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护士小姐没有给自己提醒，不二应该看不出幸村此时的心情不好。对方看起来似乎只是有一些疲惫，微眯着眼睛，手里还夹着一本诗集，见他来了才睁大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随后又恢复了他常日所表现出来的淡然浅笑。


    不二回身关上门，幸村起身把凳子拉了出来。


    “怎么过来了？”


    “刚好路过，想着上来看看。”


    不二从幸村手里接过了那本法国诗集，随意地翻开到幸村刚才看的那一页，是普列维尔的《枯叶》：


    噢，我希望你永远铭记


    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时日


    生活那时美过今日


    骄阳也好似炽热过今日


    枯叶卷入铲中


    你看，我仍未忘怀


    枯叶卷入铲中


    记忆与悔意也是


    不二读过这篇经典的诗，当时的所思所想现在已经记不得，如今再看到，脑中却是u17集训营自己和幸村白石去照顾花坛里的花的场景。201大概是集训营里为数不多会早睡的寝室，早上虽然不像真田那样四点半就起床，但洗漱完吃完早饭距离晨练还有一些时间，幸村总是趁着这空暇的时间去照顾花草，指尖接到清晨的露水，就这样支到了自己眼前。


    窗外的云又积了一些，厚厚地压着。不二心里关于时间的概念在此时回环，自己读着诗歌里关于昨日的思念，心里却闪过和眼前人未来的画面。他的指尖划过页面一角，小心翼翼地将诗集合好放在床头柜上。


    “这篇诗歌我好像以前读过。”


    “嗯，想着在这里解闷，买了新的诗集，但大多都看过。”幸村笑了笑，从柜子上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因为很经典吧。”


    “这个不酸吧？”


    幸村被他这个问题逗乐了垂眸笑着，剥橘子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对于爆辣拉面和芥末寿司都无比热衷，甚至对于柳汁都接受良好的不二，上次竟然会因为一小瓣橘子就当着众人的面酸倒，果然再可怕的人都是有弱点的？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呼吸喷在脖颈，手臂贴着也是热的。


    “不酸。”幸村掰了一瓣在嘴里嚼了嚼，对方就这么认真地盯着自己想要查看自己的表情，确认不酸之后他才把剩下的所有都塞到了不二手里。


    “今天迹部来立海了。”不二尝了尝果然不酸，慢悠悠地吃着，“和真田打了一场训练赛。”


    “这样，应该是我忘看弦一郎发的消息了。”幸村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看了一眼被他塞在桌面最里面的手机，“他赢了吧，去年冬天弦一郎的‘风林火山’就进步很大了，迹部现在大概还不是他的对手。”


    不二这下倒是看出了不少幸村的烦闷，以往他不会错过任何和网球部有关的消息，刚刚把手机塞在最里面，应该也是一种逃避的方式。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温柔，咬字有一种少年的脆感，但声调却暗了一些，连这样胸有成竹的话说出来都少了些许霸气。手指捏着手机，扫了一眼真田发来的短信，就关掉了手机。


    “是的，迹部完全没法破掉真田的‘不动如山’。”


    不二意识到幸村大概短暂地不想提到网球，提到真田和迹部，即使是有关网球部的事情。国二一起去集训的是他们，未尝败绩的是幸村，现在幸村仍然对真田和迹部的水平了然于心，甚至自己可以说等到全国大赛幸村回来仍然是领先的姿态，但此时此刻却是场下场上的差别。


    对于幸村来说和是否被落下无关，他从未如此觉得。领先了大家，就相当于一条自己独走的路，这种意义上对他都是一个人的旅程。


    他有信心只要回到网球场，就仍然可以保持不败的战绩。可是如今时间仿佛在自己身上停下了流动，其他人连同在自己对面的不二都展现出了不同的面貌，这是只有网球才能带来的，而自己距离球场却像隔了千万里。他怀念的一切都在网球场上，队友，对手，以及最重要的网球本身。


    ——我只是想打网球啊。


    他回忆起了早上医生来查房时和他以及家人所说的话。


    “根据病人以及家属提出的继续从事运动行业的诉求，我们会诊的结果是建议手术。手术的理想结果是完全治愈，没有后遗症，不会影响到后续的体育生涯。但是也有不能避免的风险，后遗症可能会影响到高水平运动的相关事宜，这之后需要继续治疗。”


    幸村有些记不清自己早上听到这段话的心情，他总是追求将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以追求最大程度的掌控，如今却感觉像激流中的孤舟。他固然理解几乎所有的手术都有风险，哪怕拔智齿都会签同意书，但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还是让他异常讨厌，尤其是自己从没有拒绝的选项。


    母亲关切地按住他的手安抚着他，他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笑容，手覆上母亲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


    “这是好结果不是吗，我一定要回去打网球，你就放心吧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初中生的身体隐在大一号的病号服里显得有些瘦削，但背挺得很直，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一向从容而坚定。他鸢尾色的眼底如同平静的湖面，下方深不见底，好像没有风可以刮起一丝涟漪。


    “那请问手术最早可以安排到什么日子？”


    医生告知了他好安排的日子，他的第一反应是关东大赛决赛后的下一个周末。


    好晚，他心里想着。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想过在告知部员之后第二天就进入手术室，也许是为了不给自己情绪发酵的时间。


    他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一天吧。”


    医生走后父母都有些担忧地坐在他的床前，母亲轻轻捧着他的脸，碰到脸颊的指尖都是冰的。端庄美丽的妇人眼底是深深的忧愁和关切，嘴上却说着：“你放轻松，我和你爸爸查过资料也问过相关的从业人员了，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不会有后遗症的。”


    站在母亲身后的父亲也点了点头，安慰着他。


    幸村被父母的安抚弄得心里一软，笑着点了点头，“放心，我不怕这些。”


    只要能好起来，我就什么都不害怕。我会好起来，不再让身边的人为我担心，为我承担一些自己不该承受的压力。


    “要告诉妹妹吗，她最近一直很关心你的消息。”


    “嗯，不告诉她大概又要闹。”提到妹妹，幸村想到小女孩上次来看她带的绒毛玩偶，是一只棕色的小熊，摸起来毛绒绒软乎乎的，“就是小手术，让她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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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那个被自己放在包里的毛绒小熊，幸村回过神来和凑近一些看他的不二对视了。


    “怎么了？”他看着不二眼底的水蓝，那样清澈的眸底是自己的面容，他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感觉刚刚精市好像走神了，还以为是不舒服。”不二笑着眯了眼，那一抹蓝色好像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嗯，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幸村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僵硬，“弦一郎最近很辛苦，网球部的事情不少。”


    “是啊，他现在全全包办赛训的事情，还要组织其他同学的训练。”不二想了想真田，对于幸村的入院，他说不定是受到影响最大的。像真田那样子的性格，大概连沉溺于这种情绪的时间都不会留给自己就琢磨着怎么样包揽网球社的事情了，这样的关头接过旗帜，他不能接受自己展示出一丝动摇。


    “虽然很难宽慰，但这对于精市来说也是一种短暂的休息。这些事精市已经做了两年多了，现在也没有完全放下。”风吹进屋子，窗帘鼓了起来，扫着墙面，他走过去把窗户关了，看着外面的积云已经黑压压一片，“对真田来说大概负责这些事也许会安心些，大家也在帮他分担，你不用担心。”


    雨点已经打在了窗户上，并且越来越密，两个人在不二的这段话后陷入了一阵沉默，只能听到雨的声音，闷闷地打在玻璃上。


    “我不是担心这些。”


    这句话后面后面该接些什么具体的描述，幸村还没想好，他的话音变得粘稠了一些，颇有些逃避和撒娇的意味。


    但他知道不二听懂了，很肯定。


    “嗯，很快就会好的。”


    精市的舞台在全国大赛，在后续的天南海北。至于关东大赛的事情，自己会和立海大的其他人做到的，这次一定一定能赶上手术。


    “可以拉窗帘吗？”


    “嗯。”


    不二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变得昏暗，不二看不清幸村的表情。他靠着窗边的墙站着，在这不算短暂的沉默里并没有压抑的感觉，反而像是一个缺口，让自己可以停下来喘息一下。如果对于幸村来说时间是停滞的，那对于不二来说时间甚至是错乱的，某些精神脆弱的时候他真的怀疑过自己，难道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改变吗？


    没有答案。


    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两个人各自沉默着，面对着对于目前的他们两来说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医生说建议手术，时间定在关东决赛后的一个星期。”幸村的声音还是脆脆的，从某些情绪中脱离出来，他好像只是在说什么平常的事。


    不二听到他的话，心下一阵了然，原来这个时候就在准备手术了，加上决赛延期的事情，正正好好卡在决赛。


    神之子，真的和网球之神有些许关系吧。


    他眼睛亮了亮，走过来坐在幸村的床边，拉起了他的手，“那很好啊，比完决赛就什么都不用想。全国大赛还在等你呢，部长大人。”


    幸村就这样被拉着手，看着他，看着他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看出的浅蓝色，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眨了眨眼，回握了一下，“现在雨好大，等雨小一点再走吧。这里有伞。”