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西特。


    百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巫流放之地。


    奇异的极夜现象诅咒了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与此同时，也滋养了依托黑暗生长的沼气与魔物。


    魔物森林延绵山脉的某处洞窟，银龙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爬出巢穴。


    薄膜粘连眼睑，掩盖了冰蓝宝石和竖瞳原有的危险锋芒。


    这是条酣眠被扰断的幼龙。


    银龙晃了晃脑袋醒神，振翅骤然腾空，膜翼撕开云层，鳞片在月光下泛起冰晶般的霜纹，而下一秒，月亮再次被厚厚的云层吞噬。


    西尔芙跟着忽暗的月色身形晃动，她飞出雾气滚动的森林，翻越山丘，一座村庄出现在视野中。


    村庄灯火通明。


    只不过通明的灯光森白，通明的绿炎幽然。


    家家户户无一例外。


    从高处俯瞰森西特的全貌，村庄的建筑布局隐隐呈不规则的圆形，圆形正中央的城堡就是西尔芙此时径直奔赴的目的地——


    女巫学院。


    的厨房。


    西尔芙的目的地本该是三楼魔物课教授的办公室，但她饿了。


    饿龙决定在干活前先去提前吃光应得的劳动报酬。


    厨房，离窗台最近的女孩正低着头切口菇。


    她曾无数次设想唯利是图的女巫们会收取多么天价的学费，身无分文的她又会如何灰溜溜地回到家里，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外表神似地精的表哥。


    没有说地精不好的意思。


    单纯是她作为人类，并不严苛的择偶审美尚存于心。


    能用劳作抵扣学费真是太好了！雀跃的心情使得她菜刀来回频率渐快。


    全校师生的晚餐食材用量很夸张，手酸了，她终于停下来，看着满满两盆菇片干劲满满地长呼口气。


    然后是青椒。


    女孩面带轻快微笑转身走向角落堆放的数个装着蔬菜的麻袋，咦……窗台上是不是多了什么？


    亮晶晶的东西。


    余光扫过，她不太确定，于是特地扭过头看了眼。


    “唔啊！！”


    西尔芙预判到新生的反应，抢先抬起翅膀捂在头两侧，保护龙族敏锐脆弱的可怜耳膜。


    尖叫引来了高年级的值班学姐：“怎么了？有走路菇混在菌菇里了吗？有没清除干净的魔物毒虫吗？西尔芙来了吗？”


    询问三连，学姐确实很有经验，西尔芙确实很不满意。


    “为什么要把我和走路菇还有虫子混为一谈。”


    不过现在，有着比种族尊严更紧要的私事。


    西尔芙垮起龙脸：“我来得太早了吗，薇拉？我没有听到烤肉的滋滋声，没有闻到鲜香的煎鱼味，连点心台都是空的。”


    薇拉给新生顺着气：“希望你认真听讲了第一堂校史课，西尔芙只是条由埃莉诺·费赫特教授养大的贪吃懒龙。”


    安抚完，她才抬头，看向窗台上等身缩小得像只白孔雀的西尔芙。


    “是的，晚餐我们还在准备阶段。”


    要空着肚子去干活，简直是惊天噩耗。


    新生被吓得话几乎从脑子顺畅地流淌出喉咙：“噢，对不起！！我有好好听课的！我刚才以为有蜥蜴从魔物园逃出来了。是龙吗？龙……？她和配图的插画看起来不太一样，插图更……威严？庞大？”


    西尔芙闻言，嘴角委屈的弧度瘪到一半强行转弯。


    什么意思。


    她大发善心变成不至于吓坏新生的迷你龙模样，结果非但没有半句感谢，反而被瞧不起了？


    真没良心。


    西尔芙如新生所愿，朝着她恶狠狠地龇了龇牙。


    “诶。”新生下意识后退，撞到薇拉的半边肩膀又匆匆忙忙向学姐道歉。


    学姐的存在给了她托底的安全感。


    女孩好奇地观察起传说中的龙，半晌，眨巴眼睛，发出真挚的夸赞：“你可真漂亮。”


    迷你龙前肢并拢端坐在窗台，细长尾巴优雅地环于脚前，银白鳞片在灯的照映下泛着层温柔蓝光。


    像只小猫咪。


    人类避险的本能告诉女孩这句绝对不能当着西尔芙面感叹。


    毕竟猫是会炸毛的。


    事实上，恐吓失败也会令龙炸鳞。


    西尔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竖瞳重新转向正握拳在嘴边偷笑的薇拉：“好吧，既然没吃的，那我去找埃莉诺了。”


    算了。


    与年龄只有自己十分之一的人类幼崽计较更丢龙，算了！


    “谁说没吃的。”薇拉边说边走向雕刻着保温咒语的木箱。


    她得意道：“我们总给你备着点心呢，但你睡觉没个醒的准数，留得多了晚上我们带回寝室分都分不完。”


    话虽如此，淡黄的曲奇和焦糖色贝壳状小蛋糕在垫着张油纸的面包篮里堆得满溢。


    恐怕分量多少的定义完全取决于巨龙深不见底的好胃口。


    甜点冷却之后，蛋奶经过烤制特有的那股浓郁诱人香味会比刚出炉时收敛不少。


    西尔芙捏起一块贝壳蛋糕嗅了嗅：“柠檬。”


    龙从小便喜欢在厨房捣乱偷吃。


    西尔芙曾经不顾劝阻，或者说她和所有熊孩子一样，越劝越勇，囫囵喝下了厨房女巫打算倒入蛋清去腥的鲜榨柠檬汁。


    总而言之，龙讨厌柠檬。


    如果女巫学院设立一门从西尔芙万年平静的面瘫脸揣摩龙意的课程，薇拉绝对是其中加分一骑绝尘的佼佼者。


    “只加了很少很少的青柠皮，但放了非常非常多的糖和黄油，西尔芙爱吃甜的，不是吗？”


    新生女孩看看熟练哄龙的学姐，心道她平时说话声音可不是这样呀。


    稳重前辈的形象悄然崩塌。


    西尔芙慎重地啃了一小口蛋糕。


    黄油的奶味和糖与蜂蜜的甜美混着柠檬皮屑的清新在舌尖迸发。


    她把整块蛋糕塞进嘴巴。


    “玛德琳刚出炉的时候外壳是脆脆的，瓦里安教授的厨房女巫修行书上说如果喜欢那种外脆里软的口感，就要在黄金三十秒内享用。”


    薇拉往茶漏里加了两勺混合果粒的茶叶，注入开水：“但错过了也不可惜。”


    “这种使用大量黄油的小点心随它冷却去，静候时间给黄油施展风味魔法，回油后口感会变得绵密湿润。”她笑眯眯地复述着课本上的知识点。


    显然配茶更合适，重磅黄油确实很香，但西尔芙接连吃得有些腻了，茶却没泡完。


    她想吃些清口的食物。


    一般而言曲奇的配方也加入了大量的黄油和鸡蛋，但眼下没有其他选项，西尔芙叼起一块，只希望压下吃多了蛋糕油润的糊嘴感。


    酥松轻盈。


    假如贝壳蛋糕是蛋奶作为主基调混入一丝柠檬皮屑调味，那么冰冰凉凉的柠檬曲奇就是柠檬指挥调动蛋奶面粉与自己打配合充盈口感突出香气。


    “今天费赫特教授找你有事吗？”


    薇拉打开壁橱：“如果着急的话，我帮你灌在水壶里，边吃边走吧。”


    西尔芙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聊森西特永恒的极夜：“有位公主撕掉了邀请函。”


    薇拉小心翼翼地将茶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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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上铝水壶的瓶口：“哦，公主，对嘛，龙就应该……”


    “等会儿，公主？”薇拉反应过来，音调止不住地拔高。


    “天哪！天哪！我在校史课本读到过！女巫学院的毕业生派莫西公主，不，如今的派莫西女王会在各国公主成人当晚寄出一份只有公主本人能看见的入学邀请函。”


    西尔芙完全不理解人类学生对优秀前辈的追星憧憬。


    龙嚼着嘴里的饼干，口齿含糊：“那么多年至少寄出几百封邀请，这才是得到回复的第二封还是第三封。”


    “第三封。”


    薇拉语速飞快地背诵早已滚瓜烂熟的校史课知识点。


    “莉莲综合魔法用品商店的老板是莉莲·塔里。”


    “流转于贵族之间收费高昂又毫无保密服务精神可言但结果准得可怕的神秘占卜师，据她本人要求在学院毕业生介绍里同样匿名。”


    薇拉激动地说：“无论数量，有回应就值得高兴。”


    “好吧，那我很高兴你感到高兴。”西尔芙听不懂。


    薇拉无所谓她听懂与否，给龙爪不方便握住的圆水壶系上绳子，灵活地打了几个结，往龙的脖颈套去。


    “热茶给公主回程喝。”


    尽管西尔芙克制了外溢的冰属性巨龙威压，但靠近她的人总能感受到阵阵寒意。


    “火苗摇曳，空间压缩。”薇拉轻松释放两个低级咒语用来给茶保温，又不知从哪找出条毯子披在西尔芙身上，然后挥手赶龙。


    “去吧，快去吧。”


    西尔芙：“……”


    她的茶呢？


    西尔芙不语，只是一味用头顶开茶壶盖把脸埋进去统统喝光，以表抗议。


    错综复杂的走廊向来是女巫学院新生的噩梦。


    如若校规没有明令禁止翻阳台或丢被单速滑的话，城堡外墙想必每天都热闹非凡。


    西尔芙就这样一身银鳞泛着光，明晃晃地从厨房窗台挪到三楼办公室阳台。


    “我来拿指向针了，埃莉诺。”平淡得像条通知。


    橘棕色卷发的女人停下手里书写的动作：“嗯，我看见指向针亮了。根据方向和距离推算，你这次要去的是卡洛塔。”


    如出一辙的公事公办调调。


    西尔芙降落在书桌桌面，任由女人掰着她后脑勺将针慢慢刺近眼球。


    “朝不保夕的附属小国想必没有布局防阵，也培养不起高阶的骑士。”埃莉诺忽然开口。


    针在无限趋近眼球表面时凭空消失。


    “虽然我不认为卡洛塔存在能对你造成威胁的人或物，但与之对应的，贫穷国家的美食就像它们的物产一样匮乏。”


    神奇的魔法产物发挥作用。


    西尔芙眼前出现了根会随着她转移方向实时变动的箭头。


    “接到梅洛特公主早点回来，也许能赶上热气腾腾的晚餐。”


    西尔芙眨了眨睁得太久导致有些酸涩的眼睛，应下埃莉诺绕着弯的叮嘱：“好。”


    ……


    指向针魔具会提供两地间最短的直线路线。


    从晦暗寒冷的女巫之乡森西特出发，途经繁华王都的上空，迎风晃动的郁金香又接过纸醉金迷，花香再被光秃秃的岩石所替代。


    哪怕是最短的直线，哪怕对整片大陆行进速度最快的龙族而言，依然是条漫漫长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尔芙顺着振翅的惯性划破天空，又一个急刹车慢慢退回来，前后左右调整方位。


    直至指向针箭头瞄准正下方。


    卡洛塔终于到了。


    那么，公主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