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昭雪闭目起身，只将神识再次外放。眼前的山林在脑海中化作极简的灵动线条。万物俱寂，唯有唯有那缕灵气游走其间。


    山风簌簌，今天是五月初三，清晨五时，已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十日。


    她就这样，一路跟随这道灵力的指引走啊走，走啊走。穿过山林密枝、流水花影，直到灵气在一处静止。


    罗昭雪停下脚步，睁开双眼，


    面前屹立着一个小小的破败庙观。


    山、神...庙？


    罗昭雪眯着眼细细辨认，这庙宇从未被地图和宗门卷宗记录啊。


    山神庙连门也没有，残破的仿佛早已被世人遗忘。


    殿顶本应遮风挡雨的瓦片早已碎裂，仅仅用茅草堆积在上面，好几处都被大风撂开。


    朝阳渐出，月色已淡。淡淡的光芒洒入庙内，勾勒出殿内端立的幽影。


    她站在原地，微微眯眼，体内灵力正在悄然涌动——


    像是在...与其共鸣？


    光影变幻，残存月光穿过裂隙，一尊神像静静矗立其内，高约一丈，通体灰暗，黯淡蒙尘。


    诡异的是，那神像身着璎珞霞衣，褒衣博带，一只手微微向前伸出，横握花枝。


    只是脸上，半盖了块半遮半掩的抽丝喜帕，边缘微微后坠，仿佛曾有一只无形的手试图掀开。


    喜帕下只露出右半边的耳垂与下颌。


    线条柔婉...仿佛活人一般。


    罗昭雪站在庙外，没有踏进一步。无论体内的木系灵力如何兴奋的跳动，她都岿然不动，只安静注视着那神像。


    ‘为什么...这里让我感到无比平和的宁静？’她蹙眉沉思着。


    习惯紧绷的精神被抚平，而她竟提不起一丝的抗拒。


    接近夏日的夜晚，天是很干净的，只有星粒微闪。没过多久，那缕引她至此的精纯灵力再次飘出庙门，围着她绕了三圈，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她只道：“你想让我进去？”


    灵气停在面前，微微跳动，像是点头。


    罗昭雪向前迈出一步。


    突然，她神识深处忽然一颤，仿佛有什么线被猛地牵动。


    ——封常远。


    他在这附近！


    罗昭雪立刻把想要进庙的脚收了回来。转身，毫不犹豫地掠向神识波动方位所在。


    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小小的庙宇仍然矗立在那里，神像纹丝未动，那股灵气也没再追来，像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封常远更要紧，她想。


    至于庙，等她回来再说。


    -


    血流如注，断臂喷出的鲜血沿着右半边身子淌落，浸透了脚下的泥土。


    封常远脸色清白，咬牙吃了好几枚丹药。


    右手没了，灵气不能再流畅运转，没事的，已经用灵气封结...要能等他回到封家，自有秘法为他重塑血肉，断肢再生。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身后，是被术法碾成泥沼的废墟营地。罗昭雪根本不打算留他性命，更别提他储物袋里的战利品，还有手里的玉传——


    封常远低头，目光扫过从长老那里偷换而来的墨符，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可是好东西啊。


    十万大山，有着仙门一直没能找到的，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力量”。


    若是他能抢先夺到，别说封家了，就连这秘党，也得重新掂量掂量他封常远的分量！


    右臂已被灵气粗暴封住，止住了流血和流失的灵力。


    岩拳那些个蠢货死了也好，本来就是拿来骗过秘党的。他细细分析这现在的局势，只是可惜了他从族里预支来的那些死士...算了，只要他能靠这些力量东山再起，死士什么的，应有尽有。


    他没想到，那个看着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隐藏的这么深。


    封常远喘着气，强行压□□内翻涌泄出的灵气。抽出一道符咒拍在身上，隐去自己的痕迹和气息。


    这次的损伤，远远超出他的预估。


    但还有时间，还来得及，他在十万大山的深处停下，面前是一悬空断崖，脸色煞白得接近金白。


    “掩灵阵……灵力只能撑半个时辰。”


    他强忍着剧痛，挥动仅剩的左手，在地上布下数个小型阵法，虽维持不了太久，但只要能在短时间干扰神识探查...就足够了。


    只要有人闯入，他马上就能发现。


    淡蓝色的灵光从地面升起，很快就将他的身形掩去。


    他坐下调息。片刻眼里却只盯着那枚墨符。据封叔说，那是凌霄宗长老留下的东西，也是掌门真正想回收之物。


    他本想使死士大闹一场，自己装作被迷惑，回宗门后再慢慢破解调查，结果却被罗昭雪识破，不得不暴露潜藏至此。


    “或许不该冒进……”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又逐渐转为狠厉。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被那个该死的外门弟子暴露了。


    封常远的神识带着隐隐的暗黑色，探入墨符后一串细碎的信息浮现而出——


    这片山脉深处隐匿着一座与无相神有关的禁庙。


    无相神也不是简单的伪神。


    世间灵气的变化，富坤为他塑造的庙宇不过是冰山一角。和他相连的禁庙中的力量，才足以颠覆世界……！


    果然和族中记载的一样！封叔...也就是凌霄宗星罗峰的封长老，消息最是灵通，这次的机缘，也是在他的暗示下得来的。


    只要在长老和内门弟子反应过来之前，找到那其中潜藏的秘密，他就能——


    就能把所有轻视、利用、踩着他向上走的人……一个一个，连本带利，偿还代价！


    “罗昭雪……”他心中更恨。


    这个名字，他记下了。区区外门弟子，一定要在她彻底崛起之前，把她彻底……


    碾碎！


    -


    罗昭雪寻着自己识海的波动一路潜行，放弃了肉眼观察，改为以神识探路。


    然后她逐渐发现路面上积攒的，越来越多的黑气与紊乱的灵气波动。


    她余光一扫，立刻停住脚步。


    树根下，散落了几枚碎裂的灵石残块，其中蕴含的灵气几乎消失殆尽。


    ——有人在这里设下了阵法。


    罗昭雪垂下眼帘，收敛气息。指尖输出一缕灵力，顺着阵法边缘破碎的符文流动探查。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处漏洞，顺势潜入其中。


    轻抬手指，在阵法四周飞快刻下新的符文。输入灵力转化。这是她从严锁月的笔记中学到的小型困阵，耗灵极低，却能在关键时刻极大限制阵法的运转。


    她又紧接着设下了几个连锁阵法，沿着原阵溯源，最终在右前方的一片断崖下方十米左右，发现一道狭窄的缝隙。


    这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极其隐蔽，若非仔细用神识细细搜寻，几乎发现不了。


    洞中光线微弱，似乎是还在运行某种阵法。


    聚灵阵，还有一层细密的排斥神识探查的小阵...封常远他，姓封，难道......


    ——找到他了。


    罗昭雪按住剑，不动声色的在原地稳住气息，一边抓紧改阵，一边等待时机。


    数息之后，脚下悬崖的灵气波动越发急促，聚灵阵越来越快。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灵力暗涌，淡青色的灵光直接一闪，强制替换了原本的阵群，以困阵和无数禁阵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此地锁住。


    崖下灵气陡然一滞。


    下一瞬，悬崖深处猛地爆出一声轰鸣——封常远已极速近身！


    ——是疾驰符！


    灵气混沌，草木皆被搅得乱舞，飞沙走石间，黑色的锁链化为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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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直向她四面八方攻来！


    ——！罗昭雪猛地后退，手中细剑迎上其中一条黑锁！


    “铛！”


    “嘶——”好大的力气！


    罗昭雪紧紧握着剑，稳住身形，“好怪异的灵气场...你炼化了什么妖物？”


    “哼——我忘了，你倒是个没见识的！


    “对对，没见识的修为也不够的才入门的弟子不小心，直接把你重伤了。”她确实知道如何扎别人心的。


    “...油嘴滑舌！谅你也不是我黑龙锁的对手！”他面色微妙，攻击未停，想嘲讽回去又发现她说得都是事实，只能继续使役那灵器锁住罗昭雪退路！


    罗昭雪见无法转移封常远注意力，果断伸手——瞬间，土地裂开，其中骤然爬出无数粗大藤蔓！紧紧勾缠住向她而来的锁链！


    “螳臂当车！”


    封常远挥手，袖中灵符燃烧，数道火蛇向藤蔓四周冲腾而去！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啊啊！


    罗昭雪目眦欲裂，向前跃去，五指一握，水雾凝结成霜覆盖而去——可恶！对水系术法的掌握不够！拦不住火！


    “嗤！”


    “呃——”封常远险而又险地避开向他后心袭来的冰柱，冰棱划伤了后背，瞬时生长出冰晶，扎入血肉！


    “这是——凝冰术！你一个外门弟子怎么会内门术法！”


    “我就是受大家喜欢！”罗昭雪握着剑近身。


    “——不像你！死混内门混了几十年还没我一个新来的学得多！”


    “你！”封常远掌心黑雾一闪而过，熟悉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掌风如潮水扑来！


    “——？”


    黑雾？！他怎么...？


    罗昭雪急转避开，剑锋转而向他左肩切去，“右臂没了还不够，这是要把左边的也送我？”


    封常远不发一言，全身的灵力都往手上的墨符涌去。


    罗昭雪体内黑雾开始沸腾，野性地渴望突破封印的金线。


    敌人的黑雾并未近身，却让罗昭雪落下的剑势无比缓慢，身形都被强制地放慢——不好！


    “刺啦！”即使闪避了，但还是不够快，利刃已至——肋下被击中了！


    “呵呵......”封常远舔舔罗昭雪飞溅在他嘴角的血，眼神阴狠：“沾上了这墨符黑气...只要一点就足够你死个七八回了！”


    “连高阶术法都接触不了的底层，还想和我斗？”


    说罢，脚下阵法符文亮起，仿佛早已藏好的稍细黑链破空刺出，向罗昭雪缠绕而去。


    动作行如流水，分明是早已侯好。


    “乖乖的...给我跪下！”封常远咬着牙关，灵气在体内疯狂乱撞，“不然...今日我就把你吊起来，一片一片地炼化骨血作器灵！”


    做剑修的，都有着为剑殉道的理想，可——罗昭雪不愿！


    她这样倔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止步于此！


    少量黑雾围绕在封常远身边，伺机而起。


    远处的藤蔓涌动，持续加码压制黑锁。


    罗昭雪不语，只旋身如暴雨击落黑锁，两两相撞时的火花，同灵气波一起震动逸散。


    剑气细密如古镇青烟下的雨潮，截断混合鲜血扑来的锁链。火蛇仍在餍食藤蔓...他和她都在等着对方先被耗死。


    封常远身形如鬼魅穿梭，符箓、术法、黑链、利刃齐出，每一击都带着未知的暗劲与后招，逼得罗昭雪步步后退。


    男人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侧了侧头，“你不该跟他们来的，你真的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弟子，若是生在我封家，未必是现在这幅修为。”


    “可惜，你今日要死于我手了。”


    悬崖边灵气场荡出一阵阵波纹，罗昭雪终于明白，封常远设阵不止是阻挡他人的神识探查，同时还设置了隔绝声形的结界！


    ——他还有多少符箓？还有多少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