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在前私事在后，顾穆再生气，也不会当着下属的面发作。


    顾穆冷淡直视着电脑屏幕里人的脸，“老胡说，你决定让你们的人负责推广，人手够吗？”


    司氏做医疗器械发家，自有一条成熟的市场营销关系链，论市场渗透，比起顾穆的人更有经验也更为专业。目前顾氏市场部工作量饱和，从旁协助为宜，分不出人来做主力。


    司诉说：“目前够，市场后期人手短缺是一定的，需要再招新，我想，借这次契机将EK公司组建起来。”


    EK是顾氏和司氏合资的新公司，算是从顾司分割出去的旁支，因为项目前期重心全在药厂建设上，运作决策全是顾穆和司诉调控，如今罗城制药厂已经成熟，今后细化的杂项多，配套的服务也该升级，是时候招募专门人员分担精力了。


    顾穆口吻平和地道：“应该的，还是你全权负责。”


    说罢，转动座椅面向PPT投屏，拿后背对着笔记本，“还是先从推广方案讲起吧。”


    顾穆快速看完方案，老胡从旁讲解，“现在有两个推广方案，其一，在新品药剂中首推一个市场适配度高的新药，找品牌公司做包装，打响名号，再以大带小推动全线药剂，其二是以点画线，先从三四线以下的城市包括村镇在内做起，打价格战做下沉市场。”


    “假设两条线都可行，第二条的利润预计要比第一条低至少30%左右，基本，挣不到钱。”


    顾穆沉吟，稍许开口，“你们更趋向哪个？”


    胡思量摩拳擦掌，“利益优先的话，是第一条，我们沉寂了这么长时间做准备，投入了那么多时间金钱，打个响炮也好壮壮士气。”


    顾穆依旧在思索，未做出回应。


    这时，后侧方的笔记本传来声音，“我趋向第二条。”


    顾穆眉间微蹙，隐隐不爽，因为司诉的想法和他一样。


    司诉继续说：“这一批药品在创新方面没有竞争力，竞品太多，一二线城市的市场需求已经饱和，EK很难再分一杯羹。”


    胡思量说：“我们的新药经过楚教授改良升级，在同品类中是有优势的。”


    司诉说：“优势有，或许能挤压掉竞品，但也容易引起同行警觉，EK初出茅庐，低调为宜。第一个方案回报率高，但是前期的营销成本会是无底洞，而第二方案的简易程度会高出很多，前期成本投入少，不考虑盈利的话，可以最大程度地压低利润。长远计划先赚口碑，再打迂回战，绕回一二线，到时，EK的底气会更足。”


    所有人目光看向顾穆，两个方案利弊鲜明，都是可行的，却是目的性完全相左的策略。


    顾穆将座椅回转，面向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第二个方案。”医药公司与其他企业性质不同，先打好群众基础比较重要。


    顾穆问：“司氏以前有做下沉市场的案例吗？”


    司诉一眼不眨地看着人，“有。”


    顾穆眼睛移向一旁的胡思量，对方立刻明了，“我会跟司氏的老李问资料，回头发您邮箱。”


    “抄送一份给宋秘书。”


    会议到此结束，顾穆站起来，手边干脆利落地一把扣下笔记本，断掉视讯，面上微笑道：“大家都辛苦了，下班吧。”


    说罢自己阔步率先走出门，回到办公室，顾穆手机就响了。


    一看是司诉打来的，想也不想直接掐掉，几秒后，手机传来简讯，又是司诉：“是新公司的事，刚才没来得及讲。”


    对方估摸着顾穆看短信的时间，很快又打来电话，顾穆这回接了。


    “讲。”四下无人不用给情面，顾穆语气冷硬地说。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声音很轻语气犹豫，“哥哥，你还生气吗？”


    顾穆直接骂了句脏话，“你少他妈给我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是生气的事吗？”


    作势就要挂电话，司诉急急道：“你别挂，我真的有正事，新公司的场地。”


    确认顾穆在听，司诉方才放心道：“我选了三个地方，你有空，我们一起去看？”


    “地点发宋温暖，有空我自己会去。”


    再次挂掉电话，顾穆打开窗户透气。


    这个点正好下班，GM园区走道的行人多了起来，每个人挂着松快的笑容，三三两两结伴同行，顾穆却懒得出门，心情低靡地窝在办公室沙发上，手掌不由摸向后颈，那里贴着一块肉色胶布。


    在公司一整天，领带一直紧紧束着脖颈，严防里面的痕迹漏出来，甚至谨慎地不敢将后背展现于人前。


    顾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一刻，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原书要写自己因为公事避嫌跟司诉分手。


    确实如此，医药公司是顾穆非常看重的项目，是未来三年甚至五年以上的事业核心，但是现在两个合伙人就因为私交出问题，搞得两家合作都别扭起来。


    这算什么事啊……


    宋温暖敲门，“老大，还不走吗？”


    顾穆：“还有几份报表要看，你去食堂帮我打份晚餐，就先回去吧。”


    “好。那个……”宋温暖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里又那个红色礼盒，“我看您的胸针掉在地上，都摔坏了，需要送去维修一下吗？”


    “直接扔了。”


    “扔了？这是红宝石啊，很多钱的……”


    宋温暖对上顾穆的表情，不再说话，利索合上嘴巴关门走人。


    “铃铃铃！——铃铃铃——”


    嗯？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顾穆下意识以为又是司诉的电话骚扰，正要关机时眼睛扫到来电显示，点击接通，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妈咪。”


    “小穆啊，你是不是过生日了？”电话里传来温和舒然的女性声音。


    顾穆颇无奈地说：“妈咪，我生日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哎哟，我跟你爸爸这个月在参加一个研讨会，忘记你生日了。”


    “我知道的，所以你儿子生日在游轮开派对也没有邀请你们喔，咱们扯平了。”


    “好啦，我们给你补过一次生日，明天晚上带小诉过来家里吃饭。”


    顾穆不自觉皱起眉头，“带他干嘛？”


    “嗯？”顾晚夕奇怪道：“不是你经常带小诉上门的吗？”


    顾穆敷衍道：“过生日就算了，咱们一家人聚会，外人来不合适。”


    “你怎么跟小诉这么见外呢？多亏他提醒我才记起你生日的，多个人多双筷子嘛，我很久没见小诉了，怪想念的。”


    “可是……”


    “记得带他过来，就这么说定了。”


    顾晚夕说完，直接挂掉电话。


    好的很……


    会议室刚提了一句迂回战，转眼就用上了，居然搬出他父母来。


    第二天下午五点，A市南城的一栋小区大门前，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在路边，黑车后还有一辆同款的白色私家车同一时间停下。


    顾穆和司诉先后从车里出来，回自己家，顾穆手里就一束康乃馨，司诉则显得隆重许多，双手拎满大包小包的礼盒。


    “听着，不能让我父母知道我的事。”顾穆警告司诉，“你要是敢耍花样，我打断你的腿！”


    司诉原本在见到顾穆时发亮的眼神变得黯淡，“我知道了。”


    这个小区是十年前的建筑了，楼高七层没有电梯，但绿化不错生活便利，烟火气足，与南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小区一半以上的门户都是在医院工作的职工及家属，走路上班仅需十分钟，顾穆的父母就在医院工作。


    顾穆母亲顾晚夕是神经内科主任，父亲穆朝晖则专长心外科，担任医院副院长。


    夫妻俩是青梅竹马又志趣相投，两个学霸相互养成，如今在业界颇有声望，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早年两人醉心学术专研，工作繁忙无暇照顾儿子，从小对顾穆都是放养模式，顾穆初中前是在外婆家长大，之后才被接来A市，读的也是住宿学校。


    顾穆父母主事低调，就算儿子事业取得巨大成就，也只在心里高兴自豪，为了免增烦恼一直刻意隐瞒与顾穆的关系，结果前几年就因为业务突出被小人眼红泼脏水，最后是顾穆出手解决。


    不但干脆利落将陷害者打发走，顺带动用关系整顿了一下医院风气，好让父母工作环境能够舒心，两个斯文人生出一个流氓孩子。


    门铃按响，屋里隐约喊了一声，“门没锁。”


    两人推门进去，厨房正传出开伙做饭的声音。


    “哎呀！顾先生，司先生，这么早就过来啦，饭还没好呢，先吃点水果。”厨房走出来一位阿姨，面色红润看着喜气，这是顾穆找来照顾父母生活的徐阿姨。


    顾穆将花放在桌上，“我爸妈呢？”


    “顾医生和穆医生还在医院工作，应该就要回来了。”


    “儿子！”


    说人人到，一对中年夫妻后脚进门，女士五官精巧皮肤白皙，眼角已见细纹，男士两鬓斑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盒，两人身上穿着都很素净，皆剪着一头精神的短发，一高一矮很有夫妻相。


    顾穆假装抱怨道：“说要给我过生日，饭都是徐妈煮的，回来得还比我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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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啦，妈妈不对。”顾晚夕性格一直如此，笑容爽利处事友好，声音有股南方女子吴侬软语的调调，咋看外观还真不像个女Alpha，主要体现工作上的一丝不苟，她的医患关系一向很融洽。


    顾穆跟母亲的相处像朋友，但是跟父亲就像上下级。


    领导目光一注视在自己身上，顾穆就浑身紧张，立正站好，喊了声，“爸。”


    穆朝晖从上到下扫视自己儿子一眼，“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老样子。”顾穆佯装轻松，心里打鼓，下车时自己喷了满满了信息素阻隔喷剂，就怕自己学医的父母看出端倪。


    “叔叔阿姨，喝点水吧。”


    司诉适时出面打岔，吸引顾穆父母的注意。


    顾晚夕打量司诉：“小诉，好久没见你来，最近怎么瘦了一圈？”


    司诉言辞闪烁道：“喔……有吗？”


    “有！小穆也瘦了，工作归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呀。”顾晚夕数落顾穆，“尤其是你，这两年体质越来越差了。”


    “知道知道……”顾穆听不下去，“爸妈，快去洗手吧。”


    说是给顾穆补过生日，其实不过是家人围在一起吃顿热饭。


    徐妈不住家，只是白天时候上门收拾家务，偶尔做做饭，做完事情就告辞了。客厅餐桌围坐四人，黄昏时饭菜飘香，跟窗户外飘进来的小区邻居家的饭香撞在一起，有种别样的温馨热闹。


    顾穆阴郁了一月多月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好转，胃口也打开了，顾晚夕一直在和他说话，穆朝晖和司诉则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代表。


    司诉吃相安静，将一盘西芹炒牛肉里的牛肉挑给顾穆，自己吃掉西芹。


    顾穆顺势吞进嘴里，嚼了一口才猛然回神……重新想起两人现在恶劣的关系，顿时觉得嘴里的肉好像石块一样难以下咽。


    顾晚夕看他的表情，“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牛肉的吗？”


    “……喜欢。”顾穆勉强一笑，大力咀嚼，狠狠嚼碎再一口咽下，仿佛吃的是司诉的肉一般。


    司诉抿抿唇，手里夹着的牛肉也不敢再送出去。


    顾穆有一个奇怪的小毛病，喜欢在菜里面加上胡萝卜和西芹添色添香，却不爱下嘴吃，但这两种菜不是葱姜蒜那种佐料菜，司诉觉得不吃浪费，自然而然便夹来自己吃。


    两人经常一起吃饭，习惯养成谁都没能改掉。


    这时候顾晚夕终于看出两人之间冒火星的磁场，“你们吵架还没好呀？”


    司诉不敢说话，顾穆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


    穆朝晖问：“为什么吵架？”


    顾穆噎住，又弱弱道：“没吵。”


    顾晚夕摇摇头，对司诉道：“小诉，我儿子脾气就是这样，一点就炸，可冲动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脾气来得猛去得快，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好的。”


    顾穆不乐意被揭短，“妈！我哪里有这样。”


    “你是我生的，我说你是你就是。”


    司诉温和地看向顾晚夕，“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顾穆冷眼看司诉在自己亲妈面前卖乖。


    年轻人在饭桌依旧是一副端正优雅的坐姿，气质斐然，脸庞带着得天独厚的美貌优势，天然让人产生好感。顾穆面色不善地眯起眼睛，看看这张脸，多具有欺诈性，连他妈妈也被这副皮囊给迷惑了。


    顾穆忍不了，正要发作，突然穆朝晖清咳一声，领导目光移向自己，“吃饭少说话。”


    “……好。”顾穆忍气吞声。


    顾晚夕说：“吃完饭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房间今早徐妈已经打扫好了。”


    顾穆赶紧说：“妈，司诉明天还有事，他吃完就回去了。”


    穆朝晖发话：“明天是周末，你们还有工作？”


    司诉回答：“工作不急，可以缓一缓。”


    “那就留下来，真有工作，明早再走也来得及。”穆朝晖不赞同地看向顾穆，“三个月才来一趟，这么急走做什么，陪你妈说说话。”


    穆朝晖是将话头听成两人要一起走了，以前顾穆回家，司诉只要有空都是一起来的，两人回去也是一道回去。


    顾穆有心反驳，又不想在父母面前将事情闹得太难堪，只能作罢。


    顾晚夕提议：“现在春寒过了，天气正舒服，我们吃完饭一起去海滩散步吧。”


    顾穆父母在A市南城区，顾穆在北城区，南北两个角车程来回就将近两个小时，通常顾穆上门都会至少过个夜再走。


    但是这回有个大问题，小小的居民房只有两间卧室，他得和司诉一间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