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岐一边挖一边想，如果王德芳变成李许，会有什么生活。


    他第一次懊恼自己的出生，之前他是很难真正意义上共情王德芳的，之前还房贷还不起的时候或者李许要跟他分手的时候，他还会打开和王德芳的对话框，带着点委屈打字，一长串一长串的发。


    他会想小时候一家三口多幸福，他爸骑车带着他妈，他自己蹬着一辆小自行车，三个人绕着河边骑一圈，去买烧烤吃，他会讲就是因为他妈嘴馋，他才能跟着吃很多垃圾食品。后来可能是他爸升职了，这一家慢慢疏远开来？他也不知道。


    这还是有一次他带着李许去吃烧烤，给她讲了一遍他妈后来身体不好，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李许跟着吃了一顿，发现俩人吃了七百，气得嗷嗷叫：“不知道你们这里的烧烤到底在吃什么，调味料沾签子啊？”曹岐真觉得女朋友不解风情了，后来跟李许回家，吃成巨人观了花二百，李许还打包一把回去孝敬爹妈。


    曹岐真是给吃美了，连着吃了一礼拜，给李许吃得嘴里长俩大口疮，说啥她也不去了，曹岐也学会了，谁出去吃饭都得给家里带一把吃的，他尝到甜头了，又跟李许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饮料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许觉得这人有毛病，你喜欢啥你问我干什么，“我妈以前跟同事吃饭带着我，每次问我们几个小屁股想喝什么饮料啊，别的小孩都说可乐酸奶，就我一马当先说要喝苹果醋。”


    李许：“咋了，你这也要夸一下啊？”


    “我小时候跟我妈出去就特别敢点，要什么都直说，跟我爸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问我要啥我都装模作样说不要，当然他也不怎么问我。”


    李许：“这还有为什么？谜底就在谜面上。”她烦得不行，挥苍蝇一样给曹岐赶走了，后来李许他哥出差，那地方正好产这个，给曹岐邮了十件，他喝了整整大半年。


    这一家子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爱人，曹岐想，要是王德芳过上李许的生活就好了，李许每回跟他吵架都得痛击他：“你跟你爸有什么区别。”他好像真的很像他爸，他爸到现在都在怪他妈死的时候要离婚，害得他仕途上被人指点，要不然留下的钱都是自己的，儿子也离心了。


    他受了委屈总会想，要是我妈没死就好了，都怪她死的太早了，什么也没教会我。他之前还会怪命运怪癌症怪父亲，想着自己妈要是复活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就有这么个机会，曹岐突然停下来，问李许：“你觉得我妈想活吗？”李许觉得这人真有点什么毛病，怀疑他是故意要偷懒，俩人挖你停手让我一个人干啊，她乱拳打死林黛玉，“你别叫你先挖，到手了你自己问她。”


    曹岐从胡思乱想挖骨头直接进展到了忧心忡忡挖骨头，李许看着就来气：“你是没有你妈联系方式吗？你俩不熟啊。”她背着的骨灰倒是很理解，“成年以后是这样的，我们都会四散开来，他是母系氏族的吗？”


    李许哈哈大笑，“对对对。”他俩这边如火如荼挖着呢，张骁那边没动静了，进展很不顺利，中间过来找两个人取了取经，声情并茂介绍了一遍自己爹妈，试图获得一些同情票。


    说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很局促地在地上转悠了一圈，他这时候倒是展现出一些少年气了，会因为做错事显得不好意思，他甚至耻于有这样一个父亲，他想，要是李许她爹能当我爸就好了，再不济曹岐他爸也行啊，为什么我爸偏偏是这样的人。


    李许哪知道这俩人在心里给自己家族谱改了一遍，现捏了一个重组家庭，他们甚至还很羡慕李许，如果我也有一个哥哥的话，就会有人搭把手了。


    他俩给这话说出来李许白眼都翻到天上了：有没有可能你俩是儿子，净想着上医院有人搭把手了，你有个哥你妈给你买个屁别墅，净说这些，你小子也是，电击学校还没给你教明白，爹妈有二胎你会是什么下场吗，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了。


    她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曹岐这边挖的差不多了，正互动要不要给火化呢，李许站起来就跟张骁走了，“你要不要再转一圈，你到底咋想的。”张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好像理所当然的要复活他爸。


    但实际上他爸死了他妈好像也知道怎么做母亲了，他早上上学校点个卯，买了早饭，俩人吃一气，各自出门，一个出车一个上网吧，攒点钱，晚上他在家把饭做好，出去接她，两个人就去转着圈的唤醒蜡城附近的人，钱攒的差不多了，他俩连门一锁，一块儿出车，拉到谁就在附近开蜡像。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再每天糊里糊涂还要养着张伯贵抽烟喝酒吹牛赌博，两个人一天到晚打架，等事情解决了自己当个小代练主播也能带着他妈自驾，到时候再花钱买个学历，日子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杨义红跟他说：“大儿子，这里忙完了你啥时候去找你爸啊。”他这才如梦初醒，合着杨义红从来没忘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爸，妈心里有愧。”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份愧疚是给自己的，他问杨义红：“复活他？他再打你怎么办？”


    “他肯定不敢了，不是还有你呢吗。”


    “我？我能守你一辈子？你俩的事要永远扯着我？”这就捅了马蜂窝了，还没有媳妇呢就把娘忘了，不孝子杀人犯，她骂了闹了打了一场后又搂着儿子哭，“是妈对不住你，妈不能没有男人啊，这让我怎么活，你总要走的，你就念着妈的好，想想你爸的好吧。”


    还能说什么，他甚至从稀烂的前半生找不出什么他爸的好事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再和这样的母亲接触下去，会变成更差劲的人，杨义红也算说了一句人话，跟着她是学不了什么好的，跟着李许吧。


    她是不肯承认程莉莉比她强的，她归咎为这人命好，多读了两年书嫁了个好老公，当然了她也没有多欣赏李许，杨义红当然知道自己有问题，不适合教育孩子，她的自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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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就是：把孩子送到学校里去，让老师教，学一学孝道。


    张骁不止一次觉得该送去学校的人应该是杨义红，他也就这么半推半就拧巴凑合得跟他爸过上了，他在这里接触了程莉莉和王德芳，心里有一种隐秘的羞耻。


    李许看他不说话，也实在感应不出来什么东西，而且他爸这情况属于挨揍，张骁多花点积分也就拉倒了，只好避重就轻，也不问他咋想的：“骁啊，青春期的虚荣心是最难克服的一道坎。”


    他现在一听女老师讲道理就是一激灵，他没想到李许瞬间超级加辈了，李许接着说：“我小时候我爸是修电视的，他天天开这着三轮接送我上下学，那时候小孩的恶意是很大的，同学们会笑话我。”具体表现在说她是捡垃圾的小孩，小时候比较倒霉，划片区上学，这地方非富则贵，她跟李该俩人只是学习好的子弟。


    李该运气好，碰到了个心疼他的好老师，李许运气不咋地，同学都穿羽绒服她穿短一截的棉袄，上头鼻涕都冻硬了，谁丢东西老师第一反应就是掀开李许的桌子找，小孩最会察言观色，李许每天都被锁在厕所里，确切的说是厕所里的墩布桶里，那里头还有垃圾。


    她就这么过了一个学期，每天脏兮兮的坐三轮上下学，李宏科自己都不怎么讲卫生，何况还要带着两个孩子，李许小时候是很怕他的，他的大部分心思都在儿子身上。


    故事是没有好结局的，是这班主任调走她日子才好过起来，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和张骁讲剩下的，“反正你比我勇敢，我不如你，你没做错任何事，我和曹岐的事你也知道，你看见他妈跟他爸是怎么相处的了。”


    曹岐勇敢一次窝囊一辈子，李许窝囊那么久突然站起来，“老程和我爸还打过一次架，应该是他要给哪个亲戚借钱，当时我俩该交补习班的钱了，他说不给，钱都是他挣得，俩人有什么摔什么，他当时正在教我妈骑自行车，给自行车举起来摔了。”那时候这算家里贵重电器了。


    程莉莉当场暴起，给能砸的都砸了，给李宏科吓得再不敢听他妈的话逞英雄，女人不是打一打就听话的，程莉莉从此教育孩子李宏科言听计从，也掌握了家里的钱匣子。


    李许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张骁：“好。”我说什么了你就好你，张骁站起来，正好曹岐那边也端着个珍珠，这珍珠个头巨大，两手捧不住，俩人看了一圈：“咋没骨灰？”


    “他说不来，跟朋友待着挺好，哪也不想去了。”张骁一锤定音：“咱们下去吧。”曹岐还纳闷呢：好不容易上来了，看看就走，来干嘛啊，观光打卡？


    他还觉得自己挺仗义：“行，先下，这趟不行明天咱们再来。”三个人商量的挺好，怎么下去啊？


    那边已经搭建了个几米长的骨桥，心意到了。要是从这跳过去得开滑翔伞，他仨在上头转悠半天，李许：“不行咱们从祭坛中间跳下去试试呢？”


    试试就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