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我待在旁边休息更合适所以愿意帮忙提供食材，你说的谁？赫拉什吗？”西尔芙眉头幅度极小地挑起，边重复疑惑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是的。”梅洛特艰难地咽了咽，移开眼补充说，“并且提供的是其他更正常的可食用水产。”


    梅洛特的良心在她近似“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赫拉什难道被夺舍了”的质问下隐隐抽痛。


    巧言令色果然是独属于人类的技能——


    对语言进行了些微妙艺术加工后成功哄得双方魔物团团转的梅洛特如是想到。


    几分钟前，他对传闻中残忍的海洋捕食者承诺，自己有办法阻止巨龙的恶霸行为，只要她愿意作为交换支付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比如一些龙虾、贝类和雪蟹。


    梅洛特保证它们会死得其所，变成美味的食物被拆壳入腹，而不是受尽沙滩暴晒的磋磨。


    “你是谁？女巫派来的驯龙者吗？”


    赫拉什将信将疑的神色与此刻的西尔芙如出一辙。


    “我不是驯龙者，但请您相信我，西尔芙会听取一些我的提议。”梅洛特不卑不亢地回答。


    魔物们虽然聪明，心智比诡计多端的人族却要天真纯净得多。


    “好吧，如果你欺骗我……”海妖语气危险地顿了顿。


    “请您相信我。”梅洛特又着重强调一遍。


    总之作出了相当大胆的承诺。


    现在他该同西尔芙讲些道理了，使用一些不失真诚的技巧。


    “我认为赫拉什不该为替龙收拾沙滩而抱怨，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梅洛特睁着眼胡诌道。


    “既然她认为自己需要对这片海域的生物负责，那为什么还要抱怨，甚至攻击你呢？”


    简直是颠倒黑白，梅洛特心道。


    西尔芙却对此非常受用，深表认可：“能为巨龙做事她得感到荣幸。”


    知道立场全然偏向朋友所以越说越心虚的梅洛特沉默片刻，闭上眼，缓慢又沉重道：“……没错。”


    “所以我只是简单提醒了她。动动脑筋吧，身为海族明明更擅长捕捉水产，为什么非要尊贵的巨龙亲自动手，她再浪费力气去收拾呢？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步骤不好吗？”梅洛特一口气快速说完现编的歪理。


    西尔芙看见他默默在胸口画了个手势。


    龙依稀记得那是光明神信徒祈求原谅的祷告动作。


    潜藏黑暗的夜行者居然也有改信光明神的一天？


    但信仰再奇葩都与龙无关，龙更愿意关注梅洛特愈发上道的思想觉悟。


    “有道理，要是人人都和你一样聪明就好了。”西尔芙满意地说。


    海妖效率非常高，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就带着一只有猫咪直立身体那般高的海马风风火火冲回来。


    赫拉什拍了下它的后背，海马略微前倾身体，紧紧贴合着凹凸棱角的口袋初露端倪。两条龙虾须率先抖动着钻出，接着是攻击欲满满挥舞着的钳子。


    “空间海马。”西尔芙主动为梅洛特解答道。


    赫拉什显然是位慷慨且心思单纯的海妖。


    海马接连不断地朝外倒着扇贝贻贝、成人手掌长的黑虎虾、张牙舞爪的梭子蟹和面包蟹……海鲜在他们身前堆成了一座壮观的小山。


    “你要的，我给你带来了。”赫拉什被指挥做事不爽地拉着脸，“现在你该带着那条臭龙离开，再也别靠近泽亚半步！”


    西尔芙的耳朵信号彻底无法接收其他内容，不可置信道：“……臭龙？”


    梅洛特可从来没有承诺过这是笔永久性买卖。


    能使用一些沟通的技巧让双方省力，让西尔芙更轻松地吃上海鲜，也让赫拉什不再为了沙滩上暴晒而死的水族忧心，梅洛特觉得整件事总体圆满极了——


    但海妖确实吃了小小的亏。


    梅洛特莫名有种带自家孩子和其他小朋友社交玩耍结果自己家小魔王性格强势吃人零食抢人玩具的怪异立场在先入为主。


    “感谢您的慷慨赠与。”梅洛特迅速在内心措好词，牵住了身边彻底被臭龙点燃一门心思只想打架的女孩的袖角，“虾蟹的数量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


    委实说，取得阶段性成功后，他认为海妖有点好骗……


    不。


    是比外表看上去善解人意得多。


    所以梅洛特交流起来也没那么害怕了。


    “我们当然愿意就此离开，只是我向您承诺的内容中还有一条，会让它们变成美味的食物。”梅洛特移目示意赫拉什看架好的坩埚。


    闻言，赫拉什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西尔芙倒先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护食的龙急了：“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当着她面做饭！味道太香了她说不定会抢我的东西吃！”


    赫拉什刚皱起的眉头忽然一松，取而代之的，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哼笑了声，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哦？很香吗？”


    实际上，漂进海里的只有容易被海龟鲨鱼误食的油纸和其他污染物，海妖对人类食物并没有太多味道的认知。


    没有认知便也没有期待。


    什么香不香的赫拉什不知道，反正看见西尔芙着急吃瘪赫拉什就高兴。


    “我认为由您亲眼见证会更好。”梅洛特看准她的心动再接再厉道。


    “好啊。”赫拉什顺应道。


    西尔芙生气了，玻璃般清透的冰蓝双眸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场隐没在平静扑克脸的风暴给梅洛特的危机提示就只有少女鼓得老高的脸颊，凝视叛徒的眼神以及被使劲甩开后变得空落落的寂寞指尖。


    梅洛特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很难想象血族的躯体有朝一日会出现回温的现象。


    他无声叹了口气，西尔芙的委屈让他有些愧疚和无奈。


    但如果事情能按照他步步试探海妖底线所想的发展，那么至少以后由他陪伴西尔芙前来的时候，西尔芙可以得到没有任何障碍的爽快用餐经历。


    血族敏感的思绪难得糊涂，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默认了所谓的陪伴和以后。


    梅·洛·特，辜负龙的信任！


    太没用了！


    西尔芙气愤地捡着石头打水漂，打着打着就往攀上礁石的赫拉什描边砸，赫拉什的鱼尾强壮又灵活，与她进攻防御反击地有来有回。


    处理虾蟹，尤其是大量的虾蟹，过程有些枯燥。


    需要挑虾线、去蟹腮胃嘴、割断贝类的肌腱翘壳，梅洛特耐心地做完这一切，烧遍整片天空的晚霞都褪去了，血族的黑夜主场悄然而至。


    手抓海鲜是简单又美味的料理。


    蒸煮熟所有的食材，梅洛特又朝满脸写着“不想理人”的龙从空间取来大块大块的黄油，铺展了桌子和餐具——感谢女巫学院小屋的亲情馈赠。


    融化黄油，再往里加入刚刚当地买的由辣椒洋葱牛至等调味菜配制的干燥粉末，一股有些呛鼻的鲜辣味道就此爆裂，霸道地冲击着所有人的鼻腔。


    “啊啾！湫！湫！”


    好香好香！


    西尔芙实在改不掉爱扑到锅边嗅香味的习惯，龙龙祟祟地凑过来。当然，为了表示自己还在生气，没有原谅梅洛特的背叛，她骄矜地站在了圆坩埚的另一端。


    结果被呛得扭过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抬起头来，少女眼眶和鼻尖都被熏得泛红，差点流出眼泪。


    赫拉什爽朗大声笑完她馋嘴笨蛋，慢半拍的海风卷着辛辣鲜甜的味道精准无误地吹向海妖。


    海妖霎时间笑不出声也说不出话了。


    海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诱人的香气！


    她们生吃的鱼虾再鲜甜软糯，也比不上辣椒洋葱的强横辛香。


    尤其赫拉什是第一次闻到，新鲜感加持，感官的灵敏度更上一层楼。


    西尔芙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把馋嘴笨蛋的名头还了回去，又恶狠狠地说：“想都别想！”


    拌匀稍微炖煮入味能出锅了。


    西尔芙早就捧着寻常人家分享使用的汤碗燥候，梅洛特笑笑，给她盛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碗。


    龙的吃相配上手抓海鲜的特质，显得更加豪放。


    大只的黑虎虾填满虎口用力掰开，嫩白的肉沾着半凝固的虾黄弹了出来。


    西尔芙看上去只是轻松地捏了捏，雪蟹腿壳就被毫无技巧地拆成碎片，简单收拾拨弄，嗷呜一口，鲜甜的蟹肉填满了龙的嘴巴。


    身为懂得欣赏的食客，她没有忘记在这之前重新沾些盘子里的调料。


    这些都是普通的食材而非魔物，并不能恢复血族的体力。


    梅洛特翻拌着龙虾汤浸润的米粒，时不时偏头长久地注视着西尔芙。


    就好像她吃得满足，心中也冒出了投喂独有的喜悦。


    对厨师而言，西尔芙左右开弓胜过一切褒奖。


    对血族而言，能从她舒展的眉梢想象着食物本身的口感。


    西尔芙让人发自内心认同美味的吃相同样诱惑着不远处的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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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妖再度思考起找祭司尾巴换腿的必要性。


    如果她能上岸走路，就能直接龙口抢食了。


    “喂。”赫拉什暗暗踌躇了许久，拼尽全力无法抵抗，一咬牙一狠心，抛弃面子，朝看上去更好说话的梅洛特喊道。


    梅洛特仿佛初觉般移目望向她，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请问有什么事吗？”


    因为人族污染海洋过度捕捞所以自带厌人立场的赫拉什：“……”


    演的吧。


    故意问的吧？！


    赫拉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极其耻辱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我可以再与你做一笔交易。”


    出乎意料的收获，梅洛特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一直觉得西尔芙与赫拉什的氛围有点奇怪，比起真切的厌恶，更像默契打闹。


    能和平相处就太好了。


    老父亲心态上身的梅洛特不忘尊重征求西尔芙的意见，就像他虽然认为无辜水产浪费生命也能理解龙的本性不会越过龙的意见进行道歉那般。


    “西尔芙愿意分给她一小盘吗？如果你有想换的东西的话。”梅洛特问。


    “不要不要不要。”西尔芙腮帮子鼓鼓囊囊，下意识混含地拒绝。


    她的唇边辣得有点儿发烫，明明她是条冰龙，喉咙却像要喷火：“等等。”


    西尔芙突然改了主意。


    “给你每样一小块尝尝可以，”她对着赫拉什说，“但得用水母交换。”


    水母?


    在场只有梅洛特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赫拉什则是气愤地骂骂咧咧着：“你自己觉得这交易公平吗！花瓣水母那么稀少！”


    龙面不改色：“爱换不换。”


    龙进一步敲竹杠：“我要两只。”


    赫拉什气愤的表情一顿：“又不是和你换！喂，小姑娘，我同意了。等着，我马上回来，看好你的锅别让西尔芙吃完。”


    话音落地，海妖不容拒绝地“噗通”一声从礁石跳入海面，显然是怕某条贪婪的龙继续敲诈。


    梅洛特往煮干收汁慢慢膨胀的米粒再次倒入一碗龙虾汤：“花瓣水母是什么？”


    “你待会儿尝尝就知道啦。好吃的，凉凉的，甜甜的。”西尔芙心情好好地说。


    西尔芙简单的形容永远让梅洛特心里感到柔软。


    海妖一路摆尾摆得加急冒火星，火急火燎地去又火急火燎地回，倒拎着三只水母的触手，高高举起：“我来了！”


    水母伞状体和成人拳头差不多大。


    透明的组织中央生长着一颗浅粉的花骨朵，边缘延伸而出的须状触手则像植株的圆形棕色茎。


    梅洛特在西尔芙的监视下，每样吝啬地夹了一小块，装入盘中，一手交辣味海鲜一手交水母。


    “水母要怎么吃？”梅洛特好奇地问。


    赫拉什给自己留了只花瓣水母，闻言老神在在地推回盘子。


    她伸出尖利的指甲，划开水母伞体。


    原来伞体分为保护的包裹层和内里，再轻轻一挤，可食用的部分就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直接吃是淡的，只有一点很微弱的甜味和花香，得淋上这个吃。”赫拉什边说边拔掉水母触手。


    有滴棕色液体调皮地飞溅到梅洛特脸上，他用大拇指抹去，往唇上压了压。


    味道很特别的糖水味。


    像浸泡过浓烈气味花朵的蜂蜜，但要稀一些。


    梅洛特拿回餐桌，有样学样地拿小刀划开，倒进碗并配上把小甜品勺，万无一失地给西尔芙准备好一切。


    “另一只是给你要的。”西尔芙看了看盘子说。


    梅洛特眨眨眼：“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还好吧，但你没自说自话分给她，还做了好吃的，所以原谅你。”西尔芙露出了我大度吧快夸夸我的神情。


    梅洛特笑了起来：“非常感谢宽容大量的巨龙。”


    龙虾烩饭收完最后一轮汤汁，饱满的米粒粒粒分明，倒入弹软的龙虾块。


    天色彻底变暗了，不同于森西特的明亮圆月照在沙砾和海面上，所及之处都反射着着细碎如钻石般的微光。


    和海妖共进的一餐就此结束。


    不过……


    梅洛特迅速咽下，吃完酸味水母，望了望被辣得泪涕横流还叫嚷着“西尔芙我要再来一碗烩饭尝尝”的海妖。


    “书上不是说海妖吃人吗？夜晚用歌声魅惑船员跳船落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