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拍卖会

作品:《三日病症标本

    上午十点。


    天穹港土地交易中心。


    拍卖厅内的空气紧绷如弦,贺秋停坐在第一排,修长的手指搭在竞价牌上,目光扫过荧屏上展示的地块信息。


    【澜都X号地块,起拍价85亿。】


    这块地是整个澜都区域的核心枢纽,也是贺秋停长期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今天哪怕是超高溢价,这块地,他也必须拿下来。


    拍卖会开始,拍卖师走到台前, “竞拍阶梯5000w,请持牌应价,”


    洲海集团的代表率先举牌,“90亿。”


    现场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5个亿的跳价是央企惯用的手段,既能展现实力,又不会过早暴露底线。


    “安盛置地,92亿。”


    95亿。


    98亿。


    “100亿。”有人继续跟进。


    拍卖厅里的键盘声音低低地响成一片…


    贺秋停不动声色地看着助理递来的分析数据,微微点一下头,听见斜后排传来一道散慢磁性的声线。


    “110亿。”


    全场骤然安静。


    10亿的跳价,像一柄刀劈开了温吞的竞价节奏,眼见着几个中小房企代表默默地放下了牌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第二排,在一众年纪尚长的老总里,那个坐在最把边位置上的年轻男子,身穿灰色西装,没系领带,很是随意地举起自己手中的牌子。


    银灰色的短发很是扎眼,发丝理得分毫不乱,露出额头和略带攻击性的眉眼。明明姿态慵懒,坐姿不端,可举手投足都是与生俱来的矜贵,无需刻意便很自然地流露出来。


    他是全场唯一没有带测算团队的人。


    比他的容貌和年纪更令人震颤的,是他手中举起的99号牌,此时此刻,无异于一把枪带来的压迫感。


    99号牌,意味着CL资本。


    同时也意味着金融圈最年轻的天才点金手,陆瞬。


    贺秋停稍稍侧目,和那恣意狂妄的人短暂地对视一眼,低头露出道极浅的微笑来。


    如果让他用一句话来形容陆瞬这人在事业上的造诣,那大概是: 老天爷赏饭吃。


    赏饭吃还不够,像是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饭,全都喂给他一个人,明晃晃地偏心眼。


    金融世家【陆氏财团】的二少爷。


    18岁用比特币赚了人生第一个小目标。


    20岁从美国顶级商学院跳级毕业。


    23岁做空美国养老基金,被当地时报称作“金融恐怖分子”。


    回国后放弃了家族企业的继承,自己成立了CL对冲基金,追求高风险高回报的刺激,敏锐得简直不像人类,投入的项目回报率高得令人咋舌。


    一桩一件的事迹都像极了传说,谁能想到这人至今也才不过26岁,却已然成了牵动资本市场的风向标。


    陆瞬的高调入场,更是加强了市场的信心,众人认定了这块地有规则之外的潜在价值。


    港资代表果断举牌,眼里带着势在必得,出手豪横,“128亿。”


    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地块的估值,再度引发了现场的热议。


    这就好比面粉贵过了面包,显然不会有人再继续追加,都认为这个价格已经没有悬念了。


    就在这时,陆瞬慢条斯理举牌。


    128亿5000万。


    最小的加价幅度,精准狙击。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划过平板,控制交易室抛售港资关联股票,在资金链上给对方施了一道重压。


    港资代表擦了擦汗,心中已然明白了这个加价意味着什么。


    他们本以为128亿这个数字足以吓退任何对手,却不成想已经被陆瞬看透了底牌,知道128亿就是他们的心理防线。


    这个时候如果跟了,有可能暴露资金链的紧张。拍不到地归根结底只是少赚了一笔,但如果被陆瞬当众解剖资金链,那后果不堪设想…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坐在第一排的贺秋停终于动了动。


    “140亿。”


    他声音一出,整个拍卖厅瞬间沸腾。


    港资代表面如死灰,这个价格精准击穿了他们138亿的止损线。


    其他在坐各位也是面露惊诧,难以置信这个地块居然可以有如此高的溢价。


    陆瞬唇角微微扬了扬,站起身提前离场,只留下身后一片窃窃私语。


    “CL资本居然认输了?”


    “陆瞬不傻,溢价这么严重,没有必要硬刚下去,倒是贺秋停,140亿拿下来,后续有他折腾的…”


    “会不会和他爸贺继云有关系,听说当年就是因为澜都项目被人摆了一道,才…”


    贺秋停的手指微乎其微地颤了颤,眼眸深处涌起暗潮。


    15岁那年,家道中落。他亲眼目睹父亲跳楼,摔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


    母亲隔年改嫁,临走前对他说,“你,要么跟着我去新家,要么就跟你爸一样永远消失。”


    贺秋停选择跟着奶奶,守着父亲留下的一封遗书和一叠他看不懂的文件报表。


    大人们说,老贺是因为公司的资金链断裂,高杠杆没玩明白,经受不住大起大落,没想开…


    那时的贺秋停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什么资金链,什么杠杆,他都不明白。


    他只知道那叠文件资料对父亲很重要,是让父亲性情大变直至走向死亡的诱因。


    父亲留给他的遗书上只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是: 秋停,爸爸对不起你。


    第二行: 输家不配活下去。


    【输家、不配活下去。】


    这种自我放弃时的无能为力,却被贺秋停当做了一句至理箴言,时时刻刻警醒他,要赢。


    每一步,都必须赢。


    “云际地产,140亿第一次,140亿第二次…”


    拍卖师三次询问后,落下槌音,“成交价140亿,云际地产。”


    …


    贺秋停面无神色地站起来,那双黑眸淡然无波,平静得让人揣摩不出半点情绪。


    拍卖厅门口,记者们蜂拥着围上来,数不清的镜头从四面八方一并对准了贺秋停。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高清镜头里好看到失真,冷白的肤色将他本就优越的五官衬得更加夺目,就算放在娱乐圈,好像也不输分毫。


    “贺总,140亿拿下澜都地王,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感想?”


    “您会担心这块地的风险吗?”


    “贺总,首期土地款要提交42亿,云际会不会受到资金压力?”


    “可以透露一下这个项目的发展方向吗?”


    “贺总,传言说你拍这块地是因为您的父亲,可以回应一下吗?”


    …


    贺秋停抬手松了松领带,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麦,说道:“云际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这块地的价值,三个月之后自见分晓。”


    说完,他礼貌地拨开人群,在一众闪光灯的追随下走向专属通道。


    等他和拍卖方确认好细节,签订好成交书,记者们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从后门出来,远远的看见陆瞬的跑车停在道边。


    炸弹牌号,车如其人,非常招摇。


    车窗半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懒散地垂在车窗外,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


    贺秋停走过去,此时身上的黑色西装已经被他脱下来挂在了手臂上。他穿着衬衫,领带工整,即便周围没有任何他人的注视,也依旧是这副身姿笔挺,仪态端庄的样子。


    陆瞬平时最烦这种刻板端着的人,但偏偏这样的特质出现在贺秋停身上,他就爱看的不得了,越品越上头。


    恨不得用目光将那贴在身上的碍事东西全都扒下去。


    “恭喜啊,贺总。”他眉开眼笑地将车窗降下去,衬衫的纽扣散着,露出线条利落的喉结和锁骨。


    “140亿的魄力,够让云际在圈里名声大震了。”陆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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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了抬眉,欣赏地望着他,“今天真帅啊我们贺总。”


    贺秋停垂眸,“你让我过来找你,就是为了夸我一句?”


    陆瞬一笑,“当然不是,我是想提醒你,这块地的泡沫估值不小,一但下半年政策收紧,你的现金流会很难看。”


    贺秋停:“所以?”


    “所以,”陆瞬盯着他的眼睛,非常直白,“如果市场崩盘,我会是第一个抛售云际债券的人。”


    陆瞬是商人,是在利益前面不讲任何情面的那种。


    那时的贺秋停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最好祈求我永远不倒。”贺秋停微微低头,呼吸拂在陆瞬耳边,“否则,你的基金也会因为我的崩盘损失惨重。”


    他说完这话,眉头忽然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感到胃里传来一阵绞痛,下意识抬起手按住,慢慢地揉了揉。


    应该是吃了拍卖行冷餐的缘故。


    贺秋停胃一直不太好,吃了冷的,辣的会疼,饮食不规律会疼,工作压力大的时候,熬夜的时候,经常会疼。


    但贺秋停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不是那么精贵的人,平日里除了胃痛也很少生病和不适。


    大家都知道贺秋停热衷于两件事,工作和健身。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贺秋停只喜欢工作,健身的原因只是为了有更充沛的精力和体能,去更好的工作。


    “怎么了?”陆瞬看着他扶着自己的车门弓下身体,神经猛的一绷,“胃又疼了?”


    “没事。”贺秋停摆了摆手,用力地呼出一口气,站直身子又恢复了方才的挺拔状态,“好了。”


    “真…真好了?”陆瞬不放心地望着他,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副驾的储物箱,停在那,“你可别糊弄我。”


    储物箱里放着未拆封的胃药和暖贴,以及烧水杯,都是陆瞬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


    然而,贺秋停一次也没用过。


    “真好了。”贺秋停斩钉截铁道。


    陆瞬的喉咙微动,收回拿东西的那只手,低声问了句,“晚上回家吃饭吗?”


    说这话时,陆瞬将目光瞥向别处,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意的模样,“你胃不好,让张姨给你…”


    “不吃了,有个项目要审。”


    贺秋停没等他说完,低头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


    “行吧,反正我也有事。”陆瞬勾起唇角,手握上方向盘,无意识地收紧了一分。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他和贺秋停是恋人,连他自己都要开始不相信。


    他们从小就认识,有重叠的交际圈,出国的那些年也一直在线上联络,但真正确定关系,是在三年前。


    准确来说,他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贺秋停。


    他们是能一起吃饭睡觉滚床单的那种关系,但因为商业利益的关联,这事儿见不得光,就好比今天他配合贺秋停拿下这块地,如果他们是公开的恋人关系,那这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平日里他遇见贺秋停,连握手都不会超过三秒钟,只能等贺秋停离开公司回到家,才能恢复恋人关系。


    但贺秋停不爱回家,特别是港资瞄准澜都项目之后,他更是一门心思扎在工作上,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


    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上一次他和贺秋停一起在家里吃饭睡觉,好像还是上个月的事。


    陆瞬是个玩咖,但他现在很喜欢那种家带来的归属感,具体一点,是他喜欢看顺毛的贺秋停穿着家居服,坐在窗边柔和的日光下看书、思考、吃水果。


    他喜欢贺秋停,他一直很确认这件事。


    但这种喜欢,也许正在随着所谓的“聚少离多”而消耗,陆瞬不得不承认,这套很俗的理论,正在他的身上被印证。


    陆瞬烦躁地踩下油门,引擎声震天撼地,从贺秋停身边疾驰而过。


    人影和车影交叠错落,像两把锋芒毕露的刀。


    贺秋停脚步微顿,抬眼看着那辆跑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将手抬起来,扶着一旁的廊柱,缓慢地弯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