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拾

作品:《春风不渡我

    程徽音见状,不惶他顾,鞭未及挂鞍,遽下马搀之。对方尚在惊魂之中,见程徽音甫近,目瞬瞬而避,陡然而退,如若惊雀。


    程徽音轻轻拉住他的臂弯,俯身检视他的伤口,那新伤叠旧痂,冻疮紫黑似陈年箭镞嵌入。


    她拿出手帕,轻裹伤口,帕角拂过,手臂瑟缩,她不得已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柔声询问,“可还疼?”


    那孩子垂首默然,春风拂过,杨花粘在他结痂的额角。程徽音以指尖轻拂过,触手是瘦骨嶙峋。忽而抬眼,双瞳如雨霁之潭,天光云影,徘徊其中。


    她指尖微颤,那杨花带着猩红,偏生粘在指尖,甩脱不得。


    他伸了手,轻轻拈下那朵杨花,程徽音唇角轻扬,“一会儿,我让流盈送你去医馆。”他呆望着她的笑容,手中杨花悄然落地。


    那声“不”轻得似花瓣落湖,却让徽音骤然展颜,只因她初以为他喑哑不能言。


    “你宽心,药资我会付。”她解下腰间钱袋,朝他晃了晃,见他依旧一副惶恐不安,遂打趣,“若是还不够,将流盈押在药馆里煎药便是。”


    她向他伸出手欲扶他,星眸流转,四目相对,霎时天光洞明,罗衣珠翠灼目,恍见银河倾落。


    春风忽起,他见己身褴褛污秽满发,十指皲裂如枯木、如鬼爪,脓疮渗血,欲伸又缩,终是颤颤藏于袖中,避开了目光,徐起而立。


    “留步!”忽闻声音乍起,而后一阵脚步声急促。


    程徽音蓦然回首,见一公子追趋而至,衣若天水之色,浮光隐跃。遥观其度,便知绝非世俗尘客。


    她不曾上过战场,更不曾与瓦剌交手,只是刚刚恍惚中的那一瞥,心中疑虑万千,如霜结五内,指尖微缩,不由得握紧剑柄。


    “姑娘留步,适才此子窃在下之物…颇为贵重。”行礼甚恭,“还望姑娘将此子交于在下。”对方面若春阳,却是温言在表,寒意入骨。


    程徽音回头低顾,那孩子仰首而望,乱发之间一双明目,不染尘埃,虽摇首而无惧色。


    一双眸子实在是太过干净,只消望一眼,便如见秋潭清澈见底。纵有千般疑虑,亦作雪释冰消。


    “尔等各执一词,而我非官吏难断曲直。莫不如将他押赴官府,付之明镜高悬,或许更为稳妥些。”程徽音看向眼前蓝衣公子,缓缓开口。


    “姑娘,在下刚刚已言,此子所窃在下之物,颇为贵重。若姑娘此刻肯将他交与在下,尚可作小儿嬉戏。倘若不交…恐累及姑娘同陷囹圄!”对方唇畔笑意尽敛,霜刃尽显。


    “看来公子意欲强夺?”程徽音浅浅一笑,毫无惧色。


    只是话音仍颤,顿时寒光裂空,剑尖直指身后稚子颈喉。那孩子眸光震颤,想必是惊吓过度,躲不及躲。


    当——


    她不过是纤腕轻悬,剑穗微扬,其势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却带着电闪之疾风。惟闻飒然一声,剑鞘已将那柄长剑格开三寸。


    许是因这轻巧一拨所激,这位蓝衣公子剑势渐陡,如若朔风卷雪,寒星坠野,大有与她一争高低之意。


    然程徽音只守不攻,剑尚未出鞘,或引或捺,或旋或卸,竟将其招尽化于无形。


    远处原本站定观望不前的仆从,见自家公子落于下风,纷纷上前,好似群鸦扑林,大有合围而攻一姑娘家之势。


    见合围之势已成,程徽音眸色渐冷,遂拔剑出鞘。青锋带着嗜血寒光,不过须瞬便挑破了蓝衣公子的衣袖。


    “王子!”为首的仆从惊呼,随后便恶狠狠看向程徽音三人,流盈将那孩子护在身后。


    前有狼首噬月纹,后有这一声情急之下的关心,已是将身份彻底摊牌。瓦剌王庭承突厥旧制,非可汗亲子不得称“王子”。


    当今瓦剌王子嗣凋零,若算得年纪,恐眼前之人便是其最疼爱的长子,阿苏尔。


    程徽音思及此,五指不由得逐渐收紧,青锋铿然微鸣。


    阿苏尔看着自己右臂的裂帛处,暗自吃惊。他自知她并无杀意,这一剑不过是警示,想必她对他的身份早已有了犹疑。


    然他素恃武艺超群,今竟不敌中原女子随手挽的一朵剑花,他只得暗叹中原卧虎藏龙。


    再待他回神,眼前女子已然旋身站定,裙裾绽开十二重的涟漪,宛若飘摇而下的花瓣。生死一瞬,见伊人一剑风华,虽是面如平湖,然胸中却是惊涛拍岸。


    阿苏尔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只是微微垂首,遥遥看着这尚含青涩的姑娘,身量未足而气度凛然,青丝飘然,手握长剑,这一幕竟教他深镌心骨。


    “想必姑娘已是猜中了在下身份,那在下斗胆可问一问姑娘名讳?”


    程徽音见其已无再拔剑之意,遂敛袖垂锋,澹然开口,“公子若知进退,当速离城。”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轰鸣,盖因街市互斗惊动官兵。仆从面带焦急,似有催促之意,阿苏尔不惶多顾,但闻一声呼哨,数匹骏马应声而至,扬尘如雾。


    几人翻鞍上马,还不待三人回神,便已是绝尘而去。蹄声如骤雨,身影没长街。唯余地上蹄印,犹带草原朔风凛冽。


    程徽音回身,见领兵之人是父亲参将李盛,忙收了剑,“李世伯,适才逃走的那几人,为首乃是阿苏尔。”


    听到这个名字,李盛心头一震,丢了一句,“姑娘保重。”便振臂率众疾追而去,铁甲铿锵,转瞬便没入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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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徽音犹自远眺,忽觉袖角微沉,遂即便听到流盈一声惊呼,还不待回身,便看到那孩子已然栽倒在地。


    两人不惶他顾,七手八脚将孩子扶到马上,匆匆送至医馆。下马时,程徽音也未曾有一刻犹疑,径直将他背了起来。


    其实此刻,他已然醒了。


    他本可辞谢而后自行,然此温怀,竟令他生出一丝痴妄,如涸鳞慕海,倦鸟归林。他原只愿沉溺片刻,不问虚实。偏是听到医馆大夫,提起了他。


    “身世飘零,乞食于市井。”


    此非虚言,实况尤甚。自己为何人?说好听点一个乞儿,实言之,则贱若烂泥。


    无坟可祭,无炊烟可望,衣腐尸之敝裳,食污履之残羹,卧牛棚而酣眠。然此等不堪往事,竟为平生罕有欢愉之时。


    至少,毋须忧饥寒、畏风雨。


    然此刻闻之,竟…如此难堪。忽而,带着药香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继而唯闻一声轻叹,如秋叶入潭,涟漪轻漾。


    “姑娘,药资已够。若贵冗缠身,请先自便。”老大夫拱手行礼。


    “无妨,我尚有所询。”经此插曲,她已无心再去城外亲自施粥,眼下诸多问题繁杂,恐惟有眼前这个孩子方能为她解惑。


    老大夫离开房间,房间骤然陷入寂静。唯闻药炉余炭偶爆,窗外晒干的当归在竹筛里发出细碎轻响。


    他缓缓睁开了眼,见她临窗而立,似有感应般蓦然回首,四目相接,一瞬如岁。


    程徽音将青瓷碗递与他,柔声道:“你醒了,先饮些水。这是原本带去施粥所用的糕点,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罢。”


    打开素绢包袱,是一盒定胜糕,尚存温热。


    他大概能揣摩出她仍滞留于此之故,想来泰半与适才那几名瓦剌人有关。


    他定定看着那方红如烈火的糕饼,目光灼灼却是终不敢探手,惟以目光摩挲其上朱红印记,而后带着不舍,别开目光,徐徐开口,“他们伪作外商潜入城内,欲里应外合,图取甘州卫。”


    “故而,阿苏尔欲置你于死地。”即便他不说,程徽音其实也已明八|九,那瓦剌王子身绣狼纹,踏于甘州卫如入无人之境,城中必有内应。


    如今证据确凿,不得不使她心中一紧,遽觉此事当应速报父兄。


    “流盈,你且看顾他,留足银两,我先回府中。”音未竟而蹄声已远。仓促间,罗裙扫过他的指尖,如蝶触网,一颤即离。


    远去之人浑然未觉,惟余坐者垂首,掌心犹存一缕暗香。


    蹄声击石之声未绝,绣鞍已闯朱门。“大”字方溢唇齿,“哥”字尚存喉间,眼前却陡然雪亮。十步之内,铁甲浮光如鳞,陌刀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