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林波城(五)

作品:《目标是杀死男主

    四人席地而坐,否然和阿猫一边一个,挑破掌面和指尖的水泡,用干净的布将故今的手细细包扎。


    “也不用包……”故今嘀嘀咕咕。


    几人中间的土地铺着四周不规则的布,充当简易饭桌,鸡鸭鱼并列,油汤凝固成晶冻,扒在碗碟上,空气中是茅草屋和灰尘的味道。


    故今攥了攥喉咙,鼻喉间依稀充斥着十里香,后脑勺发紧,呕吐感翻涌。她挤出笑:“怎么不吃,都凉了。吃完我们还有大事要干……”


    阿猫的泪都聚在下巴,泉水一样:“我,我吃不下呜呜呜,阿旺……”


    否然脸色发青,站着后退,摇了摇头。


    故今又看骄哥:“……你总能吃一点了吧……”


    沉默一会,她也站起来:“先放着吧,晚点我把盘子还给翟老板,我出去透透气。”


    十里香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呆在里面喘不过来气。


    夜里无星无月,门前故今长长一道黑影入墨色,身边站了个小孩。


    “你也吃不下?”她咂咂嘴:“修仙之人,不是看淡生死吗?”


    否然背着手,低着脑瓜,脑袋上的白玉簪死活也不肯摘下来,在夜里散发着温和的光:“生死看淡,但不是无情。”


    “再说,毫无灵力,我哪里算得上是修仙之人。”


    他语气由淡转浓:“杀阿旺的凶手……”


    故今沉吟:“阿旺对主人那么崇拜,而毫无芥蒂对阿旺下手的也只有那个主人……阿旺那憨傻的性格,短短几天就能被人如此记恨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实在比我真是你娘还难。”


    否然眼睛乜过去:“……你说就说,为什么要骂人?!”


    故今:“。”


    否然:“而且为何一定是他主人,也有可能是主人的仇敌害死阿旺……”


    故今:“这么多杀手追杀,那阿旺必定极其受主人器重,但阿旺阿旺……”她讲这两字反复念:“哪有一个主人会给器重之人起这么敷衍的名字?”


    否然欲言,故今别过头:“不管是阿猫还是阿旺,御天门要灭,阿旺的主人也要找,是他的话……阿旺受到了什么,他就受十倍,百倍!如果不是他,那就问出来到底是谁!”


    她在身侧的五指捏拳,另外一只手握住颈间犬牙,心脏发紧,黑暗中亮出一双幽幽绿眼。任谁都能看出她此时的心绪。


    阿旺如何在锅里走那一遭的,杀他的人同样。


    否然皱紧眉:“你怎么总想着杀杀杀?!”


    “呵,你又要搞那一套,怎么,御天门给你机会请你喝茶了?”


    故今一挤兑,否然气极:“那也总比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好!”


    “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我这是有理有据!”


    二人沉默下来。


    否然在暗处瞥过,瓮声瓮气:“我们既不吃,不如分给他们……”


    故今还他一眼:“信不信他们今夜吃鸡,明夜就吃你。”


    “你怎么总把人想的这么坏?”


    故今对着月亮清清嗓子,摸着犬牙,黑夜中看不清神色,好半晌才道:“当初你说绝不会收妖的东西,现在你收了……是不是对妖的看法也不一样了?”


    故今:“……你什么眼神?”


    否然收回视线,转身进屋。


    故今:“……你还没说呢!”


    肯定是改变看法了,但是脸皮薄就是不好意思说。


    肯定是的!


    小结:“宿主,你开始在意他的看法了。”


    故今:“……谁在意,我是看看万象宗对妖的态度。”


    小结:“他一个人代表不了万象宗。”


    故今:“……那我就是在看他这个人的人品还有没有救……你嗓子怎么了?”


    小结:“……宿醉后遗症。”


    故今:“……你们生活还挺丰富,代码还宿醉。”


    灯笼是暗夜里飘高的南瓜,飘忽的火光燃起来照亮茅草屋,人声乌嘈嘈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大帅,就是这!”


    骄哥推开门,故今已和一拨人两相对立,他阔目一怔,狠狠缩紧,咬牙低吼:“边丰田!”


    故今:“?”


    阿猫和否然出来之时,故今、骄哥和对面打得难解难分,唯余外围三四个人,拥簇着一个高大男子,金冠绾发,头顶着两根皂缨,穿着银甲背心,身后披红袍,掐腰跨步。左右二人弓着腰指指点点:“昨日就是这个娘皮子,拦着我们抓人,今日大帅大发神威,把他们都敬献圣人!”


    “哈哈哈!好说!”大帅目光一定:“后边有两个小的,先抓他们!”


    骄哥手臂青筋爆开,单掌抓握身侧人头颅两手一合,头与头猛烈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骄哥捏瓜一般穿行,骇地头顶皂缨的大帅连连后退。


    “边丰田!”


    “看来是天意让你我相聚,我这就为父母报仇!”


    大帅缩着脖子,在火光下惊疑不定地打量了许久,弓着身子试探道:“贤侄……是叶贤侄啊!”


    “叶大哥和嫂子是偶遇山贼亡故,和我没关系呀,家产是看你年幼我才代你管理,是你自己臆测想害我才被官府捉拿,我不追究还让你出城讨生活,实在是为全情谊……”


    骄哥阔面染血,眼神狠厉上前,边丰田连忙扯过身侧两人,奈何根本挡不住他缩头躬腰的身体:“贤侄都长这么大了,如此孔武有力,为叔一时没认出来,莫怪莫怪……贤侄近来过得可好?”


    过得可好?


    骄哥抽刀只挥向前。


    然而崩裂之声余音不断,一截断刃插立在故今脚前,边丰田身前站个彪形大汉,形如猛兽,体型比骄哥和边丰田大两圈。


    眼白发红,一手剔牙一手掐着骄哥手臂,任凭骄哥神色如何狰狞,都未能从他手中挣脱。


    断刃刃口平整,故今抬眼:“放开他!”


    那猛兽一般壮汉手臂粗壮如老树,忽而看着某处眼神发亮,嘴唇空嚼几下,边丰田却拨开身侧人,昂首挺胸步出:“圣人松手,这是我贤侄叶如骄,自家人自家人。”


    “谁……跟你自家,人!”


    否然和阿猫立在故今身后,眼神询问,故今错开一步,挡住他们,从腰侧抽出刀,借力飙向壮汉:“我说……”


    “松开!”


    “哎呦!”


    “保护大帅!!”


    第二把刀也如法炮制,甚至断得更碎,掉落在地,故今神色凝重,边丰田从壮汉身后探出头:“贤侄糊涂啊,眼下你我叔侄二人合力,共谋大事也非不可,贤侄有这等本事,何不想想用武之地?”


    他嘴上说着“自家人”、“圣人松手”,人笑着,昂首去看被抓的骄哥:“不急,留几日,贤侄仔细想想。”


    “这林波城,叔叔可是说得上话的。”


    一行人莫名来,莫名走。


    临行前那壮硕男子目光颇为遗憾流连,倒是不知边丰田在他耳边讲些什么,这人眯起眼抱着肚子跟其身后走了。


    把骄哥扶起来上上下下看了遍,胳膊有些扭伤:“我没见过力气比我还大的人……”


    “那是当然。”故今扶着他:“因为他不是人,是妖。”


    骄哥一惊:“边丰田身边有妖,那我如何报仇。”


    “你父母被他所害?”


    骄哥点头:“他本是贼寇,流落林波城,被我父母所救,巧言掩藏,同我父亲结拜。实则觊觎父亲家产,得手后被我发现事实,结果恶人先告状报官,买通官府并倒打一耙,把我撵出城。”


    “我那时年幼,行乞讨生活,后来聚了兄弟……”


    “这林伯承的土皇帝,看来就是他。”


    还自封大帅,林波城都要没了,去地府当鬼帅吧。


    “先治伤。”


    几人走进屋内,故今怪叫一声:“我盘子呢?”


    茅草屋后漏个大洞,风一吹都岌岌可危。灶台翻倒,地砸出一个坑。连地上铺的布都不翼而飞。


    故今窜到洞前,扒着左右看,地上是凌乱的脚印。


    “人在那边。”否然指着一栋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房子,故今迅速抬眼,“砰”地捶墙,茅草屋应声而倒,阿猫“喵”地一声躲在故今身后。故今抱胸站直,咬牙道:“等明天,这些躲着的阴沟老鼠都会出来找我。”


    她眯起眼,语气不忿:“盘子都得还我!”


    她可不想被“债”老板狮子大开口。


    *


    几块平整的大石堆成简易的石桌,旁边摆着巨大的木桶,桶里是热腾腾,但看不见米的米汤。否然和阿猫摆好木碗,一勺一勺舀进碗里摆好。


    故今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个瘸腿凳子,长腿一支窝在里面,骄哥看她一眼,握了下拳,沉声开嗓:“林波城被封,我们只能自救。如今我们已经找到解决疫病的法子,来找我们不仅可以解决疫病,还可以……”他看着一碗碗有些许香气的米汤,喉咙微动:“还可以喝到新米做的粥!”


    风刮扬尘,没入草鞋,细小的砂石摩擦脚趾内侧的肉,无端叫人生出烦躁和惴惴。骄哥一连喊过三遍,唯有风回应。


    那些隐没在茅草墙孔洞中,红血丝遍布的眼白,如同拨动的算盘珠,扑棱棱四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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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此时却一丝声音都没泄出。


    否然踮脚放好碗,拿着木勺回身,故今捂头坐直身子:“你敢打我?!”


    “起来帮忙。”


    故今两手一举:“我手还疼呢。”


    否然目光微怔,抿住唇,回身端了碗米汤给故今,故今眨了下眼睛:“我这也没办法端碗啊,要不……你喂我?”


    否然:“你不要得寸进尺!”


    故今放下手,又窝回凳子:“哎,虽然口渴得很,谁让我手受伤了呢,不喝就不喝吧,反正……”她瞄否然一眼:“也~渴~不~死~”


    “嗯?!”阿猫回头:“那我来喂……”


    碗已经怼在嘴边,米汤有些烫,但也还能接受。否然紧紧蹙眉,睫毛垂着,碗中米汤一点点减少。


    这小子太善良也不是没有好处么。


    骄哥声音猛然一停,故今伸手挡在否然脸侧握住一物,推开木碗,将手中抓着的石子扔出去,目光锐利,提着凳子站起来:“出来!”


    两手端着木碗,否然睨着故今拎凳子的手。


    故今:“……神奇米汤,百病全消。”


    否然:“……”要不是他熬的粥,他就信了。


    不对,就算不是他熬的……米汤哪有这效果。


    这妖又骗他!


    故今立马错开一步,大声道:“敢扔东西不敢出来,看来你们想当一辈子的老鼠。”


    “放屁!”


    几人转身去看声音处。


    一众人露头,为首那个披头散发,神情激愤:“有大帅在,林波城根本不可能被封!大帅说了,他会给我们治病,重建林波城,而且!”此人振臂一呼:“还会给突出之人封官加爵!”


    “你们这几个外乡人,就是想骗我们,然后填饱肚子!”


    “对!就是,就是在骗我们!”


    “林波城被封,大帅会告诉我们的!”


    “把他们捉起来!”


    故今抡着凳子就砸过去,人群鸟兽四散:“你个粗鲁的野蛮人!”


    她不屑:“还骗你们,你们有什么值得骗的,长得丑还比老鼠脏。有眼睛吗,我们自己就能填饱肚子。还大帅会告诉你们……”


    “就你们那个野帅,恐怕都不知道林波城被封的消息。”


    故今迈过去,正对着为首之人,凑近:“我是粗鲁的野蛮人?”


    她走近一步。


    “把嘴上的血擦干净了再说话吧。”


    为首之人身子一矮,后退。


    “吃人的死畜牲。”


    人群霎时间死寂,所有人都盯着中间的高挑女子,又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


    故今抱臂一一走到他们面前:“怎么,吃人吃好了,喝不惯我这米汤?”


    她托着下巴思考:“是他儿子好吃,还是你女儿好吃?”


    “说不上来?”


    “还是说……”


    “故今!!”否然眉含厉色:“我们今日不是来说这个的!”


    这些人本就向着大帅,若在时戳的他们恼羞成怒,如何能来找他们治病解除妖疫,说不定还会从中阻拦,甚至与他们作对。


    高挑女子神情冷漠地瞥了孩童一眼,眼神扎向人群:“看什么,自己的吃没了,想吃别人的?!”


    “故今!”


    故今不忿住嘴,身后有零碎散乱的脚步,接着身子一侧,避开推搡。


    竟是一个年轻女子,脏乱的脸上一双含泪的眼:“我,我们没有吃人!”


    这女子的确是佐证的好证据。


    “大帅放粮啦!!!快走!”


    一声呼喝,方才还神情凝重恍惚的人群睡醒了一般,挤挤挨挨朝着一个方向奔过去,此时丝毫看不出来这是经历饥荒人的速度。


    “哎,你们,你给我看着点!”


    骄哥都被挤得东倒西歪。


    兵荒马乱之后,故今目瞪口呆地蹲下,食指和拇指拎起倒下的木桶沿,底部一滴米汤顺着形状画着圈滑落。


    “我是应该谢谢他们这次把桶给我剩下了吗?”


    骄哥满头大汗:“对不起,我,我没拦住。”


    阿猫已经变作原型蹲在否然肩上,抖着耳尖看这边。


    饥民堪比蝗灾,领着大帅的粮还要蛮力把米汤打劫一空,故今神情玩味,耳侧传来声音:“擒贼先擒王。”


    否然抱下阿猫,没看故今。


    “哎呦,还挺有文化。”故今直起身,脑袋歪着一点,转身就走:“那走吧。”


    “我们也去领‘朝廷的赈灾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