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Z基地的路上，沉默几乎让人窒息。


    从昨天开始到今天，叶沉跟【医生】没说过半句话。无言就像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小刀子，一刀一刀地划过皮肤，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等兽潮爆发，你要去前线吗？”远远看到Z基地大门，主驾上的叶沉终于出声。


    【医生】有些困倦且无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叶沉偏过头去看了眼，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医生】笑了一下。


    她面不改色地转了回去。


    联盟在Z基地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来接他们的是熟人。李宏亮看到小蓝眼睛一亮，他上上下下打量过叶吟：“恭喜！太好了。”


    叶沉冲他一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被谢勋发配在这，直入正题：“现在情况怎么样？今早听说不太好。”


    “是，还在集结，”李宏亮也严肃下来，“联盟给算了几个指标，飞行类异化怪物密度什么的，我不太懂数学，但意思听明白了，说这个指标就是Z基地的承受极限。”


    “现在进度多少？”


    “半天涨了大约1%，现在20%多了，”李宏亮叹了口气，一转头看到【医生】，顺便也打了个招呼，“医生也是妙手回春啊。”


    【医生】笑了笑：“叶沉命硬。”


    李宏亮一脸了然，自以为理解了这句玩笑，而叶沉没有接话。


    “医生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温和了不少，”李宏亮跟着叶沉往屋里走，“之前总觉得他冷冰冰的，不太近人情。”


    “别跟他走太近，”叶沉说着，打开投影，“别把他当以前那个医生。”


    这句话的含义有些复杂，李宏亮察觉了其中的警告意味，原本晴朗的表情倏地一淡。


    他想不出，到底什么事情能让医生身上发生如此“听起来不太妙”的变化，但叶沉不愿多说的态度却明晃晃地告诉他：听着就好，别问。


    “好。”他咽了下口水。


    占据一整面墙的投影上，代表异化怪物的红点散落在除了她进基地之外的三个方向。


    “目前看，怪物只是无意识的聚集，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攻击意图，”李宏亮说，“联盟中有一小部分声音支持‘无害论’，觉得它们会自行散去。”


    “异想天开。”叶沉淡淡说。


    “所以虽然我们当时说你伤得很重、需要休养，但他们还是把你找来了，”李宏亮语气微涩，“还有……节哀。”


    叶沉眼神落在投影上，又好像完全没有聚焦。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很久，李宏亮听她轻轻叹了口气。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从梅姐的死，到她自己的异化，到秘约代码暴露，到医生……时间很慢又很快，她猝不及防地站到了这里，却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世界好像在她眼前扭曲，脚下平地就是吞噬一切的沼泽，她无法确定什么是能够信任的，也没有头绪到底什么是需要抗击的。


    她只知道，她得向前走。


    就算这是条死路，她得往前走。


    Z基地的准备工作比当初中心基地自然是周全了不少，可杂碎的小事也多。预算拨了，但也不可能撑着那么多支队伍什么也不干、硬守着外边可能发起攻击的兽潮。


    叶沉：“安排轮班吧。日常委托的起始和结算点可以往边线靠一靠。这种密集的异化怪物，侦查员靠不近吧？”


    李宏亮点头：“巡逻路线在重新规划了，希望能代替一部分侦查员的职责。”


    “嗯，可以搭个临时狩猎大厅，嗯，帐篷就行，万一有情况，作为临时指挥中心，调人也方便。”


    “好，我晚点往上报，”李宏亮干脆拿了个本儿，“还有呢？”


    叶沉想起之前的消息：“之前说要动军部运输机，结果怎么样？”


    “狼头死后就没再提过了，空运还是太危险，”李宏亮叹了口气，“反正，人都是陆陆续续来的，最早来的已经在这边住了两个月，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派哪里去好。”


    “龙坪在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大片试验田来着？”叶沉问。


    李宏亮一愣：“你要让狩猎者下田？”


    叶沉点头：“物尽其用，反正在基地内扎着也是没事做。”


    李宏亮第一反应是这怎么行，大材小用啊，但仔细一想，又好像确实有搞头。


    “我得去跟上边商量一下，”他神色中有些兴奋，“如果真能这么干，还可以在龙坪那边讨个好。”


    等李宏亮走了，叶沉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坐下。沙发是硬皮的，室内软装都是黑白风，一旦没了讲话声，空荡的感觉就会被放得很大。


    她发了会儿呆，拿出医生那本笔记慢慢地翻着，脑子里却劈开一样地想：如果现在回来的【医生】并非医生，我该用什么办法证明？


    笔记不厚，以她现在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手比眼睛快地翻过去，几分钟就能翻到最后一页。


    “你觉得机械改造可以在异化怪物身上实现吗？”


    一行潦草的字迹，出自医生手下。


    他没留下任何煽情的只言片语，没交代自己万一回不来了要处理什么后事，没什么温情的嘱咐，就这一行字像是随手写下的，但叶沉知道，他是对她说的。


    对异化怪物……进行机械改造吗？


    异化怪物的身体构造跟人类差出十万八千里，人类的机械部件，怎么能用在怪物身上？


    叶沉叫着【医生】去了最近的一家圣火医院，得到的答复是：没人试过，但不可能。


    她不死心，拜托李宏亮能不能联系一下私人实验室。李宏亮办事很快，下午就给了她一套地址。她开着小蓝直接导航过去，在会客厅等了半个小时，这才见到人。


    “鄙姓古，手下有三家异化怪物研究室，”一身正装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跟她握手，“久仰了，女巫。”


    叶沉说：“古先生，明面上对于异化怪物的研究成果一直寥寥，所以托人联系了您。”


    “以女巫对异化怪物的了解，想必需要我解答的，一定是非常尖锐的问题吧？”古先生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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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推眼镜，脸上微笑依旧。


    “不瞒你说，其实我的问题很简单。人类使用的机械部件，是否可以装载到已经完成异化的怪物身上？”叶沉按住不耐问。


    古先生眼神奇异地看着她：“虽然现在普通人家也能承担机械部件的价格，但对怪物做械改手术这个说法……还是相当闻所未闻。”


    “听起来古先生以前也没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叶沉果断道，“所以您只要说能不能做就好。”


    “最大的问题是，怪物神经没法跟拟人神经连接，就算强行连接，怪物也依然没法动用这部分机械肢体，”古先生保持着他的节奏，“但如果怪物神经跟人类神经能够互联，或许我们要重新考虑人和怪物的关系。”


    “女巫觉得，他们是怪物，还是人呢？”


    古先生说得高深莫测，叶沉却跟他想的截然不同。


    如果人和怪物能够联通，那人和怪物就由死亡变异完全连接，而死亡变异的本质是秘约代码，那么人的本质也可以就此确定——


    叶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眼前有些装不下去的古先生，呼吸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而存在感十足。


    ——所以，我们真的，都是，代码吗？


    “实验就拜托古先生了，”她收敛思绪，虚浮地笑了笑，“如果有任何发现，古先生只要知会我一声就好，其他方面的动作我没兴趣了解，也不会阻拦，更不会上报。”


    古先生肉眼可见地高兴了一点：“那是必然。”


    出门后，【医生】问：“你知道他帮你是为了什么吧。”


    “他都叫女巫了，还能是为什么？我的名声挺好用的，”叶沉说，“我们互相利用罢了。”


    “说不定他套着你的名做虚假宣传，臭的可不是古先生的生意，而是论坛上那个风风雨雨的女巫。”【医生】说。


    “我不在乎了。”叶沉说。


    名声值钱吗？有用吗？


    她要有多正的名声才能走到一个正确的结局？


    【医生】颇为新鲜地观察着她，然后浅浅地笑了一下：“原来这样。”


    “别笑了，”叶沉不买账，“你笑得太假了。”


    【医生】脚步微停：“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知道吗？其实你们一点都不一样。”她突然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压抑而克制。


    哪里都不一样。


    除了这个壳子，你们没有相似的地方。


    叶沉说完就不再作声，【医生】摸了摸下巴，颇有些无趣地叹了口气。


    “想不通，”他说着，慢半步拉开副驾的车门，“你觉得我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变了个人吗？”


    叶沉保持沉默，只踩住油门，把车开得飞快。


    “那你要怎么处理我呢？”【医生】饶有兴趣地问。


    “在我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不会动你，”叶沉说，“而且我不信医生会不做努力。”


    她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来。


    “或者，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