上涌，只想处理完私务后好好睡上一觉。说来也怪，每次在陆明明这里休息后，翌日便会觉得精神抖擞，比太医院开的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管用。


    就在朱祁钰已放空思绪，准备坐下好好喝口水时，他不知早已有人隐去身形倒挂在房梁上，冲着他轻轻吹出一口仙气，朱祁钰便瘫软着晕了过去。


    陆明明快步上前，配合着栾珝将朱祁钰安置在碧纱橱外的硬榻上。担心朱祁钰夜间受寒气，她又抱来一床厚实的羽绒被，确保朱祁钰盖得严严实实，材料自然也是栾珝提供的。再三确认朱祁钰已陷入深眠中，陆明明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拍了拍手准备去休息的时候，陆明明突然想起为防烧炭中毒而开的窗户还没关，她转身走到窗边，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去够窗棱。


    夜墨如泼，远处李惜儿房内灯依旧亮着，少女瞥见窗边隐约有个人影在晃动。那人凭窗半倚，手中玉壶轻摇，仰头便是一饮而尽，看那架势，壶中定然是烈酒。


    陆明明小心翼翼地借着微弱的月光，偷偷打量着对方，只见那人玉臂修长，一举一动姿势轻盈，除了李惜儿还能是谁有这样的韵味？在这寒冬腊月里，李惜儿独自一人借酒消愁。


    正想着，旁边踟蹰着靠过来一道身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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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两人似乎起了争执，李惜儿猛地站起身，狠狠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甩的对方跌坐在地，即使隔着老远，陆明明这边也能听见一声脆响。


    陆明明心中一惊，仔细辨认后，断定挨打的那方肯定是皎皎。也只有面对她时，李惜儿情绪才会如此不加遮掩地失控。她轻轻拉了拉栾珝衣袖，指着榻上的朱祁钰，低声道：“要不把他送给李惜儿吧，总让皎皎这么挨揍也不是办法。”


    栾珝闻言，似乎是觉得少女的话十分有趣，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地笑，千言万语浓缩成四个字，“您确定吗？”


    陆明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些不妥，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拽着栾珝进入内室。


    经过刚才那么一搅，如今满室的旖旎已经荡然无存，索性两个人就挨在一起说些悄悄话。


    陆明明将白日的事情一一讲给栾珝，栾珝也任陆明明靠着把玩他的手指，当她讲到自己见朱祁钰状态不太对，灵机一动想到把栾珝给的仙药加了一些放进茶水里。


    “当时我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白得吓人，情急之中想起你送我的那瓶药膏，当真是神药，内服竟然也有奇效！”少女惊奇道，转而提出自己的小小请求，“不过他要求我以后还需按照这种方法给他泡茶喝，栾珝，你那里还有多余的药膏吗？”


    栾珝听完后并未立刻回答她，而是颇为严肃地收回手，两手扶住少女的肩膀认真道：“他命数未到，不会有事的。以后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了！”


    陆明明头一次见栾珝如此正色，连带着一同紧张起来，双眼直直凝视着对方的眸子，“为什么？可他已经吩咐我了……如果我不照做，会不会……”


    “不会的。”栾珝又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药瓶，开始施展术法，随着青色的光晕散去，他如削葱一般的食指指尖上凝聚着一颗闪烁着奇异光彩的水珠。栾珝耐心地将这颗一看便知不凡的药水转移至另一个细口瓶中，顶着少女眼巴巴的可怜眼光将其收起。“里面的有效成分已经被我剃除出去了，这样一来，既可以保证口感没有太大差池，又不用担心会使他身体彻底恢复。”


    “总之……”栾珝双手缓缓覆上少女温热的掌心，再次强调道，“请您放弃任何尝试改变他人命数的想法，命途轨迹已在汗青落笔，天定之事不可违背。”


    “可是他当时真的看起来很难受啊……”陆明明本来随着栾珝的话轻轻点头，可他最后一句话音刚落，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如果一切都已经定好了，那么首先我就不应该在这，或者说我就不应该碰见你。”


    “如果不是你带我到这来，我应该睡到自然醒，打几把游戏，化个好看的妆，晚上和闺蜜一起去吃火锅！”


    陆明明越说越激动，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抑郁和痛苦此时一起从栾珝撕开的伤口中迸发出来。


    二人爆发了第一次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